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第六十九章 ...
-
仇端很快去了永康宫,见了燕争帝,告诉了他辰池的意思。
燕争帝并不意外,直接叫出那个人,放任仇端动手。那人也是视死如归,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等到仇端走后,燕争帝叹了口气。
他把这事交给辰池定夺,本是个试探。辰甫安的消息辰池肯定更先得知,她的态度必然会有变化。如今,果然是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了。
杀了辰甫安,他本也不愿。他虽然知道自己得不到辰池青眼,却也不想离她越来越远。只是辰甫安实在太有威胁,为了燕桥……为了自己再有想要的东西时可以肆意争夺……
他也疲惫了。只是,还不至于显出疲态。
辰池不是庸才,假以时日,可与燕争帝相当。何况亡国之后,她性格大易;穆从言又使她心态大改……如今辰甫安死了,她的态度恐怕也要彻底变化了。她的心思并不好猜。
飞云之事,她如此处置,像是终于放开了手脚、不顾惜代价了。他想,辰池或许……会对他动手。
这是辰台的皇宫,再漏洞百出,他身边也只有八个人,自然忌惮。辰池活不到十月,在那之前,他要保住命。
次日是九月十二,辰池喝了蒙诲海的汤药,脸色缓和了过来,连说话的中气都足了。她精神满满,带着蒙诲海上朝去了。
辰甫安是死了,但对于辰台来说,这一仗中他的死并不是最重要的。
这仗打得惨烈。
封赏、抚恤,都是要由朝廷定夺的。辰池心中已有了决断,很快就处理好了。然后,才有人提起皇子战死的问题。
辰台是由辰池掌政多年,肃帝已死,于是有人问辰甫安战死,是否要举国丧。
辰池沉默了一下,道:“不必。战乱纷纷,如今难得稳定,先让百姓休养生息吧。”
不料她话音刚落,就有人和她唱了反调,道:“那可未必。”
说话的人跨出百官行列,向辰池行礼,正是仇端。他道:“三殿下认为如今已稳定了,微臣却不这么认为。我自小怀着忠勇报国的心,如今战乱难平,无法安心守卫皇城这巴掌大的地方,自请镇守边疆。”
他说话依然是挺嚣张的。辰池暗里欣慰,笑了笑,却想着自己打算做的事,边疆上的确需要再调人手,便意思意思问道:“边疆酷热,人命如芥,稍有不慎,便是血光之灾。仇将军可想好了吗?”
仇端用他漂亮如女子的眼睛看着辰池,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看似莽撞,实际每一个去处都是千思万想才决定的。宫中留一个重山就足以保护辰池了,而他真正爱的还是边疆……为辰台抵御外敌,建功立业!
辰池不再多留,利落地准了。
早朝结束后,辰池留下了方清平。
七月十九的时候,燕争帝身边的太医,预言她活不过两个月。她本以为那“两个月”总要打个折扣的,如今九月竟然已经要过去一半了,只是她也的确快要油尽灯枯了。于是辰池开口就是:“我活不了几天了。”
方清平:“……”
方清平:“三殿下……”
您好好说话。
辰池见他这反应,想了想,也觉得自己那语气果然不妥,不由得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道:“我曾经技不如人,落在别人手上,染了剧毒。此毒无解,我自己也能感受到,我快要毒发身亡了。”
方清平道:“所以……你叫我把方文远带到宫里来?”
辰池点了点头,又道:“是。不过二哥战死,我的确没想到。”
这一点,方清平倒是想到了。他看了辰池一眼,问道:“你找我托孤?”
他倒是聪明,辰池承认了。
“远远还太小,我找他,只是出于名分的考虑。辰台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打理国事,他虽然在我身边一直学,也总不可能立刻接手……方清平,我只能信得过你,你得答应我,你能活到远远独当一面的那一天。”
这么大的事,这么晚才和盘托出……方清平没法拒绝。因为他找不出来替代的办法。
“我死之后,你得为他找一个够格的帝师。他还是个孩子……你得教会他怎么做个皇帝,二哥不在了,这很难,他会很痛苦……”
辰池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又笑起来,方清平却笑不出来。他看着辰池,问道:“你为什么不在朝堂上说?”
辰池僵了一下。因为穆从言,她不信任任何人,甚至不信任死……她一直心怀无由的恐惧,这种恐惧驱使她做出很多未必合理的举措来。
但要她承认这一点,她更是不敢。她顾左右而言他:“左右我留了遗诏,立辰凌青为帝,封你为摄政王——还有一件事。我想着,我怎么死也都是死,在死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这事可能会波及到远远,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你得保护好他。”
辰池送走了方清平之后,礼部的官又来求见。他们来问辰甫安的葬礼应当如何举行。
可是在过去的十八年里,辰池也不曾主持过丧事。她便问道:“从前大皇兄的事,是怎么办的?”
众人面面相觑,道:“大殿下当年,受皇后娘娘母家牵连,并不体面……”
又有人提醒道:“按说,二殿下早就封王……”
辰池揉了揉眉心,又问道:“那便按照以往亲王的礼制,有何不妥吗?”
“还请三殿下示下,葬在……何处?”
辰池被他们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道:“皇陵不行吗?”
“……”
礼官们久久没有说话。
不是说这与祖制不合。这辰台是谁在做主,大家都心照不宣。辰池想让谁入皇陵谁就有资格入皇陵,哪怕她一个女子,若要以帝王礼制下葬,也无不可。只是……
“只是,皇陵已被毁了……”不知是哪个胆子大的小声说道。
辰池脑子里嗡的一声。她忽然想到承受这些打击实在是一样很有意思的事……血会渐渐冷下去,周遭声音也渐渐低弱了,她还睁着眼,可也渐渐意识不到自己在看着什么了。
“在孙破打进辰欢城的时候……”那人接着说,“他不仅烧了皇宫,还烧了皇陵……火烧皇宫是为了逼出皇室,火烧皇陵则……”
火烧皇陵则单纯是为了折辱辰台,故而皇宫尚有保存完好之处,而皇陵势必已被尽毁。
“是么。”辰池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于是笑了笑,道,“皇陵也被他烧了么?”
她语气太过轻描淡写,这句话没人敢接。辰池想了想,自顾自道:“那就在皇陵原址,设立英灵冢,为这两年来死战不屈的人依次设立牌位,着人供奉,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礼官们唯唯诺诺称了是,正要退下,却又被辰池叫住了。辰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轻声嘱咐道:“设立英灵冢的时候,请些高人来看。并替我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令人死后魂飞魄散的。若有,就将人带到我面前来。”
方才说话的那人又问:“三殿下……敢问,您问这样的术作何?”
辰池挑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道:“总不是要让我皇兄魂飞魄散。”
这些人不知道辰池时日无多,又进一步劝道:“殿下!您以女子之身摄政,已是有违天理……若真有此术,也必极阴毒,伤天害理,万一、万一有碍国运……万万不可啊!”
“无碍,我不会再害人了。”辰池垂下眼睛说道,“我不会害了辰台的。我要用此术去解决一个燕桥人,她心甘情愿的。她求我的。”
礼官们再度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既然辰池如此保证,他们也只好让步,退下了。
辰池一个人在大殿里发呆,久久也没有叫辰凌青进来。她本想着,以后死了,被燕争帝带到燕桥帝陵里,虽然难以忍受,却也算是一种逃避,死后虽然见不到谢云令,却也不必见到那些死去的辰台人……她恐惧触目所及的一切,她一无所成,她活该孤零零地远走燕桥。
可是辰台帝陵竟然也被毁了,哪怕死了,变成魂魄,她也无颜面对。亡了国,亡了家,甚至列祖列宗的安息之处都被人毁了……她一生什么也没做成,反而不断在闯祸,她自己都不敢想象以后史书会如何评论自己。她不想看见那一天。二哥给她讲过民间传闻里人死之后种种可能的去处,她都不要。与其死后也那样不得安息,不如直接了断。
她扶住头,又哭了起来。
她的身边是一个人也没有了。都被她害死了。第一个死的是甘怡,紧接着是战死的将军们,宁死不屈的文官们,然后是谢云令,是被枭首的父皇与母妃……再然后,幸存者,起渊阁……二哥,索玛,吴晓,那样厉害的人,最后还有一个飞云,明明干净纯粹,幸运地避过了辰台亡国的那一系列血光之灾,就因为她,也一转眼就死了……
她狠狠揉着眼睛,几乎想把眼球按破。她觉得疼,进而才有一丝隐秘的放松。
过了许久,她止住眼泪,叫了人进来。她去了秋水那里,和她聊辰甫安的往事。原来从江湖人的视野来看,辰甫安也是个需要人人仰视的人,年纪轻轻,光芒万丈。
她没有告知秋水辰甫安的死讯,也没有留意到秋水不动声色地遮住了桌上写到一半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