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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五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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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艺是磨练出来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
随还的十指在男子中,是少见的纤长。
他在拆结。
十指掠过红影,拆解着缠绵,梳理着纠结,分开了缱绻,打散了牵系,他让一切的联系中断
,让所有的瓜葛归零。
他在拆结。
十指曾抚弄红绳,编结四季如意,串联织锦金钱,勾挑三弄梅花——他懂得编结各种各样的
绳结。
他在拆结。
忽而房门开启——满桌散落红绳。
徐绫站在门边,随还依旧坐着。
“咋不进来,把门关上吧……”
徐绫依其所言,但只站在桌旁。
刀伤仍是疼痛,但总会痊愈;谎言尽管华美,但终究虚伪。
随还掀了唇角,不敢过于用力、因为伤口会痛:“……我第一次见你、怎么说呢……亲切?
喜欢?还是有好感?我不清楚,但就是莫名地相待你好,像妹妹或者……兄弟。
“从汴州到洛阳,我、方平、楚若、还有那些老江湖们一直都觉察不出来——逛花会的时候
,我掏钱买花送你,你初时满脸高兴,但当那花簪在你发髻上时,你那笑脸简直就是抽搐,现在
想来我也觉得脸抽搐……”随还想笑,又勉强忍住:“你真厉害,将性别隐藏起来,骗过所有人
。”
“过奖。”徐绫吐字清晰,嗓音却分明是清朗的男声。既是把实话摊开来讲,他亦无意隐瞒
:“我有个孪生的妹妹,轮廓容貌与我一模一样,小时候我与她闲着无聊,便做游戏。她穿我的
衣服,我穿她的衣裙,没有仆人看出端倪,当然也骗过了父母。
“这本来只是游戏,为了好玩有趣而存在。然而后来,我发现这还是个保命的法子……相貌
相似这不稀奇,但嗓音声线、男女的区别却是很明显。我与她又做游戏……我练她的声,她仿我
的音。
“我们模仿彼此的声音,练习彼此行走的形态,记住彼此改不掉的习惯——她成了另一个我
,我便是另一个她。她不想做的,我代劳;我没兴趣的,她钻研。”徐绫语气仿若说笑:“我若
死了,怕是她也可以代我活下去。”
随还心想:你与她终究是不同的……
至于有何不同,以随还的水平程度,是形容不上的。
稚儿时游戏贪玩,那是情理之中的。但除非是为生活所迫或环境使然,否则很少有男子会自
愿弃弁而钗——这徐绫说得轻描谈写,然他还是黄发垂髫的孩子便想出隐藏性别,伪装成他人、
而且其扮相几可乱真——
随还只觉此人城府极深。
“你说保命的法子……装成你妹妹?当成女子就安全了?”他隐晦地换个问法。
“生做女子少有继承父产的……说明白点,就是我哥想杀我想疯了。”
“幸好我没哥……”话一出口,才知两人好像扯远了,他说道:“……花会那晚,我也未曾
细想,毕竟一朵杜鹃花是不足以证明你是个带把的。但那晚,我被人追杀,又被人救起……这大
概是有原因的吧。杀我的人或许是见到一件物品,因而动了杀机;救我的人或许也见到一件物品
,才产生了善念。”
当时情状,一如昨天。那人将流苏解下:于兄若不嫌弃,这流苏儿他日还可赠予心仪之人。
回首,惘然。
“……对不起。”男声微颤,不知是愧疚还是害怕。
随还瞅着他:“说来也得谢你,若不是你赠我一物,只怕现下我也不能与你在此相谈。”
“六十三结红流苏,结中有结,结结连环,结结不断,虽是做工精细繁复,但只要出得起价
钱,还是有工匠愿意编织。然,徐兄赠我的这红流苏却是十分特别。不仅比一般的流苏重,而且
织工精细,编结的顺序亦与坊间不同……”他伸手拨过桌面的绳子,温润流光的绝品红玉赫然在
目:“徐兄的流苏结是以红玉为架,层层裹卷,密密包围。闻说当今天下,这样的红玉只有两块
,均进贡帝王家。三皇子及同胞的三公主各执一枚,一琢麒麟,一琢凤凰。两人腰间同缀六十三
结红流苏。只是公主的流苏结系玉,二皇子的流苏结藏玉。
“徐兄赠我的,正是藏有麒麟玉的六十三结红流苏。于某人有眼无珠,将宝物错当饰物系在
刀上,招摇过市,自是招来祸端。”
徐绫默然,许久、才道:“……其实,你一直疑心于我,为何不说?”
“我想相信你。朋友相交,总得需要信任。”
人们对未知事物总是怀有好奇且别具欲望,然当一切的真实完全示于眼前时,又忽而发现原
来未知是掩蔽丑陋最美好的外衣。
随还垂下的右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身着单衣,而短刀落在
床上。他苦笑:
“你来找我,我真觉得高兴……只是你不能让我再高兴以下吗?”
“……其实,我跟你一样,第一次见面就觉得熟悉,想要对你示好,”徐绫外貌完全是女相
,媚笑如花,然声线却是冰冷的男性嗓音——如此视觉效果根本是难以形容的诡异。“我初时觉
得你幼稚傻气,然而你看待事物却比谁都来得更清晰、透彻……人,知道太多,终究是活不长久
……”
有两个经典的,犯贱的问题,每个人一生中至少都会想过一次:
什么时候死,如何死。
随还总是希望,自己可以活得再久一些,死时美观一点。他从未见过徐绫掏出兵器……也许
,自己不会死的太难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