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选择没有我》随川

5、第 5 章

　　林之英趁着周六，就带着林暖来到了少年宫。

　　这个少年宫也不远，就在商场和小区中间，去年才刚刚投入使用，每年的寒暑假都几乎爆满。

　　可钢琴班只有一个。

　　姜姐一早说班里没名额了，除非来了新的老师，估计明年都不大会再招生。林之英还是想碰碰运气，毕竟婷婷前几天不是刚进去么，而且姜姐说的事情感觉并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林暖牵着妈妈的手，好奇的望着少年宫里面的摆设。以前也有提起过说要学琴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就没下文了。这时候林暖想起来总觉得是小的时候自己太笨太木讷，才打消了老妈的念头。

　　林之英打算让她学钢琴，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林暖其实很担忧，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变因。

　　一切的初始已经改变，那所通往的未来还是自己经历过的那个未来么？那自己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呢？

　　无数多的可能性在无数个选择中共同作用，逐步发展，最终会不会收敛到自己原先的那个结果？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

　　这几乎是个致命的令她绝望的恶性循环。

　　**
　　少年宫里暖气十足，却很闷热，林之英取下阿暖的围巾，又从包里拿出水杯喂着她喝了几口水，才放心下来。

　　她们站在大厅里，林之英看见一个俏丽的小姑娘别着工作人员的证件，笑着朝自己走过来。

　　估计就是电话里那个招生办的小姑娘。

　　“这是阿暖吧？”一个娇美的声音打断林暖的思考，她抬起头，一个年轻的女孩冲着自己微笑。

　　林之英推了推闺女，介绍说：“这是肖老师，快叫老师好。”

　　林暖糯糯的叫了一声，装作害羞躲到林之英的背后。

　　“诶，林姐，我还不是老师呢，实习实习，”肖薇不好意思的说，“对了，姜姐有和你说那件事么？”

　　“说了说了，”林之英安慰的拍了拍林暖的后背，说，“但是人家一个教授，嗨，我就是担心我家阿暖太笨了，再说，她胆子也小，我不是担心教授，那个什么嘛！”

　　肖薇听这话，就心里有底了，她笑着说：“哪能啊，王教授最喜欢小孩子了，再说阿暖那么可爱，谁不喜欢啊？对不对啊，小阿暖？”

　　肖薇看着小姑娘，觉得有点奇怪，倒也不是说别的，就是和这小丫头对视的时候，总觉得那双眸子可以看透许多许多的事情，不像是一个6岁的孩子。

　　她很特别。肖薇想，心里觉得比起先前这么多的孩子，还是这个看起来靠谱点，也许王教授就挑中了也说不定。她对着林之英说：“其实钢琴班里的老师水平还没教授高呢，再者说吧，班里人实在是太多，这要是阿暖进去，林姐，说句真心话，一个班，二十来个小孩，两个老师，哪能处处关心到啊，阿暖说对吧？”

　　林暖没回答。

　　事实上，肖薇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她只要林之英答应就行了。

　　可林之英有点犯难。因为姜姐说要去给那个老教授当学生，你还得先考试。

　　她想起肖薇电话里说的什么外国回来的什么国际上得了多少大奖多少有名，林之英承认有点心动，要学不可就是学最好的么，再说收费比少年宫还便宜一半，那四舍五入就是没花钱啊！

　　但是吧，这个考试就难说了。

　　林之英犹豫的摸了摸闺女毛绒绒的脑袋，光是听姜姐说前头已经刷掉十几个小孩子了，自家闺女自己还不知道么，就这几天脑袋才灵光点，一身坏习惯堪堪改过来，到时候一去了，出丑了，留下阴影可得不偿失。

　　“林姐，这王教授啊，退休在家，丈夫早先年就去了，儿女都在国外，就想着找个伴陪陪，能有多严厉啊！”肖薇劝到，“人家可是国际上都获过奖的！大剧院都演出过！我要是再少几岁，我也就去了！”

　　林之英听着，眼睛闪了闪。

　　肖薇又说：“再者讲，也不是考试，姜姐就喜欢往大了说，就是带着阿暖去教授那里玩玩、看看，没什么别的。”

　　“那可不是吧？”林之英说，“姜姐说婷婷那丫头哭的个不行，那教授说她了？”

　　“没啊。”肖薇提高嗓音，争辩道，“教授真的没说话，她一老太太，还训一小姑娘么！林姐，教授就是吧，严厉着点，那丫头估计心里有点怕。”

　　她可不敢说因为那姑娘被吓着了他妈硬要着补偿，少年宫才额外收了这么一个学生。肖薇装着傻，期待的看着林英。

　　“我家阿暖也胆小着呢。”林之英这么说着，却还是答应了。

　　他们还要在讲讲学费啊上课时间啊别的事情，林暖不耐烦，就自己一个人逛逛。

　　大约因为是周六的原因，少年宫里的教室都是学生在上课。

　　林暖路过一个教室，透过门缝看见一群七八岁大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小裙子，穿着芭蕾鞋，在老师的带领下练习下腰。

　　年纪稍大点的还在忍着，年纪小的干脆哇哇的哭出声来。

　　两三个女老师赶着过去哄，哭完了，还得接着练。

　　林暖不敢走的太远，再往前，就是长长的走廊，每个窗户沿都是新疆特有的繁复的花纹。林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林之英曾经带着自己去过一次伊犁的郊外，那里更多是平顶的住宅，家家户户的院子里绕着绿茵茵的葡萄藤，不像是市中心，更多的是像自己家那样的小区楼房。

　　林暖觉得没什么意思，越想从前的事情就对未来越发的惶恐。

　　不过，她停下来，看着和人交谈的林之英，心中觉得很神奇。其实她很久没有看见这么，这么有活力的妈妈了。

　　在她的印象里，爸爸几乎都在出差，老妈呢，每天呆在服装店里，守着那个账本，有的时候你去叫她放松一下出去旅游之类的，她就会很生气，说“妈妈就一个人，你以后还得上大学，买房子，结婚，哪一样不要钱啊？”

　　脸上都是疲态，咬着牙挺起的脊梁随时快要倒下的样子。

　　林暖其实心里害怕的，她也想要努力的快点长大，不要有无谓的挣扎，按着她的希望去当个公务员，去买房，去结婚。

　　她知道自己就是林之英的支柱，可每次妈妈那么满是希望的看着你，即使林暖的内心充满了焦躁和不安，她也不能说出口。

　　但是现在不一样，林之英虽然关注自己，但是她还有别的事情，她有计划，有目标，她有她想要去完成的事业。

　　林暖默默的回到了林之英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肖薇看着小姑娘可爱的小脸，那双小鹿似的的大眼睛，内心就止不住的欢喜，说：“既然林姐答应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吧？王教授现在肯定在家呢！”

　　“啊，现在？”林之英迟疑的说，“要不然还是明天吧？也没打个招呼，再说，阿暖也得换个小裙子，打扮一下。”

　　林暖低头，看着自己穿的鹅黄色针织毛衣和深蓝色的牛仔裤，又抬头看看林之英。

　　肖薇只觉得小姑娘呆愣的表情可爱极了，她摆摆手，说：“王教授没关系的，我这里和他们讲一声就好了。走吧走吧，教授家就在后面那条街上。”

　　“那好吧。”林之英看着肖薇蹦蹦跳跳的去楼上的办公室拿包，心里暗暗发笑，商量的时候看着正经其实还是个孩子呢。

　　她蹲下来，理了理林暖的领口，说：“妈妈给阿暖找了一个钢琴的老师，阿暖以后就像婷婷那样练钢琴了好不好啊？”

　　林暖看着林之英脸上的笑容，只得点点头。

　　林之英开心的亲亲闺女的额头，又接着嘱咐，说：“到了老师家里，要礼貌，见了老师说老师好，知道么？”

　　林暖又点点头。

　　林之英生怕阿暖忘记，把注意的事情一点点一条条的讲了两三遍，肖薇才穿着大衣拿着皮包从楼上下来。

　　“啊呀，林姐，你这么紧张把阿暖吓到咯！”肖薇笑起来就像是五月明媚的春光，大约是觉得终于要完成一件重要的使命了，她开心的不行，没等林之英说些什么，就一把抱起林暖。

　　林暖都被她吓一跳，慌忙的搂着她的脖子。

　　“哟哟哟，这小家伙。”肖薇一面往外走，一面问，“阿暖头发怎么这么短啊？这刚长出来吧？”

　　林之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阿暖他爸爸非要自个给闺女剪头发，结果剪成这样了，可没把我气死!”

　　“真的啊？”肖薇只觉得好玩，哈哈的笑着，就听着林之英讲父女两的小趣事。

　　真的么？林暖也有点糊涂了，她可不觉得爸爸是这种人啊？她使劲回忆了一下，没能记起来是为什么。

　　当然是假的啊。林之英心中叹了一口气。

　　闺女到这里第一个晚上，林之英给她洗澡洗头的时候，发现那一头黄毛里有虱子。

　　能怎么办？大晚上的，再说姑娘还小，林家辉和林之英就商量要不直接剃剃光，重新长。

　　然后林家辉就扶着闺女的脑袋，林之英拿着老林的胡须刀一点一点的把黄毛给剃光了。

　　林之英望着阿暖已经重新长出头发的小脑袋，很是满意。大概是营养跟上来了，新长出的头发虽然还短，但是乌黑乌黑的，阳光一照闪闪发亮。

　　可惜林之英的宝贝，不是人家王教授的。

　　肖薇将母女二人带到一栋别墅面前，林暖探出小脑袋，只看见一个被白雪覆盖的小院子。

　　肖薇将小姑娘放了下来，敲敲门。

　　过了一会，一个带着头巾的老婆婆过来开了门。

　　“是小薇啊，哟，又带了个小朋友啊！”老婆婆笑眯眯的，脸上的褶子就堆在了一起，她微微的蹲下身，摸摸林暖的小脑袋，直说：“好孩子，好孩子。”

　　“陈姨 ，把人堵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温温柔柔的女声从室内传来，不紧不慢的语调，听不出欢喜厌恶。

　　肖薇就像是主人一般，招呼着林之英脱鞋，又赶着递了双拖鞋，她忙着手里，嘴里还不停的讲着：“陈姨，诶，我来我来！哎呦，王教授！我可给你找了个小姑娘来的！”

　　林之英脱了大衣，又蹲下来把林暖的围巾取下来，牵着闺女的手，跟在陈姨后面，拐进客厅。

　　客厅的空间很大，林之英看了看，想着大概是两三个自己主卧那般大，她稍有点拘束，握着女儿的手不敢乱看。

　　“这是小林吧？”一个穿着灰色羊绒裙子的老太太微笑着走过来，握住林之英的手，亲切的招呼，“快坐，快坐。陈姨，倒水。”

　　林之英生硬的笑了笑，她说：“不渴的。您，就是王教授吧？我，哦，这是我女儿，林暖。”

　　王教授好像才注意到他们身边还站这个小丫头，她吩咐陈姨，说：“带着这个丫头去琴房吧，我待会儿再来。”

　　陈姨笑眯眯的从林之英手中接过林暖，她轻轻柔柔的拉着小丫头，转过几个弯，就看不见了。

　　肖薇安抚着的拍了拍林之英的手背，说：“教授这是想看看阿暖的性子呢，林姐可别担心。”

　　“啊？”

　　老太太将一个小巧的白瓷杯轻轻的推向林之英，解释说：“我啊，忙了一辈子了，现在就想安安静静的看看书，弹弹琴。儿子女儿都在国外忙着，一年到头也见不着面，可人一单着久了，就想找个人来陪陪。”

　　肖薇也说：“教授喜欢安静，前几个孩子好是好，就是太闹腾了。让他们自个儿呆在琴室里，没个三分钟就哭着闹着要回家，教授也是没办法。”

　　林之英看着这个老太太低垂的眉眼，她就明白了。

　　她松了一口气，自己丫头还不知道么，别的不说，那性子最乖巧了，你让她乖乖的呆着，她就老老实实的呆着，一句话也没有。

　　甚至有的时候，林之英担心，老是想着这样老实的性子以后在社会上吃亏，愁的不行。

　　“阿暖也喜欢安静呢。”她克制着自己的大嗓门，压低声音说，“这丫头啊，有点内向，不爱说话。”

　　老太太只是笑了笑，给林之英添了点水，又问：“听着口音，小林是从江浙那里来的？”

　　“是啊，”林之英说，“来了五六年了，好不容易手里头缓和点，想着就把闺女接来，伊犁吧，虽不像杭州上海，但要比我那山沟沟要好得多。”

　　“可不是么，小孩子，就是要从小培养的。”老太太点了点头，又接着问了一句家里做什么的？

　　林之英也照实回答。

　　后面聊来聊去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林之英却发现自己躁动的内心慢慢的缓和了下来，她藏在衣服下绞着的手指也舒展着，轻轻的搭在膝盖，她的脊背笔直的挺着，但每块肌肉都是放松的。

　　林之英不由自主的模仿着老太太的仪态，她看着老太太质感柔顺的裙子还有外披着手工绣着繁复花纹的披肩，看着她纤细的手指轻巧的捏着杯子，小口的喝着茶，温柔平淡的笑着说话，并非刻意娇柔，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优雅。

　　时光虽然带走了张扬的青春活力，却给这位老人留下沉淀的韵味和无法形容的美感。

　　林之英忽然觉得有点无地自容。

　　在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精致，在这里，她看见了生活另一个样子。

　　就在林之英内心复杂感叹万千的时候，林暖却很轻松的逛着，看着。

　　陈姨把她送进琴室就说要去拿小点心走了，留下小丫头一个人。

　　这个琴室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二楼，除了必要的承重柱，所有的门墙都被打通。

　　整个空间空旷明亮。

　　干净洁白的大理石，高大的通透的落地窗，灰色的摇椅，两面入墙式书架，还有一个古老的留声机。

　　林暖好奇的走近，下面的柜子里整整齐齐装满了唱片。她弯下腰，勉勉强强的看出几个熟悉的字母，大约是《悲怆》，又或者是《四季》、《天鹅》，小小的柜子里却装着几个世纪高雅庄重的音乐，或铿锵，或优雅。

　　她终走到一架钢琴旁边，这里有两架钢琴，但是只有这架没有盖着厚实的白布，黝黑光亮的漆面倒影着林暖的模糊不清的脸。

　　她轻轻的抚摸着这个安静而神秘的庞然大物，就好像听到了那些飞扬神俊的乐曲，想象着音乐在夏夜的星光中回荡，在冬夜的雪花中融化……

　　林暖直接坐了下来，靠着钢琴脚，没头没尾的想着，大理石在室内的暖气中也变得温暖起来，脑忽的变得迟钝，林暖开始觉得眼皮也沉重不少，她的头歪歪的靠着钢琴椅，又想什么时候回家呢？肚子都有点饿了。

　　也许是太安静了，或者是内心重归安宁，林暖蜷缩在钢琴一脚，沉沉的睡了过去。

　　**

　　老太太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她笑着结束了交谈，带着林之英和直犯困打着哈欠的肖薇来到琴室。

　　房间里很安静，不像是前几个孩子大闹天宫后的狼狈。

　　老太太慢慢的渡着步子，终于在自己的琴下找到了那个睡得正香的小丫头。

　　小小的一团，不知道在做什么梦，还时不时笑着用软软的脸蛋蹭着钢琴脚。

　　老太太笑了笑，弯下腰抱起小小的团子，将丫头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胸膛。

　　就这样，林暖还是没有醒过来。

　　林之英不好意思，正准备接过阿暖，王教授轻轻的拦住了她，说：“让她睡吧，我这里还有房间呢。”

　　一听这话，肖薇瞬间不困，迟钝的大脑迅速的转换了王教授的话。

　　“我这里还有房间”可不就等于这老太太看上小丫头了么？

　　肖薇激动的眨巴着眼睛，要不是小丫头还在睡，她准能大声的喊出来，毕竟给王教授找个小学生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她想立刻报告领导这个好消息，然后催促他把给自己转正的事情提上议程。

　　林之英也很高心，心中缓缓的松了一口气，看着阿暖红扑扑的脸蛋，眼中闪着明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