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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祖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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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竹借故去后厨,实则来到了大门后。她透过门缝,朝外瞧去。
沈北郢站在那里,身形笔挺,没动过半分。杨管家早就得了傅承翰的命令,将大门紧闭。沈北郢进不去,便死守在太傅府外。
玉竹在门后偷看了许久,直到杨管家皱着眉过来,她才匆匆退下。
“小姐,沈大人他还站在府外。”想到方才听来的闲言闲语,她踌躇地开了口,“我听人说,老爷回府前……”
“他去将军府退了亲事,是吗?”傅漪澜打断了她。明明是问句,但她的语气却是那般肯定,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
此刻,这事怕是已经传遍京都了。
玉竹点了点头:“那沈大人……”
“不必管。”
不是傅漪澜狠心,而是她清楚,她必须做给窦长衍看。她可不信,傅承翰这般着急忙慌地退了与将军府亲事上没有他的手笔。整个京都,无数双眼睛这会儿怕是都盯着太傅府看,她只得将戏做全。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渐少。
沈北郢站在太傅府外,足足两个时辰,任凭段平磨破了嘴皮子,愣是一步都未曾挪开。
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好在此刻天色已晚,没有引来围观之势。
“人家摆明了是不见你,你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不如先回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好。”
沈北郢不答,他一动不动,犟得三匹马都拉不回来的样子让段平暴躁不已。就在他预备砸开太傅府大门之时,段家的下人赶了过来。段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却见那人一脸急色,快步上前附在他的耳侧不知说了些什么,竟听得他当场脸色大变。
他挥手屏退了来人,凑近沈北郢,低声道:“宫里有消息了。”
话音一落,沈北郢微微侧头看了过来。
傅太傅这一出着实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沈北郢有预感,退婚一事根源就在宫中。宫里向来纸包不住火,段家出了一位贵妃,消息自然要比常人灵通许多。
傅承翰是个老狐狸,一向做事留三分余地,这亲事退得匆忙又决绝,丝毫不在乎是否会因此得罪将军府,这本就是不寻常的。
段平欲言又止,那蹊跷的态度让沈北郢顿时联想到一个人身上。若是与那人有关,傅太傅的态度就不奇怪了。
他垂着头,手上青筋暴出。
若是放在往日,段平一定会好生调侃这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一番,可眼下他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只觉苦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冷静,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四周耳目众多,沈北郢的任何一个举动都将引来旁人猜忌,段平更是不敢在这里将一切全盘托出,那无疑会给段家和段贵妃惹来祸端。
***
是夜,雅兰苑中灯火通明。
闺阁之内,傅老夫人端坐在前。她头发虽然已经花白,但看上去仍旧精神矍栎,隐隐可见年轻时雷厉风行之色。
府里已经下了命令,各房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得出来走动。直到这时,傅承翰才将一切对她和盘托出。只是饶是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她,此刻心头也不由得涌上一股无力感。
当真是荒唐至极!
想她傅府历代满门荣耀,何曾出过如此荒诞的事情。沈氏是她精挑细选,为长子选出来的其子,可谓是门当户对。可她万万想不到,就是这个让自己极为满意的长媳竟干下了如此的糊涂事。
此事兹事体大,府中上下皆瞒得死死的。
她垂眼看去,沈氏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看得她紧拧着眉头。反观傅漪澜,整个人看不出喜怒,不管内心如何,单就这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就已将她那长子与儿媳狠狠比了下去。
傅老夫人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她想过傅漪澜会哭会闹,想过诸多场景,也想好了一一应对的法子,却唯独没有想到她这般冷静,冷静得竟是叫她一个老婆子觉得有些害怕。
风雨欲来。
傅老夫人只觉得可惜。与将军府结亲,本可以巩固傅家在朝野中的势力,自己这个孙女又是个重感情的,日后也定会为傅家、为太子竭尽心力,成为皇后和太子的一大助力。
可偏偏……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傅承翰跪在她面前请罪时的一番话还历历在耳。
“清儿此举虽有错,但若非无计可施,她绝不会出此下策。母亲,木已成舟,与其继续追究责任,不如想想如何劝服澜儿……好向陛下那边交代。”
“小七?”
“我与沈氏的争吵被她尽数听了去。”傅承翰嘴里泛着苦涩。“她怕是不会轻易将此事揭过,还得有劳母亲出面。”
……
她自是真心疼爱傅漪澜的,但傅老夫人不得不承认,比起一个孙女,她更在乎的傅家百年的荣耀。身为傅家的女儿,她享受了寻常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就必须要在适当的时候做出牺牲。
或许残忍,但这就是她的命运。傅家不只一个傅漪澜,还有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她断不会为了一人将整个傅家赔进去。
“母亲。”傅承翰催促道。
傅老夫人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一眼瞥过去,傅承翰焦灼的神情僵在脸上,不得不闭了嘴。
看这样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打温情牌的方式对小七来说作用不大,这孩子虽然心软,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沈氏那个没脑子的,竟将同清儿的算计和盘托出,小七又怎么可能会任由他们摆布?
不过,最令她担忧的还不止如此,今后小七是否还会和傅家上下一条心还是个未知之数。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解决目前的难题——傅漪澜必须入宫,并且,必须心甘情愿地入宫。
“圣旨何时到?”听到这话,傅承翰忍不住抬头望了过来。他没想到,最先打破这僵局的人竟会是傅漪澜。
“明日。”
“所以,你们这是打定了主意逼我就范?好大的手笔。”傅漪澜眸光深邃,眼神幽暗,看得屋内几人心头发凉。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傅承翰顿觉脸上无光,开口便想要斥责,却被傅老夫人拦下。
“小七,你应该清楚,眼下的情形已经不是傅家逼你,是陛下在逼傅家。”
“祖母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一切对你不公平。可是,你要明白,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纵然你现在不肯屈服,但明日圣旨一到,你还能抗旨不遵吗?”
傅漪澜贝齿咬住下唇,面上故意做出一些茫然和纠结之色。就在傅承翰以为她就此被说动之时,她却歪了歪头,问道:“抗旨不遵,那又如何呢?”
众人定睛看去,她脸上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犹豫。
“逆女!”傅承翰拍案而起,哪里还不知道他们是被耍了。
“父亲,您最好想清楚,现在……可是你们有求于我。”傅漪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如果明日我抗旨,牵连的是太傅府满门,可若是我今晚就死在太傅府,你猜陛下会怎么想傅家?”
她预料到他们会软硬兼施,从前那些个大户人家失贞的女子要么是被送到了庵堂里,要么就是赐死了。
上一世,沈氏早早将此事压下,自是没有了今夜这一出好戏。这会儿,傅漪澜不敢保证傅老夫人会做出怎样的决断,自然要先将利害说清。
“坐下!”傅老夫人厉声呵斥。
“小七,你说这么多,究竟想要什么?”她看得分明,傅漪澜并没有鱼死网破的打算,做这么多事一来无非是想让他们清楚她不是任人摆布的,二来便是想从傅家得到什么。
“还是祖母明事理。”让傅承翰立下誓言,日后傅家绝不偏帮傅清这样的傻话,傅漪澜自是不会提的,便是他们敢做出保证,她也不敢相信。
“我要傅家位于东城街所有的商铺、酒楼。”还是银钱这种东西最为实际,日后打点起来也更为方便。
东城街是最赚钱的地段,那里铺子的收入占了傅家开支的大头。与其最后让这一切都为太子做了嫁衣,她宁愿现在就断了窦洵的财路。
最先反对的反而是沈氏:“你左右是要进宫的,要这些何用?家里还有兄弟姊妹尚未成家,你怎么就不能为他们想一想?”
傅漪澜反唇相讥:“哦,我倒是不知傅夫人何时这般善解人意了?那你算计我的时候,可有为我想过?”
“够了!还不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有何脸面在这里丢人现眼?”训斥过沈氏,傅老夫人脸上流露出哀戚的神情,看向傅漪澜的目光也软了几分,“不过几家店铺,祖母应了,一会儿便叫管家将房契送来。”
“小七,这里始终都是你的家。”见傅漪澜无动于衷,她叹了口气,“祖母何曾害过你?”
傅漪澜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的确,过去的那些疼爱是真的,可如今的威逼也是真的,她不过是在权衡利弊之下舍弃了自己。
算不得错。
傅漪澜不做声,屋内只剩下一片寂静,还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