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重生）》九尺渊

15、告别

　　傅承翰轻轻咳了一声，打破沉默。

　　他站起身来，向傅漪澜的方向走去，只见玉竹一个跨步拦在他的面前，顿时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个婢女而已，竟也敢对自己无礼，傅承翰眉峰皱起，不悦的目光看向傅漪澜，却见她没有半点斥责玉竹的意思，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为父……”

　　“够了，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没必要再惺惺作态。”一个匆忙退婚，不曾为自己考虑过分毫的父亲，傅漪澜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把外面的人都撤了，我要是不愿意你派再多的人监视也没有。”

　　沈氏摸向茶盏的手悬在了半空中，这异样的表现让人一眼就能猜到这主意是谁出的。

　　傅老夫人手里转动的佛珠也不转了，陡然抬眼望向沈氏。

　　“并非监视，你母亲这不是担心你做出傻事……”傅承翰面上讪讪，挤出一抹僵硬的笑来。这样的说辞连三岁孩童都不信，更何况是傅漪澜。她冷哼一声，没有做声。

　　事已至此，她与傅家已是撕破了脸面，连这些表面功夫也不屑于做了。

　　傅老夫人忽然起身，一手挥开了上前搀扶她的嬷嬷，掸了掸裙摆，然后缓慢而庄重的朝傅漪澜跪了下来。

　　众人皆是一惊，傅承翰起身喊道：“母亲！”

　　说着他就要上前搀扶，却被傅老夫人一眼瞪了回去：“退下！”老夫人缓了神色，接着道，“小七，此事是你母亲与阿姐对你不住……事已至此，祖母替傅家上下谢过你。”说着她重重地磕下头。

　　傅漪澜怔住了，此情此景，她的内心说不震撼是假的，但那也不过是须臾。余光扫视过其他人的表情，她只觉得无趣又悲哀，可到了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问道：“祖母，你这一生为傅家付出一切，事事以傅家为先，可你凭什么如此要求我，在你心里可有替我考虑过分毫？”

　　傅老夫人顿了顿：“沈家的家风，沈北郢的为人，你出嫁的嫁妆，为你梳头的吉祥人，若不是一一考量过，祖母当初又怎会同意你的婚事？”

　　这话中几分真几分假，傅漪澜无从分辨，她静默了半晌，深深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就当是还清了傅家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这相当于和傅家划清界限，傅老夫人心里一酸，颤巍巍地晃了晃身子，被嬷嬷扶起来，郑重道：“小七，祖母向你保证，这是傅家最后一次对不起你，若日后沈氏与你长姐再做出什么事情来，傅家决不包庇姑息。”

　　傅漪澜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不置可否。

　　若真是如此，上一世她的下场岂会那般凄惨。

　　傅老夫人抬起手，想同往日那般再摸一摸傅漪澜，却被她偏过身子躲开了。她的手悬在半空中，眼里终是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难过。

　　“行了，让人都退下吧，守在外面成何体统？”

　　傅承翰应声道：“是，母亲。”

　　傅老夫人看着傅漪澜面无表情的样子，喉中发涩：“母族强势，才能在这滔天的富贵中立足。小七，你以后便会省得的。”不等傅漪澜回答，她已转身离去，年迈的身影在跨出房门时的脚步终是忍不住踉跄了些。

　　“小七……有些人注定有缘无分，只能好好告别。”

　　见傅老夫人说完便要离开，傅承翰明显还想说些什么，转头对上傅漪澜嘲讽的目光，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叹了口气，也转身跟着离去。

　　沈氏走在最后，磨磨蹭蹭地停在傅漪澜的身边，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澜儿……”

　　傅漪澜站起来，她本就比沈氏略高些，此时侧过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让她有一种无处遁形的错觉，身体不自觉地有些瑟缩。

　　或许面对傅老夫人时她还会心软，但面对这个自私自利的罪魁祸首，傅漪澜只有满心的怨恨。

　　“傅夫人想来应该没有读过大周律例吧！”

　　“什么？”这话问得突兀，沈氏有些茫然，一时之间不明白她的用意。

　　“按照大周律例，妾室不可扶正。”傅漪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带着些许快意，“所以，无论五姐姐入不入宫，杜姨娘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上名正言顺的傅夫人。皇后娘娘饱读诗书，又入宫多年，你说她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沈氏猛地抬起头看向傅漪澜，眼中有震惊，有悔恨，有痛苦。

　　“我真是可怜你，机关算尽，失了父亲和祖母的尊重，最后也不过是被你的好女儿利用了而已。”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于是。

　　“祖母不是让你自去佛堂念经诵佛吗？傅夫人，请吧！如无意外，这辈子，你都会常伴青灯古佛了，我可真是……开心呢！”

　　沈氏定在原地，像是失了魂一般，半晌忽然叫嚷道：“不会的，清儿不会这么对我的，你骗我！”

　　“是谁骗你，你心中有数。”

　　下人见状，哪敢放任沈氏逗留，忙半是搀扶半是拉扯地将她带离了雅兰苑。

　　院子里终于回归了平静。

　　这方空间里，终于只剩下了傅漪澜一个人。

　　房间里，温柔的橘色烛火将屋子照得很亮，她慢慢地关上房门，踱步回到桌边。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声，傅漪澜的眼神微凝，有了焦距。随后，一只手将半掩的雕窗推开，手撑在台上，翻身跃进屋中。

　　傅漪澜没有回头，她知道沈北郢一定会来，她也知道，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了。她不说话，沈北郢也不开口。

　　他的目光专注地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焦灼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过了半晌，傅漪澜终是没忍住，微微侧过身子，拿余光打量着他:“你不该来的。”

　　“小七，”沈北郢的声音一如往日那般让人心安，“我带你离开这里。”

　　傅漪澜的手颤了一下，紧紧攥成拳放在身前。她忽然笑了:“这样不管不顾的话，真不像是沈大人说出来的?”

　　“北方突厥尚在边境虎视眈眈，北凉也是蠢蠢欲动，只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只要离开京都，窦长衍内忧外患，必然无暇顾及你我。”

　　是啊，当初他便是那般说的，只是自己为了傅家、为了太子拒绝了他。而这一次，她还是要拒绝他，为了自己。

　　“那将军府呢？沈伯伯呢？”傅漪澜转过身来，“你真的想好了吗，宣帝本就忌惮沈家，你就不怕他借题发挥吗？”

　　傅漪澜堵住了他要说出口的话，她知道，今夜沈北郢敢出现在这里，定是已经思虑周全，得了沈将军的默许，可她不愿，也不能再一次将沈家拉入这泥潭之中。

　　“纵使宣帝看在骁骑军的份上，不敢轻易褫夺沈将军的兵权。可，明面上不能做的事，不代表暗地里也不行。朝堂之上的打压、陷害，都是家常便饭，他本就忌惮沈家在百姓之中的威望，你还要把刀子递给他吗？”

　　他们其实都很清楚，宣帝不占理，这是皇室的丑闻，其中的缘由是如此的见不得人。可那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只要他想，他便有无数个理由置沈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圣心本就难测。

　　傅漪澜避开他的目光，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下眼睑，留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似要展翅欲飞的蝴蝶。

　　“我傅漪澜不甘心被人算计，有人想利用我一步登天，我便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是怎么跌落谷底的……沈北郢，我要留下，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我自己。”

　　傅漪澜眨眨眼睛，眼角的泪滑落了出来。

　　她一哭，沈北郢就肉眼可见地慌了神，伸手就想替她抹去泪痕，却见傅漪澜微微退后，仰起了头。

　　“所以，我不会和你离开。”

　　她终究是不能害了将军府，害了沈北郢。

　　他们的确应该好好地告别，然后，从此形同陌路，才是对彼此最好的保护。

　　“既白哥哥，你……”傅漪澜一双明眸像是被水浸润过一般，轻声道，“你抱抱我吧。”

　　傅漪澜眼中含泪，面上却带着笑。那笑容灿烂无比，像极了他们的初见。沈北郢怔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进自己，然后给了他最后的一个拥抱。

　　肩上的衣襟慢慢被濡湿。

　　沈北郢的手慢慢抬起，将傅漪澜紧紧拥住，声音微哑:“小七。”他从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不在意的权势，在这一刻成了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尖刀。

　　傅漪澜放开他。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沈北郢忽然意识到，他记忆中那个眼睛像小鹿一样闪着星星的姑娘彻底死掉了，死在那样的一个夜晚。

　　那个原本他应该守护着她的夜晚。

　　一步错过，一生错过。

　　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了那个张扬明媚的傅漪澜。

　　他们之间也再也没有以后。

　　屋内的烛火仍旧燃烧着，红色的蜡油一滴一滴滴落在桌子上。屋里的人不知何时离开的，一如他来时的悄无声息。

　　这一晚，注定让人难以入眠。

　　卯时不到，大太监总管刘公公就神色匆匆地离开养心殿，手中捧着装了圣旨的锦盒。

　　这一幕自是入了有心人的眼，宫里各处暗流涌动。

　　早些日子，因皇后身体不适，免去了各妃嫔的请安礼，再加上被宣帝禁足，宜嫔日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来。

　　她脾气虽好，奴才们却也不敢轻易去打扰她的清净。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就见春竹步履匆忙，不知从哪里回来，脸上的神色掩饰不住的慌张。

　　“都说过多少次了，怎么还这么莽莽撞撞的？”宜嫔神情慵懒，摆摆手，“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她看着似醒未醒的样子，待殿内下人都退了出去，才收起那副懒散的表情，眼底清明。

　　春竹站起身来，快步行至宜嫔面前，低声道：“娘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