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为你做尽温柔事》十月卡农

7、第7章

　　吃过饭，和秦煜道了再见，明兮一人步行回来。

　　巷口路灯朦朦胧胧，还没到家门口，雨又缓缓下起来。

　　推开家门，客厅留着壁灯，明兮来到温勤门前，轻轻敲门，“妈，你睡了吗？”

　　没应。

　　明兮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身回自己房间。关上窗户，打开空调，丝丝凉气吹在皮肤上，她和衣倒下，合上眼，头昏沉，全身乏力。

　　窗外风吹着雨，落在邻居的瓦楞屋顶上，路面上，哗哗作响。

　　做了梦，梦里有易宸，他拉着她的手，他跟她讲话，还笑了好几次，他喊她的名字，她笑着想回应，这时，梦醒了。伸手拢头发，摸到了脸庞上的湿痕。

　　原来，在梦里，她又哭了。

　　下床，她微闭闭眼睛，来厨房，烧开一壶水，杯子里放几片茶叶。

　　晾水时，她又去敲温勤房间的门，敲几下，还是安静。

　　“妈，”她拧开门把手，门没反锁，“妈，你睡了吗？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她走过去，扭开床头的台灯，视线亮了，床边桌角放着一个药瓶，她拿起来，瓶身上的说明已经被撕了下来。

　　温勤正睡着，明兮推她肩膀，对方没动。

　　隔几秒，明兮突然慌了神，“妈，妈！”

　　——

　　救护车的声音撕裂了雨夜的平静，她咬紧唇，趔趄着从床边爬起来。

　　医护人员把昏迷的温勤抬上车，明兮木木地站在一旁，眼泪流个不停。

　　到医院，温勤被推进急救室，明兮背倚着墙，腿脚麻了，她换个姿势。

　　冰冷的走廊，寂静无声，好像没了尽头。

　　来时匆忙，随手抽了件衬衣披在身上，雨不算小，也没撑伞，湿漉漉的衣服用体温暖着，干不透，空调出风口冒着丝丝冷气，她连打了几个寒颤。

　　“小兮。”有人喊她的名字。抬抬眼，模糊的视线里，易宸穿着绿色的手术服，带着帽子口罩，只留一双眼睛，“出什么事儿了？”

　　明兮用手捂着嘴巴，强忍抽噎，“我妈……”

　　这时，易宸摘下口罩，“阿姨怎么了？”

　　“她吃了好多的安眠药，”明兮哭起来，“都怪我，是我太粗心了……”

　　易宸把她扶到休息区的长椅上，安慰她，“阿姨肯定会没事的。”

　　明兮抬起脸，哭红的双眼微微肿着，“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妈妈也离开我。”

　　他想替她擦眼泪，手滞在空中，半晌，又垂下来。“不要太担心了。”

　　坐了会儿，明兮的情绪稍稍稳定，她问他，“你回到医院就上手术了？”

　　易宸点点头。

　　他刚从手术室出来，还没来得及进更衣室换衣服，就瞧见了她。

　　“你快去换衣服吧。”明兮对他说。

　　这还是明兮第一次见他穿手术服，那种感觉，很神圣。

　　很快，他就从更衣室出来了，身后跟了两个见习生，他走路带风，两个见习生跟他说着什么，他脚也没停，偶尔点头，然后，答几句。

　　快到明兮跟前时，他转身把那两个实习生支开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递给她一件黑色的外套，“把这个披上吧。“

　　两人刚才对话时，他看出她的身上的那件外衣已经湿了。

　　明兮犹豫了下，然后低头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脱掉，她把他的那件搭在肩上。

　　有烟草的味道。

　　衣服很宽，很大，她手指拉着衣襟轻轻地蜷了蜷。

　　以前在一起时，她特别喜欢穿他的衣服，他的身材高高大大，衣服尺码也足，罩在她身上，包着她娇娇软软的身子。

　　易宸被她抢了衣服，一脸无奈。

　　那几年里，他的所有上衣，都被她穿了个遍。

　　衣领宽，敞着白皙的锁骨，下摆扫到膝盖，白嫩娇俏的小姑娘，散着头发，光着脚丫，在地板上活动。

　　每一眼，都让人心尖痒痒。

　　……

　　易宸身体微微前倾，侧脸棱角分明，黑色衬衣熨帖挺括，领口开着两颗纽扣，可以看见一小段清冽的锁骨。

　　敛起余光，明兮闭闭眼。

　　这时，易宸忽然站了起来，明兮微一怔愣，然后看见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温勤被推出来时，仍在昏迷状态，明兮随医护人员下楼，易宸没跟上来，电梯快要合上时，她看见他正和一个穿手术服的医生说话。

　　一切安顿下来，已经凌晨。

　　明兮趴在温勤的病床旁边，很困，却睡不着。

　　有人敲门，她站起来，开门，易宸正站在外面。

　　夜空墨蓝，雨已经停了，有风，空气带着凉。

　　明兮手肘撑着栏杆，眼睛望着灯火通明的急诊大楼，“我以为妈妈已经挨过了最痛苦的日子，没想到，”说到这里，她低头苦笑一下，“五年了，她一点儿都没有放下。”

　　痛苦没有随时间减少，反而，像滚雪球，越来越重。

　　“如果，哥哥还活着，就好了。”

　　易宸转脸，看一眼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明兮和他对视，然后弯弯嘴角，“嗯。”

　　易宸又说，“我问过刘主任了，阿姨是中度中毒，已经做了血液透析，你不用太担心。”

　　“嗯。”明兮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谢谢易医生。”

　　易宸也笑。他的笑没有声音，笑意达眼底，很轻很淡，明兮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恰好，易宸也抬头，猝不及防，明兮慌忙瞥开视线。

　　下一秒，易宸的手机响了，接通后，他说了句“马上就到。”结束通话，手机放裤兜，明兮对他说，“你快去忙吧。”

　　易宸：“你也早点儿回去。”

　　“嗯。”

　　他走的很快，转眼，身影消失了。

　　易宸走后，明兮又在原地待了会儿，回到病房，她拉开椅子，坐在温勤的床边，心情浮浮落落，搅得她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次日，温勤醒时，明兮刚好打水过来，“妈，”忙搁下热水壶，明兮拉过她的手，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温勤摸摸她的脸，声音很轻地，“妈想去找小璟，你怎么就不成全妈呢？”

　　明兮摇头，泣不成声，温勤替她擦了泪，“妈活着没意思，也没盼头，死了反倒解脱。”

　　“妈，”明兮忍着泪，用力呼吸几下，“你说这些话时，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是你的女儿，当你吞下那些药的时候，你心里就没有舍不得我吗？你怎么忍心？”

　　明兮说完，温勤也哭起来。

　　打小，温勤就偏爱明璟更多一些，明兮又是个大大咧咧的主儿，对妈妈的偏心，一般不怎么往心里去，偶尔生气了，会跟温勤顶两句嘴，说妈妈就知道偏心哥哥，顶过嘴了，转身，就忘脑后了。

　　妈妈不怎么疼自己，但是，哥哥疼呀。

　　这样一平衡，明兮觉得自己也蛮幸福的。

　　温勤说累，明兮扶她躺下。

　　一上午都在病房，中午时，明兮下楼买饭，等电梯时，余光里又滚进一个粉嘟嘟的带着卡通图案的足球。

　　有点儿眼熟……

　　“哒哒哒”的脚步过来了，明兮望去，粉嫩嫩的连衣裙，头发扎起两个小揪揪，比她之前穿幼儿园园服时更白净了几分。

　　“姨姨，怎么还是你呀？”

　　反问的小奶音听得明兮笑起来，“对呀，我们又见面了。”

　　小女孩儿抱起地上的足球，明兮问她，“你又跟你妈妈来上班了？”

　　“嗯。”她点头很认真，两个小揪揪看得明兮直想摸一摸。

　　小女孩儿看她，“姨姨，你怎么又来医院了？”

　　明兮想了想，“这次，是我妈妈生病了。”

　　“哦。”

　　明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女孩儿望望她，犹豫了几秒，“妈妈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过……”

　　明兮笑，“不过什么？”

　　小女孩儿朝她凑近了些，“不过，我可以偷偷的告诉你。”

　　“哦？”明兮嘴巴一嘟，做了个可爱的土拨鼠表情，小女孩儿被逗笑了。

　　“我叫玥玥。”

　　“玥玥……好好听的名字喔。”

　　“那姨姨你的名字呢？”

　　“明兮。”

　　玥玥和她又聊了几句，就被一个小护士带走了。

　　明兮在医院餐厅打了饭，回到病房时，温勤已经醒了，看她表情不对劲，明兮问她，“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来。”

　　“不用。”

　　温勤看她坐下，就问她，“易宸也在这家医院？”

　　明兮心一怯，随后慢慢点点头。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个月了吧……”

　　温勤眼睛盯着她，“小兮，你俩一直都有联系是不是？”

　　“不是，”明兮抬起头，一接触到温勤的目光，她就莫名的心虚，嘴巴也有点儿不利索，“秦煜住院那次，他刚好是秦煜的主治医生。”

　　说到秦煜，温勤又问她，“我上次说的，让你和秦煜试试，你考虑了没有？”

　　“妈……”明兮有些急，“我和秦煜没可能。”

　　温勤扭过脸，半晌，“你就是成心气我！”

　　明兮觉得委屈，“易宸怎么了，他哪里比秦煜差了。”

　　“呵，”温勤哼笑一声，“就凭小璟出意外，他也有份儿！”

　　“我说过了，哥哥的事，跟易宸没关系！”

　　“他自己都承认了，你还替他辩护什么？”

　　“他那样说，只是因为他太自责了。”

　　“我才是你妈妈，你处处维护一个外人，来跟我作对！”

　　明兮低低头，难受噎在喉间，她忍住眼泪，温勤情绪很激动，“你说不要我死，要我活着，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我还在病床上呢，你就这样子跟我过不去。”

　　“妈，”明兮努力使自己平静，“我们不要提他了，我们吃饭好不好？”

　　“我吃不下。”

　　温勤生气的躺下，病房重新陷入平静，这平静就像一张网，兜在人心上，闷得让人窒息。

　　又坐了会儿，明兮从病房里出来，茫然地走来走去，走廊尽头，她推开一扇门，这里是楼梯间。

　　背抵着墙，她只觉得累。

　　身体的，心里的，那种倦怠，丝丝缕缕，交错缠绕，让她无所适从。

　　窗外是阴天，眼前光线不甚明亮，听到打火机的声音，她看过去，低她几个台阶的地方，站着一道身影，男人指间夹着烟，猩红一闪一灭。

　　可能是感觉到被注视，那人抬头，目光相遇，竟是易宸。

　　这时，他掐灭烟，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篓。踩着台阶，走上来，他站在她对面，明兮撑了一个笑，“易医生还会抽烟呢。”

　　记忆里，他从不碰烟。

　　易宸笑笑，两人面对面，明兮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儿，淡淡的，也不呛鼻，她问他，“你去病房见过我妈了？”

　　易宸将打火机放进裤兜，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嗯。”

　　“她又责备你了是不是？”

　　易宸没点头，也没否认。

　　明兮看着他，“妈妈情绪很不稳定，你以后就别去病房了。”

　　“嗯。”他微低着头，眼睫垂着。

　　明兮看得心一酸。

　　印象里，他从容睿智，安静时，忧郁的眉眼又让人心疼。此刻，他像个大男孩儿，难过的情绪尽显。

　　她想象的到，妈妈是怎么冲他发火，怎样说难听的话给他。明璟的事，他本就自责，面对温勤，他肯定半句争辩都没有，对方的话，对方的脾气，他统统接住，受着。

　　铃声响，是易宸的手机。

　　明兮知道他又要去忙了，两人一起从楼梯间出来，走廊人来人往，明兮放慢脚步，两人渐渐错开。

　　见习生小胡拿着病人的检查单，易宸接过，低头看两眼，又转脸望望走廊，明兮的背影越来越远。

　　直到看不见，他才收起视线，在病例单上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