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浮华》柒若生

159、顺水推舟

　　迷烟缕缕送入房内，等候片刻，祁渊熟练用匕首撬开窗户，轻巧翻身进屋，可刚落地屋内的烛火便瞬间点亮，沈念曦拿着帕子捂鼻执着烛台面不改色看着祁渊，皱眉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你怎么还是这么不要脸。”

　　祁渊面上显出几分尴尬来，故作无所谓掸掸衣袍上的灰尘，“曦儿，你学精了。”

　　沈念曦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等房中迷烟散去些许，她才拿开帕子淡淡开口：“祁渊，你我现在可不是能秉烛夜谈的关系。”

　　“真是狠心。”祁渊神色落寞下去，缓缓走上前盯着沈念曦一动不动道：“我们这么久不见了，你就一点儿也不想我？”

　　沈念曦将屋内其余蜡烛点亮，这才回到榻边坐下，不紧不慢道：“你当很是清楚我的性子才对，当初离开时我说的话没有改变，我现在能与你心平气和的讲话，不是对你有所留念，而是……”

　　她现在一张嘴说的全是祁渊不喜欢听的话，冷冰冰的只会让人心寒，他懒得再理会，直接上前将人抱住，在她耳边低低道：“可是我好想你，想你想得快疯了。”

　　被突如其来的文墨香包裹，沈念曦怔愣一瞬才去推他，“你……放开！”

　　“别动，让我抱抱你吧。”熟悉的感觉重新占据心头，祁渊收紧双臂把人死死困在怀中，眷恋着不肯松手，“就一会儿。”

　　沈念曦被迫垫起脚尖被他搂着动弹不得分毫，索性放弃挣扎，任由祁渊搂着，热气喷洒在耳边，痒意从头顶直通脚底，她忍了又忍耐着性子道：“够了。”

　　“曦儿，从前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的，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亦身不由己，宫中局势变换难测，我们都只是这棋盘之上的棋子，想你安好，想我安好，想梁王府安好，我就只能出此下策，也唯有如此我才能在京中占据一席之地，我们是夫妻，我们才是最应该站在一起的人，曦儿，你还不明白吗？”祁渊握住沈念曦双肩，目光恳切。

　　沈念曦望着他，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说过，我永远不会成为我姐姐的阻碍。”

　　“傻子，你从来就不是她的阻碍啊，如今我不过是在扭转僵局而已，太子正直良善，却御下不严，从前有沈尚书令协助，东宫尚且能与各势力周旋，可如今东宫失去一把利刃，朝中势力纠缠威逼，太子早已力不从心，就算太子妃聪慧能为他稳住后宫，可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如此下去东宫势力被蚕食殆尽只是早晚而已，时局如此，能者居之，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我顺势而为，何错之有？”祁渊目光恳切，一字一句道：“若是我，我尚且能保证不会伤害他们分毫，可若是换了旁人，那又会如何呢？”

　　沈念曦望着祁渊说不出话，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说的都对，可是沈念曦还是不能，谁都可以，却不能是她……

　　“且不说如今我只是在自保，来日就算真的风云有变，你便是宁愿舍命护着你姐姐，也不愿多在乎我一点吗？你真的不要我了吗？”祁渊眼眸露出深深疲惫，面上也满含失望，都这么久了，她还是这么固执。

　　“对不起……”沈念曦认真看着祁渊眉眼面庞，明明他们已许久不见，但圣京的消息总听在耳边，她倒觉得和祁渊如同昨儿才见过一般，虽然他们依旧在为旧事争执，也依旧各执一词。

　　可她已经失去母亲了，她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姐姐。

　　今日来此，祁渊本是希冀推心置腹一番，能够令她回心转意，可惜沈念曦仍旧油盐不进，祁渊说再多也没用，最后带着满腔的失望离开了。

　　等到院子里重新恢复平静，暗夜里有两道人影也随即飞走，方才梁王夫妻的谈话他们已然听清楚了，他们要马上回去给太后复命。

　　梁王仍旧放不下沈念曦，好在没有完全色令智昏。

　　有野心就好，有野心就不会放弃，权势面前，再来一百个女人也就这样了。

　　只要太后的心血不白费，暂且留下一个女人也不打紧。

　　直到两日后祁渊带着刘芷念回京，沈念曦才出院子扛着鱼竿继续去湖边钓鱼。

　　有人来了又离开，别院内一切如常无事发生，明眼人都知晓梁王此番前来就是放心不下沈念曦，只要她肯服软，说不准王爷就把她接回去了，只可惜沈念曦性子实在倔强，活活把王爷给气走了。

　　别说是旁人，便是寒烟她们对此也不是很明白，既然姑娘对京中情势一直关注，王爷也好不容易低头率先来求和，这么好的机会，姑娘却又偏偏放弃了。

　　“姑娘，你为什么不抓住这次机会呢？”寒烟憋了好几日也想不通，这会儿见沈念曦无事发生般还有心思悠然钓鱼，欲言又止的问出口。

　　“鱼儿上钩了！”沈念曦摆摆手打断了寒烟的话，从椅子上跳起来去收竿，只见一尾几斤重的鲥鱼摇摆着越出了水面，她顿时笑开怀，“好了，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快把桶拿来，今晚我们可以吃鱼了。”

　　紧皱的眉头疏解开些许，姑娘不说，寒烟便也不再多问，忙把桶提来将鱼放进去，跟着笑道：“这鱼蒸来定然鲜美。”

　　祁渊来别院这一趟没闹出什么动静，刘家那儿对此也没多说什么，想来有刘芷念常常陪伴在侧，刘家已然对祁渊放心许多。

　　陶陶的忌日到了，沈念曦带着寒烟她们简单祭拜了一下，梨树下蹲着几个身影还坐着一条狗，两只猫在烟雾里蹭来蹭去，场面看起来有点孤寂又滑稽。

　　闪烁不定的火光里，沈念曦面不改色的往盆里放着纸钱，不知道陶陶会不会怪她这么久了还没能报仇雪恨，她这么无能，只能干巴巴看着那些杀人凶手活得风生水起，自己却窝在山里逃避俗世凡尘。

　　火光里沈念曦无声的擦掉脸上的泪，沉默着继续烧纸。

　　春日的山里总是鸟语花香，沈念曦生辰刚过小黑就生了两只玳瑁出来，寒烟照旧跟个老妈子似的伺候小黑坐月子，等小猫长大了，她就会把猫儿交给崔韬带回京去找个好人家抚养，小黑每年都要生一窝，她对此已然很熟悉了，就是不知道明芮那里有没有什么兽药能让小黑别生了，她总觉得一个猫生这么多崽子会伤身体，不比那只金被银床，整日上蹿下跳的极其活泼，寒烟心里有了计较，下次她得让姑娘问问。

　　沈念曦在别院日子过得依旧舒坦，可姐姐在宫中就难过许多了，如祁渊所言，太子如今在前朝被各方势力盯得很紧，姐姐亦不能松懈，她虽担忧，可能帮到的忙却不多，只能让陶显继续扩大手下的生意，加快挣银子的步伐，他们都致力将手中的银钱翻几番，好让姐姐需要办事时不为了银子而担忧。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沈念曦一直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御史台台谏以太子管束部下不力，纵容部下贪污盐税为由上书弹劾祁浩，皇上震怒，特派遣祁渊前往江南一带彻查盐税，查验民情，太子再次受挫困于东宫，朝中风声鹤唳，一时人心惶惶。

　　祁渊虽倚靠太后，但他也不敢违背皇命，皇上说要彻查便是要给太子辩驳的机会，祁渊便是想在其中做文章也是难如登天，其中利害自有姐姐他们安排妥当，沈念曦在后方只要保证银两不缺就是了。

　　春去秋来，转眼各类果实又结满了山野，祁渊此去江南已是数月，期间数次传回书信都是好坏参半，贪污盐税确有其事，太子终究无法独善其身。

　　眼看事情是要告一段落了，只待祁渊带着最后的结果回来，皇上便可给太子手下一干人等定责。

　　山里总是安静，好似与世隔绝一般，全然不比外头水深火热，这总让沈念曦已然有些恍惚麻木，总觉得岁月静好，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算算时间，也是时候了。

　　沈念曦把最后一封信交到崔韬手里后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局势变换，风云难测，她该回京去了。

　　夜来雷声轰隆，暴雨如注，沈念曦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在案前算账，寂静的夜里算盘上下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

　　紧密的雨声之中忽响起急切的拍门声，夹杂着几声急切的叫喊，沈念曦放下笔留意听了下才确认不是幻听，起身开门查看，寒烟她们也听到声响开门站在廊下，几人互相交换了眼神，寒烟便撑伞前去开院门。

　　门栓才拔开些便被急急撞开，有一黑影冒雨奔到沈念曦面前，急急跪下道：“王妃！求您去看看王爷吧！他快不行了！”

　　沈念曦借着昏暗的光才看清来人面容，皱眉道：“蔺启，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好好说话，他怎么了？”

　　“王爷查完江南盐务奉旨返京，途中不停遭人刺杀，临近京时又遇贼人，不幸中箭，受了重伤神志不清，已然凶多吉少，这一路上他都念着王妃的名字，属下们只好护送王爷来此，哪怕能见王妃最后一面也好啊……”

　　真好，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台阶这不就来了。

　　沈念曦思绪飞扬，没等蔺启话说完她便已朝雨幕里狂奔而去，惊得寒烟她们提着伞和衣裳在后面追。

　　做戏嘛，就该这样才能体现出情真意切来。

　　秋夜的雨打在身上很快便浸湿了衣裳，沈念曦呼吸间都是冰冷的气息，当初得到母亲离世的消息她连夜赶回京的时候，也是这样下着冷雨，等她赶回去的时候只有满府的白绫和母亲冰冷的尸体。

　　冷意让沈念曦又加快了步伐，一路跌跌撞撞赶到祁渊所在的院子，亲眼看到床上那张苍白的脸时她难免有些心塞，堵在她心底的那口气愈发凝结不出，冰凉的雨水糊在脸上，她胡乱抹了一把才重新睁开眼，颤声道：“大夫呢？没有大夫吗？”

　　一路跟在后头的蔺启颓丧开口：“已派人进京去请了。”

　　“伤呢？伤在何处？”沈念曦蹲下身便上手准备去解祁渊的衣裳，不忍朝外吩咐道：“我那里还有些伤药，蔺启，你快回去取来！”

　　沈念曦手忙脚乱去扯祁渊衣襟，身后一直没有回应，她才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屋内的人早已消失不见，不知何处去了。

　　“咳、咳、曦儿，我还有伤，你轻点折腾好不好？”

　　床上一直昏迷的祁渊不知何时睁开眼，轻飘飘咳嗽着朝沈念曦调笑。

　　冰凉的手猛然瑟缩了下，沈念曦一脸讶异，半晌才反应过来迟钝开口：“蔺启不是说你……不行了吗？”

　　“咳咳……”祁渊虚弱笑了笑，抬手去摸沈念曦还湿漉漉的发丝，“不这么说，你怎么肯来看我。”

　　沈念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猛然站起身气恼哼了一声便要往外走。

　　被雨水打湿的手被祁渊眼疾手快捉住，祁渊握着她冰凉的小手气息不稳道：“我疼，真的疼……陪陪我吧。”

　　沈念曦冷着脸转身，看着他已然惨白的唇，才泄气坐回床前哽着嗓子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衣裳都湿了，先去换一身。”祁渊虚虚朝外指了指，连说话都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