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跳舞》平阳

53、第五十三章

　　他轻轻地推开酒吧的门，那一刹那心跳得剧烈。走进去，朝吧台看了看，谢天谢地，她还在那里。穿着乳白色的短大衣，应该就是她。穿着大衣喝酒，看来她并未打算在这里久留。五点钟还不到，酒吧里的客人很少，吧台前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背影看上去落寞而又孤单。只是酒吧里的灯光实在很暗，比他去过的所有酒吧的灯光都暗，单凭衣服他还不敢完全确定那就是她。他只好又往前走了几步，是她了，不是她还会是谁呢？她身上惯有的那种幽幽淡淡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这味道他太熟悉了。每次她来诊所时都会把这种香味带来，虽然幽淡，然却历久不散，以至于她离开后的两三天，他都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闻到这种香味。

　　此刻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酒吧里幽暗的光线，再看她的背影时已然清晰了许多。她一直坐在那儿不动，既没转过身，也没回过头，只是不停地喝酒。他看见她在频频举杯，却看不见喝的什么酒，他完全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柔柔的卷发自然地撒在秀美的双肩上。他不由自主地猜测着她此刻的表情，猜测着她的眼里有没泪光，猜测着她在喝什么酒，他一边暗自猜测一边朝她坐的位置走过去。

　　“小姐，你点的歌找到了，可以唱了！” 刚刚还很安静的酒吧突然响起了音乐伴奏的声音，他看见一个男人走到小娅身边将一个麦克风递给她。她放下手里的酒杯，接过那个男人递过来的麦克风，离开了吧台。沈如放的目光不禁落在了她留在吧台的那个杯子上，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盛着玫瑰红色的诱人液体，是红酒，正如他猜想的。之所以猜她喝的是红酒，是因为他觉得红酒实在很配她。不过这么说还不够准确，事实上他觉得她本身就是一杯红酒，不说那浮动的柔美，亦不说那令人浮想联翩的暗香，就说那比血还要醒目的红，沉淀着岁月的忧愁过往的伤。那是历经风霜的葡萄被碾碎，被压榨，而后经过温度发酵，再经时光沉淀过滤，才终被酿成红酒。这样的酒怎能让人不醉？更加上那入口时的甘醇是何等美好的体验？正如她满园春色关不住的性感，不经意间便渗透到了每一个味蕾，传递到每一根神经，蚀骨且销魂。还有那绵绵的酸，那是她伤心的眼神，是她的珠泪和微蹙的眉，而涩涩的尾调则是她落寞而孤单的背影。是的，她就是一杯红酒，是需得浅尝慢饮细细品味的，然而即便浅尝慢饮，啜饮的人仍会因不胜酒力而醉倒在红尘。

　　当他将目光从那杯子上移开转头再去看她时，她已走到一个小小的显示屏前。沈如放这才注意原来这里还有供客人唱歌用的卡拉OK的设施，没有电视机，也没有大的投影仪，而是一个小小的显示屏，只有唱歌的人才能看得到里头的画面和歌词。显示屏幕的对面也有一个高高的吧台椅，客人唱歌的时候可以坐着，也可以半倚着。现在各种高档的K歌房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包厢能满足各类客人的需求。而像这种在公共空间里安放方便客人唱歌设施的酒吧实在是少而又少了。只不过，若不是真有两下子，恐怕很少人有胆量当着陌生人一亮自己的歌喉吧，自己唱不好是小事，毁了别人的泡吧的心情可就是罪过了。不过沈如放可不担心小娅，那么难唱的京剧她都唱得那么好，普通的歌曲还有她不能唱的吗？他知道她会唱的很好，只是他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在她的歌声里那般柔肠寸断而已。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
　　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
　　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喔 原来你也在这里
　　啊 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
　　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
　　却换来半生回忆
　　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
　　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 原来你也在这里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
　　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
　　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喔 原来你也在这里
　　啊 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
　　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
　　却换来半生回忆

　　如同红酒一般甘醇而略带酸楚和苦涩的歌声传入他的耳膜，他的心不禁被那歌声恣意蹂躏着，千回百转。他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和感觉，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怎能这样不着痕迹地虏获男人的心？又怎能让人产生为她死了也甘愿的欲望和冲动？这是爱情吗？还是明知不能饮不可饮也要拼却的一醉？他无法确定，他只感到眼睛湿润了，酒吧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他走到吧台前，在紧邻她刚刚坐的位置的那张吧台椅上坐了下来。吧台里的调酒师问他喝什么酒，他摆摆手，示意等一下再说。

　　她唱完歌，他听到从酒吧的角落里传出零落但却响亮的掌声。他又往她唱歌的地方望过去，看见她放下了麦克风，离开了唱歌的位置，他忙转回身，面向吧台背对着她回来的方向。他的心跳更剧烈了，他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知道她回到吧台来了，他没有回头，就那么坐着，等她发现自己。可是很遗憾，她并没有发现坐在她身边的人是他。他倒也不觉得意外，他想如果她此刻不是太专注于自己的内心，完全遗忘了外部的世界，她是不会看不见他的。
　　“歌唱得真好！”他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她。没办法，她一直不注意他，他便只好想办法引起她的注意。
　　“…….”他看见她的肩膀明显地抖动了一下，显然是吓了一跳。她侧过头来惊讶地望着他，说不出话，他看见了她脸上两行清晰的泪痕。
　　“我在街上到处找你，找了很久，就是找不到，我都快急疯了！”
　　“我说了，从今以后不用你管我！”她举起杯一口喝干了剩下的酒，将空杯放回到吧台上。拿过扔在吧台上的手袋，打开，掏出钱包，看来是想结帐离开。他一把从她手里夺下钱包，揣进了自己的口袋，“我找你，不是要管你，是要你管管我！”他说，“看了看她刚刚放在吧台上的空杯子，“再陪我喝一杯，醉了我送你回去！”
　　“…….”她却不理他，站起身要走，连钱包也不打算要了。他想也没想一把扯住她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拉她的手，那细腻绵软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柔若无骨，令他心旌摇荡，他情不自禁用力捏了捏，而她竟然没有反抗。
　　“小娅，原谅我下午的急切，我只是想知道事实的真相，我为的是你的病！没别的意思！”他说，声音很轻，仍旧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不说话，沉默着，他看见新的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
　　“我真的是来求你帮忙的！可如果你一直流泪的话让我怎么开口呢！”他十分恳切地说。
　　“……”她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仍然不说话。
　　“小娅，坐下吧，无论谁管谁，也无论谁帮谁，我们都需要好好谈谈！”他一改下午治疗时的态度，口气温和极了。
　　她不再反抗，将另一只手里的手袋放回到吧台上，又把他握着的那只手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乖乖地坐回到了吧台椅上。
　　“你刚才喝的是什么红酒？”他指了指吧台上的空杯，问。
　　“Beaujolals Villages”她说。
　　“还喝一样的行吗？”他又问，她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调酒师正好过来收杯子，他便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再来两杯一模一样的红酒。调酒师很快把两杯贝多兰村酿端端正正摆在了他们面前。她端起杯子轻轻摇晃着杯中的酒，却没有喝。而他只看着眼前的杯子，没去动它。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走投无路了！”他说，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这个心理医生真的是做下去了。接触的患者越多，我越发现在许多病人身上的情结、防御、阻抗和各种人格缺陷，在我自己身上也或多或少存在着，我想是我本身的这些缺陷，在无意识地妨碍和影响着心理治疗的效果，影响着对于患者主要心理冲突的认识和领悟。你想想一个自己都举步维艰深陷泥潭的人，怎么会有能力救助另一个陷入泥潭中不能自拔的人呢。是的，我救不了，谁都救不了。看看我的患者就知道了，我都为他们做什么有用的了？自闭的还是一句话都不说，抑郁的还在天天想着自杀，还有……”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小娅，打住了，没有接着说下去。
　　“患偷窃癖的还在偷窃。”她替他说了，用很小的声音。他又看了看她，觉得她真是可爱，虽然她病着。
　　“我打算把诊所的工作辞了，到乡下放牛去。”
　　“放牛？”她讶然，“你是心理医生啊！”
　　“我算哪门子心理医生？病人一个没治好，自己倒落下毛病了！我是真的想辞职不干了！”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不过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关切，尽管那关切很小心，很单薄，很柔软，很朦胧，但是他仍然看到了。她开始关切了，她的情绪有了转移，他想，他已经取得进展了，不过他想他还需要进一步巩固一下成绩。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挫败感，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废物。”他继续说道，伸手去拿面前的酒杯，手腕上的伤口便暴露在灯光下，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伤口上，“怎么弄的？”她问。
　　见她盯着自己的伤口看，他笑了笑，“刚才在街上找你，怎么都找不到，我急得像个没头苍蝇似到处乱跑，被一个三轮车给刮了一下！”
　　“……”她没说什么，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又开始晃动酒杯里的酒。
　　“怎么样？能帮帮我吗？你不用我管你，我就不管。现如今我只想求你管管我，我得了一大堆的心病，这些心病只有你能治。如果你不帮我，不配合我，我这个心理医生真的是做不下去了。当然我不是你的什么人，你完全可以不用理会我的要求。”
　　“你是心理医生，却向我这个心理病人寻求帮助，你不觉得这很可笑么？”她说，谈谈地。
　　“一点儿都不可笑，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了悖论。”
　　“……”她不说话了，喝了一口酒，他看见那玫瑰红的液体流入她玫瑰花瓣一样的红唇，一股令人眩晕的风情从她的唇齿间向他席卷而来，他不敢再看下去，将目光从她的唇上移开。
　　“十多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那件事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创伤，是这样吧？”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始趁热打铁。
　　“……”她不回答。
　　“我记得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你爸爸就过世了，所以应该不是这件事。那什么事让你始终无法释怀？跟你爸爸有关吗？”他接着问道。
　　“……”她仍然不回答，但是他看见她拿着酒杯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就是说我猜对了！现在实在不想说的话就不说，我不想强迫你，什么时候想说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不过，还是要抓点紧，万一哪天我去乡下放牛了，你想跟我说也找不到人了。”他的语气认真而严肃，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真的想辞职？”她望着他，幽幽地问。
　　“嗯，想！”
　　“不要辞职！”她说。
　　“为什么？”
　　“因为你是心理医生。”
　　“患者都不要我了，我还做什么心理医生？”
　　“哪个患者不要你了？”
　　“你不是不要我了么？不但不要，还狠狠地踩，我的脚到现在还在疼呢！”
　　“……”听他这么说，她不说话了，用力咬着嘴唇，眼角尚有泪痕。
　　“我不是在怪你，你知道的！”看她的样子，他又有些心疼了。
　　“你还看到了什么？”她突然问道。
　　“什么看到了什么？”
　　“那幅画，我在你办公室里画的，树，房子，还有人的那张画！你从里面都看到了什么？我想知道！”
　　“看到了很多，但是我不敢肯定是不是都准确。”
　　“说来听听。”
　　“真的要听？”
　　“要听！”
　　“你可不要生气！也不要激动！”
　　“我不生气，也不激动！”
　　“那好，那我就给你说说。房子是成长的场所，投射内心的安全感。你画的房子过分地强调地面，这说明你的人生缺乏安全感，这或者跟你从小就没有爸爸有关。房子的窗户很小，小小的人也就是你守着那扇小窗望着外面的世界，说明你自我禁锢，胆小自卑，渴望外界，又缺乏勇气。你把人画得很模糊，连五官都看不清楚，说明你有掩饰性和回避倾向。人在屋子里表示你不希望别人理解自己，对外界有所恐惧。还有树，你画的树非常瘦小，显示你谨慎，孤独，有心理障碍。那么瘦小的一颗树上竟然还负载了那么多东西，不但有树疤，还插着匕首。树疤说明你受过明显的心理创伤，从画上树疤所处的位置看受到创伤的年龄大约在10到15岁之间。树上插着匕首，你可能有报复的意图，且意图非常强烈。大概就这些吧，还有一些细节的地方，就不说了。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分析，不一定准确。你认为呢？你认为我分析得对吗？”
　　“……”她无言以对，只觉得在他面前自己的五脏六腑竟都是透明的，她想，跟他还用隐藏么，还能隐藏么？只是那些事，她仍旧不想开口去说，说也说不清楚，那些长长短短的日子揉入了太多的酸涩苦痛，沉淀在心头的滋味何止五味？如何能说得清楚呢？“唱京剧的事你又是怎么测到的？”她没有回答他，而是顾自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测到的？你把我当算命的还是测字的了？我是在玲珑戏院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
　　“真的？”她吃惊极了，“我不信，你怎么可能喜欢京剧？”
　　“怎么不可能？我爸爸是个地道的京剧迷，迷了一辈子京剧，也唱了一辈子的京剧。”
　　“他是京剧演员？”
　　“他倒是很想当京剧演员，可惜条件不够。他只不过是个票友，就是喜欢唱，受他的影响，我很小就开始听京剧了！听着听着也跟着喜欢上了，不过我就是听听，完全不会唱。”
　　“你爸爸他也经常去玲珑戏院唱戏？”
　　“没有，他们，我是说我爸妈刚搬到锦都来不久，是来监督我的，说如果我还找不到女朋友还不结婚的话他们就不走，要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看看我到底是愿意被他们烦死还是愿意赶快找一个女人结婚。原来他们一直在北京，跟我哥哥嫂子一起住。对于锦都，他们还不熟悉，不但他们不知道有个玲珑戏院，连我这个伪京剧迷也不知道！我一般都是在电视里听，很少去戏院听戏的，也是因为工作太忙了！”
　　“既然不知道，你怎么会去那儿的？又怎么会在那儿听我唱戏？”
　　“那天纯粹是偶然，中正街堵车，我开车乱撞到那儿去的。我在戏院门口看到了凌霄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然后看到你从戏院里出来，你和凌霄他们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再然后我看到你的母亲。我听到他们聊天了，知道你要唱《连环套》。本来我打算过去跟凌霄打个招呼的，可是因为你母亲突然出现了，我怕给他们添乱，所以就自己买了票进去听戏了。”

　　“…….”他的解答丝丝入扣，容不得她不信。
　　“你的戏唱得真好，比专业的京剧演员唱得都好。《连环套》不好唱，很多花脸演员唱了很多年的戏都不敢唱这一出，你不但唱了，还把窦尔墩这个人物演得传神极了，唱功架子念白都无可挑剔。我当时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真的，用怎样赞美的词都不为过。”
　　“…….”她没说什么，心里却涌动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她从未期待过能够和他在京剧这样的话题上产生共鸣。
　　“你母亲很漂亮，”他说，低下头，“你更漂亮！”
　　对男人的赞美她向来是有逆反心理的，每每听了之后都会觉得不舒服甚而反感，然而他的赞美不是这样，他的赞美竟然令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愉悦和欢畅。
　　“既然听过我唱戏了，为什么还说那些话，自我禁锢，胆小自卑，缺乏勇气，果真这样的话我就还会在台上表演么！”她存心抵赖，故意为难他。
　　“别忘了，你唱得可是花脸，把自己的脸涂满油彩，别人完全认不出你本来的样子，事实上脸谱的功能和面具是一样的。你是相当于带了面具在台上表演的，你只是选择了一种非常适合自己的方式去宣泄你内心里的痛苦，迷茫和悲伤。”
　　“我刚刚还当众唱歌了，唱歌的时候没有脸谱，也没有面具！”她继续抵赖。
　　“这里的灯光这么暗，我去过很多酒吧，还没有一家灯光这么暗的。为什么要选择这家酒吧？我猜你是喜欢这里的灯光。何况这个时间也没什么客人，而且这里也没有人认识你，唱过了听过了出了这个门大家就各奔东西，并不影响什么。”
　　“我喜欢这里只是因为这里波尔多的葡萄酒货真价实，别的酒吧大多都是假的。我只是想喝酒唱歌，根本没去注意酒吧里有没有客人有多少，更没有想过各奔东的西的事。”她为自己狡辩。
　　“就算这些都不是理由，那么还有一个解释，就是再怎么自我禁锢的人也会有因受了刺激而想要冲破藩篱的时候，我说的对吗？”他问道，目光一闪不闪地盯着她看。
　　“为什么不快点找个女朋友结婚，这样两位老人家也可以安心了。”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突然把话题转移到了他身上。
　　“我是想找啊，可是找不到！”他只感到一阵莫名的欢愉，她终于问及他的私生活了。
　　“怎么可能找不到呢，你很优秀！我说的是真的！”
　　“我的专业是心理学，也许我不是一个好的心理医生，不过我看人看得很透彻，所以不容易交到合适的女朋友。我不是没尝试过，因为看人看得太透，有时候是我对人家先失望了，还有时候是人家觉得我可怕不敢接近我了。就拿你打个比方吧，如果我刚才做的那些分析都准确的话，你敢爱上我嫁给我吗？”
　　“像我这样的女人你敢娶吗？”她反问，神态看上去很放松。
　　“敢娶，你敢嫁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盯住她的眼睛看。
　　“…….”她没说敢，也没说不敢，只是又轻轻地啜了一口红酒。酒喝到这个时候似乎只剩下了甘醇，酸味渐渐浅了，尾调的涩也慢慢淡了，是酒的味道真的变了吗？还是此刻心情已然不同了？她只是深深地体会到和他在一起的时光终究还是一种享受。她原以为他只是自己的心理医生，原以为早在她把凌霄的那块西铁城扔进抽水马桶的那天开始，他们之间再不可能有那几次共进晚餐时那样令她感到愉悦和舒畅的交谈了。然而，却不是这样，今天她重又找到了那种感觉，不用设防，且无所顾忌。
　　“怎么样？决定了么？”他追问。
　　“决定什么？”
　　“决定帮我还是不帮？”
　　“我不知道怎么帮！”
　　“继续做我的病人，继续接受我的治疗，而且要诚恳地接受治疗，把你刻意隐瞒的事都讲给我听，让我找到有效治疗的途径，就是帮了我，否则我就辞了工作放牛去！”
　　“心理医生治不好病人的病，还要威胁病人。”
　　“不是威胁，是恳求，你有拒绝的权利。”
　　“…….”她昂头，轻啜了一口红酒，“容我想想……”
　　“好的，给你两分钟。”他说。
　　然后他们谁都不说话了，各自默默喝着自己杯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