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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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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给她两分钟,可是二个小时过去了,他都没再问她决定了没有。他们只是一直默默地坐着喝酒,谁都不说话,直到把杯里的酒都喝完了。一杯酒喝两个小时,他们都知道,他们其实都不是在一心一意喝酒。
“我请你吃晚饭吧!”喝完最后一滴酒时,他终于开口说道,并没有看她。
“……”她没有回答。
“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他说。
“你很贪婪,”她用很轻的声音说,“你知道你已经取得进展了,你却还想要更大的进展。”
“男人都是贪婪的,这你知道。”
“知道,所以我讨厌男人。”
“别这样,至少你不应该讨厌我,你应该学着爱我,等你爱上我了,你的病就好了。”他说,看着她,像是在开玩笑,又像认真的。
“果然那样我就彻底没希望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愿意整天对着一面把你的五脏六腑都照得清清楚楚的镜子么?心理没病的人都能被你看出病来,何况我这个本来就有病的?”
“我怎么会遇到你这样的病人?让我说什么好?”
“我怎么会遇到你这样的心理医生,让我怎么办?”她说,学他的口气。
“我就说不做这个心理医生了,你还不让!我听你的要接着做下去么,你又给我泼冷水。你都这么说,我再做下去,老婆都娶不上,要打一辈子光棍儿了!所以我还是不做了,宁可放牛去!”
“做总是要做的,不过你不能用让病人爱上你这种方法给人治病!”
“别的人我都不用这样的方法,只给你用!”他说,仍然像是开玩笑,但又像认真的。
“为什么?” 她问。
“你和凌霄现在怎样了?谈婚论嫁了么?”他没有回答她,而是突然问起她和凌霄的事情来了。
“谈婚了,也论嫁了!”她骗他,毫不犹豫地,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要骗他。
“他知道你…..”他想问,但到底没能全部问出口。
“他知道!”她明白他在问什么,她继续骗他,仍旧毫不犹豫地。
“那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他接着问,心里头酸酸涩涩的。
“想参加我们的婚礼?”
“你邀请我么?邀请我我就参加!”他说,心里更酸了。
“好啊!定了日子一定通知你!”她站了起来,向他伸出手。
“什么?”
“给我钱包,我要结帐回去了!”
“结帐不用你,我来好了。”他伸手掏出自己的钱包,“真的不想一起吃晚饭么?”他仍旧有些不死心。
“不了!”
“为什么?”
“一起喝了酒,已经没有战斗力了,再和你吃饭的恐怕要彻底沦陷了。你太可怕,我惹不起,总还躲得起!” 她说,随手理了理头发,那动作性感极了,妩媚极了,令他情难自禁。他很想再去拉住她那柔弱无骨的小手,但他知道,不可以了。他明白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觉太微妙,两个小时前拉住她的手,是极自然的,是顺势而为,而如果现在再去拉她的手,那就是进攻,是蓄意所为,前者她接受了,后者却很可能引起她的误会和反感,于是他强忍下了。
“那你到底还做不做我的病人了?”
“不敢不做呢,怕你真的放牛去!”
“看来你还挺心疼我的么?”他冲她扬了扬下颌。
“我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牛!”她说,看也不看他,一把抓过自己的手袋,离开了吧台,直奔门口去了。他来不及对她的话作出反应,连忙结了帐,找零也没要,直追她去了。
出了酒吧的门,看见她还没走,他松了口气。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你喝酒了,不能开车!”
“我打车送你回去!”
“那又何必呢,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那下个星期你还来么?” 他一边问一边把她的钱包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
“说不好,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她接过钱包,低下头,不看他。
“你来不来我都等你!”他说。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马路边,略站了一会儿,看见有出租车,便招了招手。出租车很快停在了路边,她打开车门,回头看了看他,“谢谢你请我喝酒!”她说,然后上车,关上了车门。
“不用谢,什么时候想喝我还请!还有,不…..不要和凌霄结婚好不好?”他说,然而她却什么都没听到,因为他的声音很小,而且出租车也已经开走了。
出租车在五光十色的街道上穿行,从车窗里望出去,到处是璀璨的灯火。目光与灯火的际会处,似她仓皇而又离乱的心情,虽是往一片光明里撞去的,却破碎成星星点点的迷茫。怎么办呢?心在一点点变轻变轻再变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酥软的。她感觉自己不是坐在汽车上,而是乘着一页扁舟,在人生的河里顺流而下。要顺流而下到何处,她并不知晓。对于自己的处境,她有的只是感受,却无法操控,比如水流的方向,比如顺流而下的速度,她都无法控制…….她的眼前都是他的影子,耳畔都是他的声音,她的身体越发酥软起来,是红酒的作用,还是他的作用?是他的作用,她能够确定,只是她不明白他的征服力何以强大至此?让她怎样转寰都无法抵御,就连一个简单的共进晚餐的邀请都要拼劲全身力气去拒绝。以后呢?以后该怎么面对他?又要怎样面对凌霄?要告诉沈如放一切吗?把这些年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心里话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吗?他真的能治好自己的病么?要相信他甚至要爱上他将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他?这样真的安全吗?她怕,怕万一,她输不起。还有凌霄,怎么对待凌霄呢?报复还要继续吗?对凌致远的仇恨仍然强烈,只是不知为何,和沈如放喝了一杯酒,复仇的欲念竟似被那杯酒浇得奄奄一息了似的,就连复仇的斗志与力量也似在渐渐丧失。不管沈如放是存心还是无意,他都为她营造出了一种全新的心情氛围,而她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掉进那氛围里去了。她开始体验到了一些从未体验过的喜悦和幸福的滋味,比如他夸赞她的时候,比如他那样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敢娶问她敢嫁么的时候,她的心里竟涌动着莫名的甜蜜。这感觉很好,只是她对待这种甜蜜的态度依旧保守,一如她对待红酒的态度,虽然喜欢,但从不贪杯。然而无论怎样,她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迷茫中,到底要不要走进一场从一开始就小心防范着的爱恋?还有,围绕凌霄布下的爱情骗局如今已是环环相扣,而凌霄正一步步走进局中,这一切是否还要继续?所有的疑问都纠结在一起,她的思绪混乱极了,什么主张都没有了似的,唯觉得心头奇痒难耐。
“小姐,到了!”恍惚间她听见出租车司机在叫她。
“哦!”她回到现实中,打开钱包拿出车钱递给司机,司机伸手接过去,随手打开车顶灯。见是一张百元大钞,便仰头将钞票对着灯照了照,他的手腕上的银色金属在灯光的映射里熠熠闪亮,她只觉得心头更加奇痒难耐了。司机最终放心地将百元大钞放心地收入囊中,然后找钱,再然后司机把找好的钱递向小娅,小娅伸手去接,却没接住,钞票四散洒落,有几张飘落到了司机的腿上,还有几张掉到了他们的脚下,小娅于是伸手去司机的腿上捡钞票,“这….你看这…..这弄得,真….真是对不起,我来捡好了,我来捡!”司机突然变得结巴起来。“没关系!”小娅淡淡地说,继续捡钱,司机便也手忙脚乱地和她一起捡。最后有几张毛票没找到,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司机要再找给小娅,小娅只说不要了,匆匆下车走了。
她再没有回头看那出租车,她只觉得头有些晕晕沉沉的。她径自走进小区的大门,大门口的保安居然向她敬了个礼。她觉得很滑稽,小区刚刚换了新保安,新保安才上岗时都会敬礼,等过几天稍微混得了几分资历,便会立刻神气起来,到时候你不给他敬礼就算好的了。“人都是这样的,”她想,“骨子里虽不是什么坏人,然而一旦得了些势,便会仗了那势,耀武扬威起来。别说人了,就连狗都是如此。可见,人性也并不比狗性高级,狗性也并不比人性更低劣。”小娅如此这般胡思乱想着朝自家住的9号楼去,天气很冷,夜风很凛冽,她没带手套,手指冻得有些僵硬。她这才觉得右手心里似有什么东西,硬梆梆,冰冷冷的一块,她抬起手,展开手掌看了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位司机师傅的手表赫然躺在掌心里。刚刚在车上他对着车顶灯照钞票的时候它还在他的手腕上呢,她完全不记得它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到自己手里的了 ,更不知道自己要这块表有什么用。自从打定主意要偷凌霄的心,她就一心一意地投入那场战斗中去了,已经很久没做过这等小偷小摸的事了。她望着那手表,竟委屈得想哭,泪就在眼圈儿里来回地打转,“还心理医生呢,什么病都治不好!”她在心里暗自骂沈如放,“真该放牛去!”她合起掌心,死死地攥着那表,眼里含着泪,恨恨地往家走。
屋子里很暗,只有客厅里开着一盏落地灯,可升降复古式的灯柱,擎着一朵粉嫩的含苞半放的莲花,在暗夜的屋子里发散出一团温馨柔和的光。
“妈,我回来了!”小娅一边脱大衣换拖鞋,一边朝着厅里叫了一声。
“哦,回来了!”她听见母亲回答,声音像是从阳台上传来的。
她走进厅里,看见母亲果然在落地窗前的藤椅里坐着,便走过去,虽然阳台上的光线很暗,但她依然看见了母亲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妈,你怎么了?”她轻轻地问。
“饿了吧?饭菜都好了,在锅里热着呢,快去吃吧!”
“一起吃吧!”
“你先吃,妈呆会儿再吃,妈现在不饿!”
“我也不饿,我也呆会儿再吃。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程映溪沉默一会儿,又叹息了一声,“是楠楠,楠楠离家出走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搓了搓脸,声音显得很疲惫。
“楠楠么?陈新楠?”小娅大吃一惊。
“嗯!”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星期了,走的时候给他爸爸发了条短信,说是不让找她,就当没生过她!”
“这是什么话?”
“就是这话,能杀死她爸爸妈妈的话!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下班之前接到的你陈伯伯的电话,他让我求学生们帮忙在网上发寻人启示。小娅,明天上班你也求你的同事们帮忙发一些吧,如今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好,我会的。报警了么?”
“报了,丢孩子的太多了,找不过来的!”
“陈伯伯和陈伯母不是要急死了么?”
“若真急死了就好了,真急死了就不用忍受那种煎熬和痛苦了,”程映溪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我去过你陈伯伯家了,下班以后去的,我不放心,就想去看看。”
“妈!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我好和你一起去呀!”
“不去也好,去看了心里会更难受。你陈伯母病倒了,整天躺在床上,听到门响,就会以为女儿回来了,会突然从床上跳起来。等发现了来的人不是楠楠,便立刻连坐也坐不住了,只得躺着。还有陈伯伯,楠楠走了一个星期,他的头发全都白了,也许我老了,眼花了,可我真的是看不见他有黑头发了。”
“妈!”小娅只觉得心里难过极了,为所有的人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想不到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孩子,似乎专门为伤父母亲的心才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若不把父母的心伤透了,仿佛就白来了一样!”
“…….”母亲的话,令小娅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专门为伤父母亲的心才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孩子只有楠楠妹妹么?自己是不是也该算一个?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母亲了解了自己的一切,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真相都不得不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母亲会多痛心呢。她这样想着,心不禁紧紧地蜷缩成了一团,痉挛着,疼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