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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爱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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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附近福庆巷的巷子口停了一辆豪车,车主是个贵妇人,穿着时髦贵气。
现在快到上课时间了,吃完午饭的学生匆匆往学校赶,但福庆巷口的豪车和贵妇,吸引了不少目光。
唐薇听说杨清远在外租了一间公寓另住,特意大老远开车到临阳过来看一看。
虽说目前公寓里一应俱全,杨清远从小也习惯了独立生活,但唐薇还是把她觉得还需要添加的东西列了个清单,打算统一订制。
其实一个人住是有点不安全的,万一有点病痛什么之类的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但是杨清远做的决定,唐薇不敢多说什么。
都说做后妈难,对于这个继子,这么多年来唐薇也只敢在生活上多用点心,至于其它的,她是不敢多插手的,怕惹起杨清远的反感。
好在杨清远对廖清还不错,有妹妹这个中间纽带,因此她和继子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开车离开前,她又反复叮嘱一个人生活要注意的事项,什么被子要勤拿出来晒一晒,出门前检查公寓里电器关没关之类的。
都是一些生活上婆婆妈妈的事,杨清远坐在副驾驶上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句。
因为今天因为唐薇来了,所以他请了一天假。待唐薇走后已是下午四点多,他不打算去上课,回到公寓里随手掷了几下飞镖,发泄了过后又觉得没什么趣,便又找了本书沐浴着窗台的夕阳翻随意翻了几页,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因晚餐不想下楼,他也没有下厨的习惯,便泡了桶方便面将就一下,吃完之后躺在沙发上找了个影片看,看着看着就熬睡了过去,一直挨到晚上八点被胃疼醒。
胃里一阵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咬般的疼。
市医院离这很远,他打算先在附近的社区卫生站买点药。
因为他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晚上又吃了辛辣的,才导致这次胃痛。
“唉,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又是动刀又是伤胃的。”医生给他开了几盒止痛和消炎药,忍不住在那叹怨。
卫生站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打吊针,杨清远没去注意。
医生给他包好药,让他回去按时服用,还叮嘱他无论如何都要吃早餐,有哮喘的人更应该饮食清淡。
他淡声应下,提着药准备离开,那个人正好输完液,杨清远这才注意到是顾平安。
“怎么是你?”他问。
“原来你们认识呀?”卫生站的医生给顾平安拔下手臂上的针,叹气道:“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手臂上有好几道伤口,都发炎溃烂那么严重了才想到来治疗。我看那伤口像是被刀具之类划伤的,但是问他他什么也不说。”
杨清远微皱眉,却什么也没说,提着药直径离开了。
从卫生站出来到现在,顾平安跟了他一路。
对没有威胁的人,杨清远懒得去管,他在路边随便找了个餐馆坐下点了份清汤面。
顾平安站在不远处,一直盯着他手里的药袋,似在等他吃完。
那种被眼神催着赶快吃的感觉令杨清远很不舒服,他沉住气叫老板再上了一份面。
顾平安在他对面坐下,却并不吃。
起初杨清远只当他也是饿了才跟着自己,他并不吝啬于一碗面钱,就当是打发路边乞丐。
这下见对方坐在对面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药袋,这让他非常来气,他带着怒气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要看到什么时候?”
顾平安被他吓得一跳,终于回过神来,细若蚊蝇问道:“刚刚你是胃痛吗?”
杨清远不答,这种明知故问的废话不值得他去多解释。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顾平安壮着胆子又问出一句话,“可以告诉我胃痛是什么感觉吗?是不是很舒服?”
被刚喝的水呛地咳嗽了几声,杨清远抬头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他现在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智力有问题。
是有多病态才会觉得胃痛舒服?
不过能凭借分数进一中,按理说智力方面应该没问题。
顾平安最怕别人这样怪异的眼神——带着探究、好奇、玩味、讥讽,像看一个异类。
他连忙摆手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怪物。我只是…只是。”说着他便鼻子一酸,低头落下了泪。
他也说不出原因,他只是也想像正常人那样……
他也想体会别人所说的“痛”,所以才会一遍遍拿刀割自己,然而除了刀锋划破皮肤的冰冷触感,其余什么感觉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
疼痛究竟是什么感觉?是快乐的吗?如果是快乐的,那为什么那些人疼的时候要皱眉?如果是不快乐的,那别人为什么喜欢打他?
就在他低头间,杨清远用桌上的牙签带了狠劲往他手背上扎去,然而顾平安丝毫没察觉。
联想到之前顾平安被人打时眼神的麻木,以及拔扎在肉里的玻璃片时的面无表情,杨清远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先天性无痛症,确实罕见。
这种罕见病他以前在一本国外医学罕见病百科全书上看到过,略知一二。
得这种病的人大多数都短命,只因患者缺乏自我保护意识,身体经常受到外伤而不自知……
眼前这个人能活到十八岁,已经算是非常不容易了!
杨清远冷笑,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收回牙签,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着汤面,却在抬眸间注意到他手臂上密麻鲜红的伤疤,有些口子深的,已经在发炎溃烂了。
卫生站的医生给他用纱布包扎好,但还是有不少已经结痂的裸露在外面。
刚在卫生站时他没注意,此刻那些鲜红的伤痕却无意间勾起了他深埋的一些记忆片段。
曾经也有一个人也是这般在手臂上自残,只因为他不想活了。
“告诉你又能怎样,拿把刀往自己胃上捅?你又不是人,知道也没用。”
“干嘛突然骂我?”顾平安觉得莫名其妙,刚才这人还好端端的,怎么拐弯抹角开始骂人了。
杨清远垂着眼皮,背往后轻靠在椅子上:“那你知道人字是怎么写的吗?”
顾平安愣愣地看着他。
只见他又站起来,低垂着眼眸注视对面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认真道:“先要站着,才是人。”
“而你连脊梁都是弯的!”
……
顾平安愣愣的,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长久低着的头这一刻难得地抬了起来,他仰视了一秒对面的人。
杨清远结了账,准备回去。顾平安也跟着起身。
直到杨清远走到福庆巷的门口,他突然拉住杨清远,深吸一口气用尽他今天所有的勇气,道:“你有朋友吗?如果你也没有朋友,那我做你朋友吧?”
不知为什么,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这个人跟自己在某方面或许是同类。
他固执地拽着人不放,眼神期待地看着,似乎一定要等一个回复。
杨清远很轻松地扯开他,冷冷道:“你不配做我朋友。”
“为什么?”顾平安手指无措地搅着,眼里慌乱地闪着光:“要怎样才能做你朋友?我可以变好的。”
“你怎么变?“杨清远冷笑 :”你连什么是自尊都不知道,还怎么做朋友?难道让我跟你一样被人打死吗?”
刚才闪现的神采瞬间在顾平安脸上暗淡下去,他再次低头不说话。杨清远不再理他,提着药上楼了。
……
临阳市民的早餐比较单一,基本上除了包子馒头就是粉面水饺,时间长了难免会腻,可腻了也没办法。
第二天进校门时,杨清远被拦下,保安大叔都会递给他一份早餐,说是一个学生留给他的,但没说是谁。
杨清远皱眉,他转学来这没多久,根本没什么熟悉的人,谁会给他留早餐?
他带着早餐踏点进教室。
教室里叽叽喳喳像是在议论着什么,见杨清远进来,大家立即做贼心虚般回到自己座位上。
杨清远自是感觉到一进教室就时不时有几双眼睛往他这边瞄,不过他并不在意。
今天是月考,刚下早自习数学老师就发了一套试卷,下午也是刷试卷……
月考的成绩要一周后才会出。
不过自那以后,保安亭每天都有人给他留早餐。早餐有时是牛奶馒头、有时是豆浆油条、虽然来来回回就那几样,但是那人每天都给他放在保安亭。
来来回回就那几样,吃过几次吃腻了,后面几次就直接送给保安或者扔掉。
他让保安转告那人,以后不要买了,两个不会成为朋友。
他没有愧疚,为换取某种目的刻意去讨好,这本身就让人厌恶。
不过这之后,杨清远差不多有三个月没见到过顾平安了。
后来课间在走廊上听他们班的同学议论,说顾平安从下个星期就不能来上课了,他被学校劝退了,正在办理退学流程,原因是:故意伤害同班同学。
杨清远皱眉,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第二天,杨清远起早晨练,在校门口果然碰到顾平安。
他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什么都没变,可似又有点不一样。
顾平安似没料到他会来这么早,把手上刚买的混沌递给他,“给你,热的”见他不接,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最后一次,就当还上次面钱。”
杨清远终于接过,挑眉:“为什么给我?”
顾平安如释重负般笑着,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
“虽然你不同意,但,没关系。”
杨清远不解地看着他,只见他抬头望着天空,长舒了一口气:“站起来的感觉真好。以前我总觉得只要活着就好,一切忍忍就过去了。”
以前村里的孩子说他是怪物,不愿跟他玩,还总是欺负他,虽然都是一些小打小闹,但他忍着忍着就忍成了习惯。
因为他从小也觉得自己是怪物,小时候电视剧里的怪物就是被人嫌弃的,所以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就算被挨打,他没太多感觉,所以一直觉得被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后开渐渐长大了,逐渐认知到那是一种欺辱,但也只是心理难过而已。没人跟他说他可以保护自己。
从小没人给他正确的认知引导。
爸爸不在家多年,平时就是他跟爷爷生活。爷爷已经一把年纪了还要开店维持家用,老人家也没什么文化,教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给他立下了两条硬性规矩:一是切不可做伤害自己之类的事,再就是老生常谈的‘你要听话,不要惹事’之类的。
本来顾平安一直都在很好的履行那两条准则,村里孩子欺负伤害他,他就远离他们,既保护了自己又避免伤害了别人。
忍着忍着就成了习惯,就成了理所当然。直到年岁渐长,他逐渐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开始动摇了……
那天杨清远说,人都是有自尊的,是要站起来的。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自己问题出现在哪里了。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他。
因为,首先他自己就没把自己当一个正常人。
“你被退学了?”杨清远皱着眉问。
“嗯。”顾平安点头。
黄飞腾,也就是黄毛,上次月考没及格。黄飞腾怪他没传答案,放学的时候带着几个人在校门口假装偶遇,围着他出气。
顾平安那个时候忍到了极点,就爆发推了他一把。
黄飞腾估计是没料到会来这一出,在无任何防范的情况下从台阶高处摔了下去直接直接摔骨折。
跟着黄毛的几个人想围殴他,但是那个时候他身上提前带了一把文具刀,还把其中一个人腰划了很深一道口子,石阶上喷了血,其余那些人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多年的欺压隐忍,那一刻他彻底爆发出来。他想着,要死大家一起死!
小林子里的那场混乱正好被巡逻的保安发现,因为有学生流血受伤,这件事是铁定要上报。
临阳一中的校长就是黄飞腾爸爸,在学校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不重视都难。
黄飞腾咽不下这口气,在黄校长面前倒打一耙,说那天他们一排人只是因为走路挡着顾平安道,顾平安就推了他,还掏出随身携带的刀。
黄飞腾在家里闹绝食,说不开除顾平安自己就立马辍学,还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曾多次被顾平安霸凌,要求学校整治霸凌之风。
其他几个人当事人也纷纷附和 ,他们还诬陷说顾平安曾打算放火烧死他们,只因顾平安本身是纵火犯之子。
而且当时巡逻的保安也提供证词,确实看见了顾平安手里拿着刀子,也确实看见是顾平安推了黄飞腾,跟着黄飞腾的一个男同学的腰间也确实被划伤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校门口的监控也证实了他们说的确实是事实。
询问班上其他人有关黄飞腾和顾平安平时的相处情况,大家都秉着不惹事的原则,本身顾平安在班里就没什么存在感,他们更不想去招惹这个黄毛,因此大家统一说辞要不是说平时没见他们有过多交集,要不就是说忙于学习没去关注。
没人想去惹黄毛,因为大家都觉得校长肯定会偏心自己儿子的。
事实也没错,结果就是顾平安被开除了。
“今天是我在学校最后一天。”顾平安苦笑,“退学申请的材料已经办下来了,但是我还是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