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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以为憋了个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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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中的池兰倚还在无知无觉地在房间里转悠。他拉开衣柜门,想要找到一件可以穿的衣服。
高嵘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他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以支撑自己的下巴。
在最靠里的衣柜里,有一套衣服。它很廉价,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也能买得起的。灰色大衣,黑色毛衣,简单的裤子。不太可能会出现在高嵘家的衣柜里,也不太可能出现在池兰倚的身上——因为毛衣里有化纤,静电很大。
池兰倚不知怎的,很容易在秋天起静电,每次穿脱毛衣都容易浑身噼里啪啦作响。高嵘觉得自己只是不喜欢听池兰倚被静电打到时的“啊”声,他做主把池兰倚所有材质不合格的贴身衣服都换掉了。
尽管如此,这套衣服依旧很特别。
高嵘看着监控里的池兰倚,这样想着。
这身衣服未曾在他们今世的人生中出现过,而在前世,它是池兰倚和他初遇时所穿的。
高嵘眼神微动。
现在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如今的池兰倚双腿光洁如玉,脚底柔软,没有因东奔西走崴到脚留下的暗伤。
也没有因为站在门外,等待一个投资人而腿埋在雪里,留下一腿的乌青。
但上一世,不是这样的。
……
高嵘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站在门外的青年。他穿着合体的灰色大衣,头发乱糟糟的,站在雪里。
雪不住地往他的手上飘。青年于是低着头,不断往手上哈气。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手,骨节分明。
——很适合做手活。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人生里,高嵘不是个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的人。相反,他非常绅士,眼光很高,对人兴趣淡泊。
但这一刻,对待这个青年,他忽然有了这样冒犯的想法。
除此之外,他注意到青年的鼻头很红,放在青年那苍白的脸上更加明显——这似乎是出于某种感冒,但看起来像是青年刚哭过一样。
高嵘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走在父亲的秘书旁,很擅长把表情变回一个欲/望淡薄、彬彬有礼的绅士。
他像不经意一样地询问:“门外的那个人是来干什么的?”
“是来找您父亲的,寻求投资,第三次了吧。估计很快就要死心离开了。”
为什么?
“谁会把钱投给一个从学校退学,进过精神病院,和家里断绝关系还和朋友闹翻的设计师呢。”秘书耸肩。
高嵘坐在飘雪的窗边,往外看那个青年。他听秘书讲过这名青年的斑斑劣迹,和那名青年执着地、向他父亲寻求投资的事迹。青年想要拿到投资就像溺水鬼想抓到救命稻草一样。
从外表上看,青年不像这么偏执或刚硬的人。
“老爷对拿钱打水漂没兴趣。”秘书做出总结。
青年个子瘦高。因为是从楼上窗户俯视,高嵘看不清青年的五官,但对方的脸型和鼻子的轮廓,长得非常合他心意。
青年的腿也很直。
“我打算用一笔钱发展一些兴趣。”高嵘如闲聊般道。
“比如投资一个足球队之类的吗?”秘书开玩笑。
当然不是。高嵘只是微笑。他对楼下那个青年的事业是什么,也一点兴趣都没有。青年可以是设计师,还可以是卖画的,或者是卖医疗设备的,谁在乎呢。至少他这个坐在父辈的荫庇上,轻轻松松就能干出杰出成就的二代并不在乎。
但他对青年感兴趣,各方面的兴趣。
他在离开这栋小楼时又走到青年的身边,验了验这份兴趣的成色。秘书说距离青年刚站在这里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青年一直在这里等,等待高嵘的父亲下班,再把手里的策划案递给高嵘的父亲。
世界上有很多想要获得高嵘父亲的钱的创业者,但没有一个冻得像青年一样好似一只雪人。比如此刻,直到高嵘撑着伞站在他旁边有一会儿了后,青年才发出一声“嗯”,迟钝地把脑袋抬起来。
高嵘发现,自己这份兴趣的成色真的很不错。
青年有一双很大的、很漂亮的眼睛。虽然青年的鼻子已经红了,那双眼睛也迷迷瞪瞪的,却没有在哭。
高嵘想把青年这双眼睛弄哭,看泪水泛上去、瞳孔彻底失神的模样。
高嵘温和地请对方去附近的咖啡厅聊聊。青年大概是被冻得有点僵了,他什么都没听懂似的,摇了摇头。
“我父亲对你的项目不感兴趣。不过很巧,我在他的邮箱里看见了你的文件,对它们有些兴趣。”高嵘信口道,“方便聊聊吗?”
青年终于听懂了。
他钝钝地点点头,嘴里却没和高嵘说话——譬如像一些终于能弄到钱的被投资人一样,因为自己的方案被看中而感激涕零,满口“大哥”“老板”。高嵘只以为,青年是被冻僵了,所以说不出来话,对此不以为意。
高嵘站得端正,眼睛却放肆地打量着对方的身体——尤其是对方试图把自己从雪地里拔出、却尴尬地滑了一跤的时候。
“谢谢你。”青年匆忙地说。
高嵘在青年失足时扶了他一下,青年身体还没来得及恢复平衡,就迅速地把他的手甩开了——青年好像对身体接触十分敏/感。
“没关系。”高嵘对他露出一个有点距离感的完美笑容。
很符合一个投资者对投资人的状态。
在带着青年在咖啡馆的包厢里坐下,点了两杯咖啡后,高嵘看着对面局促的青年,忽然说:“你的鞋袜都湿了,应该不太舒服吧?”
青年的脸红了,他有些急切地说:“没关系的,先生。我想和您讲讲我的方案……”
高嵘看着他,心想这个青年究竟是不谙世事,还是寻求资金的心情太急,以至于发觉这句试探里的暧昧。
“冬天穿着湿衣服会加重感冒。这附近有家鞋店,我让司机去给你买双鞋。”高嵘颇为贴心地说,“当然,你现在想要先脱掉它们,我也不介意。”
青年终究还是等到了高嵘司机送来新鞋,才开始更换。在他低身脱掉鞋袜时,高嵘放肆地打量他的脚踝。
在青年穿好新鞋,对高嵘说“谢谢”时,高嵘又恢复了他风度翩翩的绅士模样。
青年说,他叫池兰倚。他看上去情绪和精神都不怎么稳定。在向高嵘简单介绍自己的计划时,他拿着稿子,竟然还结结巴巴,在不少语段上打磕巴,让人怀疑他究竟原本打算用什么打动投资人。
还好,高嵘也并不在意池兰倚究竟在说什么。
他只是看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嘴唇。因为喝了咖啡,在温暖的室内,优美的唇形渐渐显现出几分红润来,像是欲滴的樱桃糖浆。他也不在意池兰倚想要多少钱,几十万,几百万?无所谓,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架游艇、一辆车,仅此而已。
“这些是我的作品。”在意识回归时,高嵘听见池兰倚说,在说到作品时,池兰倚忽然语速流畅了起来,“你可以看看……”
但高嵘收到了他父亲的信息。
“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些重要的事。”高嵘对池兰倚抱歉地笑,自以为这笑容很礼贤下士,“但你的方案听起来不错。或许,我们可以再约个时间,详细谈谈——你明天有时间吗?”
“哦。”池兰倚说,“有。”
他用手把自己的资料收了回去。
高嵘觉得很奇怪。对于第二次的详谈邀请,池兰倚竟然表现得不冷不热的、甚至还没有刚才池兰倚拿出作品时的态度热切。一般见到成功在望的人都不该是这个反应。
甚至,在结束告别时,池兰倚显得还有些冷淡。他客气地对高嵘点点头,转身撑着高嵘送的伞,走进雪中。
高嵘在咖啡桌前若有所思,却也没有思考太久。对于他来说,想要得到一个人太容易了——尤其,池兰倚还有求于他。
这让他安心了。
直到他起身准备离开时,才发现池兰倚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鞋子换了回来——池兰倚穿着那双湿鞋离开了。
高嵘给他买的那双鞋,被留在了桌下,却又不像是礼貌的不好意思接受。
它们被随便地扔在地上,东倒西歪。
“要把它们扔掉么?”司机询问高嵘。
高嵘看向街角,池兰倚已经消失了。那一刻,高嵘有点奇怪的感觉。
“带上吧。”他说了一句他本不会说的话。
直到那天那时,他都认为自己胜券在握。
高嵘觉得池兰倚给自己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兜兜转转,过了一世,他还是如此清晰地记得池兰倚因为陷入人生的最潦倒,而穿的那一身最廉价的衣服。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池兰倚对他也是印象深刻。
但——似乎和他希望的那种不一样。
……
想要让助理临时搞到一套池兰倚和他初见时穿的那套衣服,难度并不大。
高嵘想。
尽管品牌不明,但还好高嵘把衣服的细节都记得非常清晰。他在池兰倚起床之前花了点时间,打回了八件颜色差了一点点的毛衣,五件细节不同的牛仔裤。
他想看池兰倚打开衣柜,只看见那套衣服时的、暴露自己的表情。
一个伪装者,忽然看见了戳破自己伪装的罪证,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态呢?
高嵘往后靠了靠,他看着池兰倚打开第一扇柜门,又打开第二扇。这两间里都是空空如也。
想来这辈子,池兰倚还没穿过这么差的衣服……高嵘心想。
他忽然想起,前世池兰倚曾经开玩笑地和他说,池兰倚最潦倒时买的牛仔裤竟然会染色。只要穿一会儿,蓝黑的颜色就会染到大腿上,要花好久才能洗干净。
尽管池兰倚还没打开第三扇柜门。高嵘却不自觉地坐直了起来。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池兰倚这辈子何尝有过得这么落魄过。池兰倚的腿上再也没有沾过裤子掉色的颜料,也没有徒劳往返寻找投资人时留下的伤疤。
但他给池兰倚找的这条牛仔裤……也会掉色吗?
会掉到池兰倚的腿上吗?
高嵘的脚下动了动,他有点忍不住,想要站起来。然而就在这时,监控摄像头里的池兰倚重重地叹了口气。
池兰倚皱着眉,看着两个空荡荡的柜子。他像是很不耐烦似的,在地上跺了跺脚。
随后,他转向床上,把床单扯了下来。
他披着床单,裸着一双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