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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怪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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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兰倚刚走到门外就停住了。
门外的走廊上空空荡荡的,居然一个仆人都没有。
高嵘家仆人可没有这样的工作态度。
池兰倚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高嵘家、和他的母亲见面时的场景。偌大的庄园里,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各司其职。池兰倚去花园里逛逛,就会不知来自何处的人主动出来,为他递上暖手的火炉。吃饭时,这些人恭敬地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等候召令的模样,也让他印象深刻。
而高嵘的父母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些顺服如影子般的仆人们的存在。他们甚至都不用发出自己的指令,只需要一个眼神,仆人们就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无论它的花园被修剪得多么精美,无论它的走廊里有多少价值连城的藏品,它都是一座森严的宅邸。
就像他们这些人一样。
走出这条走廊、或者叫大声些,或许会有人听见动静过来。
但池兰倚没这么做。
他在开门后就站在门前,一动也不动,不去找人,也不大叫。即使窗外的冷风正吹在他光裸的腿上。
出风口的声音就在这时忽然变大了,有热风大量吹出,气温上升了好几度。
在看见高嵘从走廊的尽头快步走出来后,池兰倚终于开口了:“我还以为我要在这里站半个小时呢。”
一夜过去,风雨停歇。窗外阳光落在西装上时,高嵘仿佛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他稳重平和,器宇不凡,虽在快走,依然是好一派成功人士的模样。
池兰倚肩膀靠在门框上,姿态闲适,堪称优雅,甚至唇角还微微勾着。和高嵘比起来,好像找不到衣服的他才是那个无所谓的人。
“池兰倚。”高嵘说。
“我的衣服呢?”池兰倚却没接他的话。
高嵘看了一眼身后。端着衣服的几个仆人跟着他匆匆地跑了过来。
池兰倚挑了挑眉。他转身进房间,自如地在沙发上坐下。在这些仆人把衣服放进房间的桌子上后,高嵘就让他们离开了。
“你不让他们把床单铺好么。”池兰倚说。
他指着被自己随手仍在地上的床单。池兰倚刚进屋,就像扔掉一件垃圾一样把它扔在地上了。
“一会儿再让他们进来。”高嵘道,他瞥了一眼打开却空空荡荡的两个衣柜,“我先给你穿衣服。”
他拿起一件衬衫,池兰倚却忽然用力,把衣服从他的手里扯了过去。
“不用。”池兰倚冷冷地说,“我自己穿。”
他大大的眼睛看着高嵘,明明是坐在下位仰视,可那双眼里都是不容拒绝的不悦。他抓得也很用力,衬衫上被抓住几道褶皱。
“你这样抓,衣服上会有褶皱的。”高嵘平静地说。
池兰倚抓得更用力了,他说:“那又怎么了。”
高嵘松开了手:“好吧,你自己穿。”
他看着池兰倚在沙发上扣扣子,非常清楚池兰倚不高兴了。池兰倚这两年被高嵘养得越发懒惰了。自从有一次晚上折腾狠了,第二天高嵘帮他穿好系带衬衫,抱着他出门以能赶上下午的会议后,池兰倚连穿纽扣衬衫都懒得自己系扣子了。
只要前一天晚上做过,他就会第二天很自然地伸手,让高嵘帮他穿衣服。
池兰倚不高兴的原因很清晰。他一觉醒来没有找到自己,电话也打不通,由于在生活上很没有耐心,他开了两道衣柜门就不耐烦了,于是没有找到高嵘故意留下试探的那套衣服。
池兰倚很在乎出现在外人面前时的仪态,他不可能真的披着床单,满大楼去晃去找一个能给他衣服的仆人。所以池兰倚披床单的意思很明确。
他就是在告诉高嵘,他在摆烂,而且要高嵘看清楚,是高嵘害得自己可能被迫用这样狼狈的姿态,在走廊里晃来晃去。而这一切都是高嵘不接电话、不等他醒来、不给他准备好衣服导致的。
尽管池兰倚实际不可能这么做。所以他只披着床单站在门口等高嵘回来,告诉高嵘他把自己害成了什么样,又像威胁,又像撒娇。
从报复池兰倚的角度来看,高嵘或许成功了。
但高嵘甚至没时间去为了池兰倚没耐心打开第三个衣柜、害得他计划落空而生气。
他还在想池兰倚露在床单外的那两条光裸的腿。尽管他在进入房间时用身体挡住了那些佣人的视线,但一定还是有人看见了池兰倚的脚踝。
池兰倚的确任性。他没办法怪在他头上。而那些佣人也没有错。
高嵘眼神一暗。
说到底,还是他的计划不够缜密。早知道,他应该自己拿着衣服过来的,哪里用得上两个佣人。
本来复仇之事,也不该假手他人。
就在高嵘思考之际,池兰倚已经穿好了衣服。这是一身很“高嵘”的西装,非常正式,果然是见家长时会有的穿着,估计又是从高嵘家哪个裁缝铺里定制的。
“所以你早上去哪儿了?”
高嵘起身把几个衣柜门关上,又拉开窗帘,让阳光完全透进来:“处理公司的事,顺便给你找身衣服。”
什么公司的事让高嵘大清早的还要出去处理。
从昨天到今天,池兰倚觉得高嵘越来越古怪了。
手机静静地躺在他的腿边。他不免又想到了那些发到他私人手机上的短信。
作为一个名人,池兰倚的邮箱和工作电话里没少收到古怪的骚扰邮件。它们或许是宣称自己有占卜能力的神婆,或许是一些约会邀请,甚至有一些来自池兰倚认识却不太熟的同学或故人。池兰倚这样的人收到这些邮件不奇怪,譬如隔壁佩兰公学的校花,直到毕业数年后,还在持续地收到他的老同学们的“消息”。
但那些短信却不一样,它们是被发到池兰倚的私人手机上的。在圈子里,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私人手机号。
更何况,它还提到了一件事。
【高嵘在把你从医院里接回去时,送了你一双新鞋。】
对于那段因大病精神失常的过往,池兰倚讳莫如深,高嵘亦然。他们不希望别的投资人觉得池兰倚是个随时会因为精神问题爆炸的炸/弹。
更何况,还是送鞋这样私密的细节。
这难免让那些神秘短信的话,多了几分似是而非的可信度。
然而。
池兰倚不觉得高嵘有什么理由恨他。
可他自己的头疼,还有高嵘昨晚在他醒来后的行为,今天一大早高嵘没给他准备好换洗衣服就出去工作,都让事情变得越来越怪。
或许他真的应该仔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兰倚没可能去相信来路不明的短信。他决定多看看高嵘,试探一下高嵘到底有没有背着他在做什么。
“你有点不对劲。”池兰倚说,“有什么事值得你大早上的出去处理?还有,你说早上有个重头戏,重头戏是什么?”
高嵘答非所问:“我帮你把领带系上。”
池兰倚低头看见胸口空荡荡……他忘记系领带了。但看见高嵘手里的东西时,池兰倚一愣。
“这是我大学时画在笔记本里的,你把它做出来了!”他惊喜地说着,又忽然想起了高家那些长辈,“我戴这个去见他们没问题么?”
这枚领带的颜色太跳脱,而且图案也不太合适。
高嵘低着头,反正池兰倚看不见,他就微微勾起唇。
高嵘手指熟练地给他打温莎结:“当然,因为今天是属于我们两个的日子。”
“什么?”
池兰倚忽然注意到,高嵘戴着的领带也是自己大学时的设计。他不禁大大地睁开眼,眉毛也扬了起来。他听见高嵘继续说:“因为,我要通知他们,我打算和你订婚了。”
“……!”
池兰倚跳了一下。他瞪着高嵘,脸上高兴的神色一瞬间凝固了。
“订、订婚?”他声音有点扭曲。
“对。”高嵘说。
笑容从高嵘脸上消失了。他看着池兰倚,语速忽然变得有点快:“这不是正式的订婚,只是我通知他们,我打算这样做。之后我会再向你求婚的,有私人的,还有公开的订婚仪式……你刚才是误会了,以为我们的订婚仪式很简陋么?”
高嵘很难有说话这么快的时候,像是急匆匆地为了避免歧义,马上要把所有的内容都说清楚——从他没有打算忽略求婚,到这只是对高家人的一个通知、避免他们为两人的完美求婚仪式添乱子。
池兰倚还是有点空白。
就这么订婚?
在他们认识了七年,相恋了五年后?
“我和你说过的,你答应了我。”高嵘紧紧地盯着他,“就在一周之前,星期三。”
星期三。池兰倚想起来了。那天他去一个聚会,喝了酒,回家的时候晕乎乎的。高嵘抱着他和他说了些东西,他太困了,一个劲地点头,然后就睡着了。
无可否认,五年对于很多情侣来说,是一个很漫长的数字了。他和高嵘相恋了二十岁年代的前半程,事业生活已经交叠得不分你我,别说巫樾,就连讨厌高嵘的方衡也会觉得,他们早就该结婚在一起了。
然而……
“我在想……”池兰倚觉得自己的牙齿和舌头在一起打结,“我觉得我们……”
高嵘沉沉地看着他。
池兰倚以为高嵘会生气,以为高嵘会用他丰富的谈判技巧来说服自己。
可最终,他只听见高嵘说了一句话。
“你答应过的。”
那一霎,辜负了某个人的感觉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你应该在我意识清楚的时候问这件事的。”池兰倚努力别开脑袋,“偏偏是那天……”
于是,他错过了那一刻高嵘的表情变化。
为什么没有在池兰倚清醒的时候问他这件重要的事呢?
高嵘垂眸看着地上沉重的地毯。
……或许是因为,害怕清醒的池兰倚说出拒绝这件事,高嵘自己也心知肚明吧。
“这只是我给他们的一个通知。当然,在之后的求婚里,你有拒绝的权力。而今天,希望你不要拒绝和我一起去面对我的家人。”高嵘说,“我希望……”
他的喉咙梗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淡淡的姿态:“走吧,他们已经等着了,我们一起上楼。”
那只等待池兰倚握的手,就在池兰倚的面前。
池兰倚犹豫了一下。
是的,他答应过的。
既然如此,他就不应该反悔。
他将手放在高嵘的手上。
“我想他们不会高兴的。”池兰倚说。
“那可不一定。”高嵘道。
“你母亲呢?”池兰倚说,“我想她绝对不会高兴。”
他还记得昨晚许幽和他打交道时的姿态。估计迟到了一个晚上,她看他会更有一种瞧褒姒的意味。
“那可说不定。”高嵘说。
“……”
一言一语中,池兰倚快被情绪的漩涡淹没了。
他怎么能在意识不清楚时答应这样的“求婚申请”呢?这对于高嵘来说太不公平了。
而此刻,高嵘瞥了一眼池兰倚。后者垂着头,明显心情复杂。
池兰倚这时候,在想什么呢?
拒绝?后悔?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他握着池兰倚的手骤然间紧了紧,不知道是因为他想让池兰倚痛,还是,他自己太痛了。
既然池兰倚这样犹豫,既然池兰倚不敢面对他的家人,那,他高嵘就偏要做完池兰倚不敢做的事。
求婚的事,他要一个人做,说服家人的事,他要一个人来。
池兰倚连插嘴的机会都不会有。
他们一起来到四楼。高家的父母和几位老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在看见池兰倚时,坐在一侧的一个老人重重地哼了一声。
高嵘如没看到般,带着池兰倚在首座坐下。面对众人,他缓缓道:“我今天请大家来这里,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我决定向池兰倚求婚。”
所有人的目光在此刻都固定到了池兰倚的身上。尤其是许幽的。
这本该让人如芒在背。
但池兰倚发现,许幽看自己的眼神失去了往日里绵里藏刀的敌意。
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