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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砸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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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幽等在门廊处,满面焦急。
如果让高家之外的上层圈子的人看见她这副模样,一定会大吃一惊——早在几十年前,从许幽成为高平晟的妻子开始,这个聪敏的女人便再也没露出过冷静之外的表情,总是以成竹在胸的模样示人。
然而,在远远地看抓着池兰倚的高嵘出现在走廊上时,她甚至当着几名惊诧的佣人的面,一路快走,赶到了两个人的身边。
“我听管家说,你们要走了?”她看着两人。
高嵘不语。他站得很直,眼眸垂着,许幽看不懂他的表情。
而池兰倚——这个美丽的青年被高嵘拽着手臂。这是个会让人不舒服的姿势,而许幽也清楚地知道,这个青年的脾气有多么固执。
可他低着头,用落下的额发藏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张永不收敛的脸也被藏在了围巾里,就像一场永不停息的大雪后,洁白的雪地藏住了属于城市的一切。
许幽在那一刻,忽然有一种感觉。
眼前的这两个青年,拥有一个独属于他们的世界。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他们拥有着只有彼此才能知道的独特的秘密。
于是,即使知道今天早上发生的求婚,即使听见了方才在B座三楼里发生的争吵,即使,在得知他们突然要离开的第一时间,急切地跑到这里——
她也再不能分享属于他们的世界里的一分一毫。
她只能站在属于他们的世界之外,看着高嵘把池兰倚推进了车里。直到高嵘关上那一侧的车门后,她才跑到高嵘身边,追着他问了一句话。
“你还冷静吗?你的计划,还在吗?”她犹豫着,最终只说了这一句。
高嵘直直地站在车门旁。他看着远处的群山,姿态和昨天晚上与许幽密谈时,全然不同。
“我很冷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说。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打起来了。”许幽松了一口气,“今天早上向他求婚的也是你,突然吵起来的也是你。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即使是以年轻人谈恋爱的动静来论,高嵘的反应也有些吓人了。
不过,如果不是有一个池兰倚,许幽几乎会忘记自己的儿子也只是个三十岁的青年。
他在商场上的做派,往往会让她觉得,他已经四十多岁了。
想了想,她又说:“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平晟那边我让他安静下来了。高家其他人只怕会有些小动作。”
在听见这些话后,高嵘微微动容:“谢谢母亲。”
“还有。”许幽还是放心不下,她看了一眼车里的池兰倚,又嘱咐高嵘,“没事就别那么拽他。他身体弱,比不上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又不是你的仇人。别欺负人家。”
到时候池兰倚受伤了,还得是高嵘自己麻烦。
这次,高嵘久久没有说话。
他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直到天上开始下雨,雨丝落在他的睫毛上。
他知道。
池兰倚的身体比他弱,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刚刚,把他弄痛了吗?
高嵘转眼看向车厢之内。池兰倚坐在后座上,堵气般地把头偏着,埋在围巾里。
雨落在他面前的车窗上。他垂着眼,就像已经睡着了一样。
池兰倚瘦弱,不健身,没精力,这些高嵘都知道。
只需要轻轻一掌,他就能把他按在车上。
但是,为什么,无论获得了多少成就,无论有多强的体力。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虎口。那里,似乎还有被一滴眼泪烫伤的痕迹。
为什么他却觉得——被一下烫伤,就溃不成军的人是自己呢?
池兰倚,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他已经如自己一般地重生了呢?
他坐回后排,沉默片刻,将纸巾递给池兰倚。
池兰倚不接。
就在车辆开始行驶的一瞬间,原本仿佛在装睡的池兰倚,忽然开口了。
“谢谢你带我离开这里,我讨厌死这个庄园了。”
池兰倚仍旧闭着眼。他高傲地,仿佛自己才是主导的胜利者一样地说着。
而且,他把纸巾砸到了高嵘的身上,非常用力,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受伤的人。
被纸巾扔了一身,高嵘却什么都没说。池兰倚偏过头,看向窗外。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流露出了一些更真实的神色。
他克制着表情,却难以抑制地抠着自己的手指。
……
黑色轿车驶出高家的湖边庄园,它开出群山、开出树林,缓缓将许幽连同高家所有人抛在了身后。
开过漫长的高速路,开过渡江大桥,远处高楼耸立的地方,就是A城。
城东高楼林立,是高嵘们的金融大厦。
城西种满香樟枫林,是艺术馆和博物馆。
一条大道横贯城东与城西之间。他们的轿车就行驶在这条大道上。
道路两侧人流繁杂,轿车之中,却是寂静无声。
轿车驶入栅栏门内,一栋漂亮的白色别墅亮起了灯光。
他们到了。
“高先生,车停在车库里了。”司机通过话筒,对隔音板内的后座说。
片刻后,音响内有声音传来:“你下车吧。”
在车门关闭声再度响起后,沉默了一路的高嵘忽然发难!
在幽暗的车厢内,他拽住池兰倚,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而后,他对着那张让他爱恨交叠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
没有人知道这辆黑暗中的轿车里正在发生什么。高嵘拽着池兰倚的手腕,狠命地吻着他,常年健身的高大身体在这时起了作用,他按着对方细瘦的腰,就像恶狼按着自己的猎物。
唇舌之间渐渐有了血的味道。
他把池兰倚的嘴唇咬破了。而且,池兰倚也把他的舌头狠狠咬破了,比他还要用力。
交织的血味好似刀戈相交的罗曼史,又似一场从未结束的战争的延伸,硝烟与疼痛四起,爱恨没有一刻比这时更加激烈分明。直到某一刻时,高嵘一愣。
他慢慢地、慢慢地停下了动作。
因为有小小的、温软的东西,正在小心地舔着他的嘴唇。
那是池兰倚的舌尖。
高嵘终于放开了池兰倚的手腕。他借着车内昏暗的灯光看向池兰倚,但只是片刻。
很快,他如被烫伤了一般,转开了眼睛。
只有疼意和血味在舌尖蔓延了。生锈的、淡淡的咸味。这都是池兰倚带来的。
无论是今日的浅浅的血,还是前世的痛不欲生。
而今天,至少这血里,这痛里,还有池兰倚的一份。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池兰倚在动。
池兰倚要下车了。高嵘想。
他的身体却没有转回来。
直到一双温软的手,从背后伸过来。
它们没有打开车门,而是从背后抱住了他。
细瘦的青年抱着高嵘。他闭着眼,将脑袋也埋在高嵘的肩膀上。像是一只依恋他的小动物。
他的手指那样细瘦纤长,好像前世今生,他都没学会吃好饭。
高嵘垂下眸,他的眼前,忽然有点朦胧。
“你疼么?”他低声道,“池兰倚,你和我一样疼么?”
雨点落在车库之外,像是把高嵘的心也砸空了一块。
高嵘想,他不该以直接摊牌的方式逼迫池兰倚说清楚的。
为什么那么咄咄逼人的是他,最后感到被伤害的人,还是他自己?
无论高嵘在想什么,抱着他的、温软的小动物没说话。
池兰倚的嘴角破了。他一定也很疼。
高嵘想。
高嵘转过身。他面对面地抱池兰倚,小心翼翼地蹭池兰倚的身体,在确认对方完全不抗拒后,温柔地去吻他的嘴唇。
没有丝毫侵/略性的,比起情/欲,更像是两个人之间柔和的安抚。
他们小心地不碰彼此的伤口,像是碎掉的一枚瓷器,在寻找彼此的碎片,慢慢重新吻合起来。
终于,在这个吻结束后,高嵘看见了池兰倚的眼睛。
池兰倚看着他,那双眼睛在暗处莹莹的,含着点朦朦胧胧的东西,像是一片雾气,又像是一片谜题。池兰倚好像褪去了方才的高傲和倔强,像是山林中的湖水一样。
最终,池兰倚开了口。而筹划着新方案的高嵘,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高嵘,我是不是又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他听见池兰倚茫然地说。
高嵘沉默,随即用力地抱住了池兰倚。
“……对不起。”他说。
在他的怀里,在高嵘看不见的地方,池兰倚脸上破碎的神色却褪去了。
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微微咬住了唇。
一层雾气在他眼里若隐若现,却就连他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