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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三 ...
四三
心监仪的报警声引来病房内的兵荒马乱。
许朝和老李冲进病房,焦急询问许星河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许朝责问我:“你这孩子又把星河怎么了?”
我惶然不知所措,给匆忙赶到的护士让位,许星河却拉住我不让我走。他撑着床坐起来,将我拉到他背后藏着,不耐烦地说:“小小没把我怎么样,我们的事情你少管。”
许朝恼道:“病成这样我怎么能不管?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为了女人要死不活的,像什么话?”
“我没有——”许星河冷冷地说:“我好得很。我都成年了你才把我接到许家有什么意义,谁知道是不是在等着摘桃子?你离我越远越好,我还能过的更自在……”
这话实在诛心,我戳许星河的背,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隔着许星河,我看不到许朝的表情,只听到许朝转而询问起了护士许星河的状况。
护士说是许星河可能是方才情绪激动所致,并无大恙。
待护士走后,许朝语重心长地教育我们:“小两口有话可以好好说,日子长的很。别动不动就互相赌气。”
我越过许星河的肩膀瞪许朝:“我可没和他赌气,是他爱和我赌气。”
许朝还要说什么,老李拉住许朝,对他疯狂使眼色。许朝随老李出了门,我忍不住向许星河吐槽:“你这叔叔怎么比婆婆还爱护短——”
话还没落音,许朝便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他来到面前,一把扯下我颈间的丝巾。他眉头旋即拧起,对许星河骂了句脏话,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挥拳相向。
我吓了一跳,拼命推开许朝。许朝的拳头擦过许星河的肩,砸向床头,发出咣的一声闷响。
老李拽住许朝:“二爷,你冷静冷静!这孩子病着呢!”
——“啪”
许星河脸上瞬时起了红印,我挡在许星河面前,慌张地向许朝解释:“许星河他没打我,我们就是做狠了点儿——”
许星河推开我的胳臂,承认错误:“是我不对。”
许朝对许星河疾言厉色:“她还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许星河仰头靠床,胸口起伏着,攥着拳闷声说:“我有病,我该死。”
输液管血液逆流,与其说是在输液治病,倒像是在攫取他的生命。我心惊肉跳地将许星河的手指掰开,就听到许朝道:“你是有病,我看你当务之急不是退烧,是得带你去精神病院治一治脑子——”
“他都瘦成这个鬼样子了,您为什么非得继续折磨他?”我将许星河输着液的手放回床上,轻轻按平他又要曲起的指,头也不回地对许朝说:“叔叔,我才是他法定监护人,他有病我会带他去看。我们——”
即便会丢人现眼,我还是让自己继续说:“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我们早和好了,刚才还亲嘴呢。”
许星河重新睡下,被子盖住半张脸,闭上眼,耳朵薄红。
老李笑着应和:“就是就是,早和好了。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就不打扰这小两口了。”
许朝沉默着,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半晌,许朝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许星河说:“你瞧瞧你小媳妇儿多爱你,你的那些自卑自嘲、自怨自艾完全没必要。”
自卑自嘲、自怨自艾?
我怔怔地看向许星河。
许星河将没有输液的手抬起来,手臂遮住眼睛。
……
许星河的高烧是在中午时分退的,骇人的心监仪终于被护士撤去。许朝让人送来午餐,便向我们告别。我送许朝出门,同时向他道歉,说许星河就是病糊涂了,说的那些话请他别介意。
许朝说本就是自家人,没有隔夜仇,又黯然道:“星河是该怨我,当年正是因为我把他接走,他才没能对你父亲尽孝,看他最后一眼,这是他永远的遗憾。我要是知道你父亲生了病,必定会帮你父亲找医生的。那时候你和你父母怕耽误星河高考,又怕耽误星河回家,竟一直强撑着不说。我实在是很对不起你们……”
我摇摇头:“叔叔,与其痛苦的活,还不如痛快的死。您给的那些钱已经够给我父亲治病了,胰腺癌本来就无药可医。”
许朝安慰我:“我会帮你找找你母亲。”
我沉默片刻,拒绝道:“不用了,我知道她在干什么,她有她的生活。”
高二我随许星河搬来申城时,曾给我母亲发去一条短信,告诉她许星河这个金凤凰回来了,他甚至把我也变成了金凤凰。我离开了那个穷乡僻壤,成为大都市的正式一员。她没有回应我,一如从前。
后来那个手机号就成了空号。
再后来我考上大学,有报警找过她。警察联系上了我母亲,并告诉我她再婚了,她不愿和我联系。有热心的警察想带我去寻亲,我拒绝了。
许朝深深地看着我:“小小,扪心自问,其实你比星河懂事。你多担待担待他,许家不会亏待你。”
我回答:“我不需要许家厚待,他担待我的比我多多了。”
许朝拍拍我的肩,转身离开。
病房里许星河仍用被子蒙着头,我走到床前,一把将被子掀开。许星河从床上坐起来,我将移动餐桌推到床前,摆上餐食,递了筷子给他。
许星河低着头,吃的极慢。
我问许星河是不是没胃口,他便加快了速度。
我对他说慢点吃,别噎着,他便放慢咀嚼。
我笑话许星河:“这么听话的呀?”
许星河唇角绷得极紧,我赶紧说:“好好好不说了,食不言寝不语。”我做了个封嘴的手势,极力让自己视线黏在餐食上。
我极少见到许星河生病,距离上次见他生病还是在他上高三时。可能是因为学业过于紧张,住校的他在淋了场雨后发起了高烧,老师通知我妈将他接回家。
那时我父亲的病让家里焦头烂额,因为怕被许星河看出端倪,耽误他的学业,我父亲借口出差,去了外面住。
过了两天,许星河就病已大好。我母亲催促他去上学,我随他去上学的路上,他询问我家里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我矢口否认。
许星河问我为什么哭。
我说:妈妈说你要远走高飞了。
以此来解释我所有的悲伤。
许星河安慰我,说他不会远走高飞,要远走高飞他也会带上我。
高考后不久,许星河叔叔来带走了许星河。一个月之后,许星河如自己所承诺的回来了。他对于他不在的期间我父亲的过世和母亲的离家出走只字不提,放弃了上大学,一边打工一边重读。
如今想来,许星河那时生病,也许是也像现在这般怀揣深重的心事,故而疏忽了身体。
那时他的心事多半是由我父亲生病的端倪引发,如今当然是因为我。
可许朝说许星河自卑自嘲、自怨自艾,我着实琢磨不明白,又不敢问许星河。算了,改天找个机会,我向许朝问个明白。
用完餐后不久,上午照顾许星河的小护士进门给许星河输营养液。听小护士对我说,许星河送来时有高烧伴随呕吐的症状。医疗检测出他的胃中没有食物留存,胃酸过度分泌造成胃炎,伴随着严重营养不良。
胃炎、营养不良导致许星河免疫力低下,再被雨一淋,重感冒当然来袭。医生给许星河开了三天的输液,建议许星河留院观察一天。
小护士在门外同我说这些的时候,病房突然被打开,许星河举着输液袋走出来。他对小护士发脾气,说她吵到他休息了。
我一边对小护士道歉,一边对许星河使眼色让他闭嘴。小护士一走,许星河就蔫了,老实地作哑巴状,随我返回病房。
我将输液袋挂回原位,帮躺在床上的许星河盖被子。他的额上有细汗,我把被子往下拉。想了想,又重新扯到他锁骨处。许星河高烧刚退,容易受寒,还是要稍微捂出些汗才好。
私立医院的VIP病房是个小套间,基本的洗漱用具齐全。病房大门入口便是会客区,穿过会客区再往里走是洗漱间,洗漱间和会客区之间有一扇门,可通往病床区。
我去洗漱间打了点儿热水,将毛巾打湿,擦拭许星河蒙着汗的脸。
枕下传来嗡嗡的振动,许星河开了口:“有人给你打电话。”
我抿抿唇,放下毛巾,从枕头底下拿出已有整整四天未蒙面的的手机。
是榴莲的来电。
我没有接,问许星河:“你帮我到学校请了假没有?”
许星河说:“请了一周。”
他翻身背对我,又补充道:“下午有课,你可以去上。”
我摁掉电话,将手机关机,塞进自己的包里:“能理所当然的翘课,我干嘛要去上?”
再次将毛巾拧干,我继续擦拭许星河的脸颊,许星河重新躺平。他眼睛里都是血丝,眼皮略显浮肿,眼底青色明显。一直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调侃许星河:“你不会这几天都没合眼吧?”
许星河不说话,闭上眼。
许星河颈上也都是汗,我便也擦拭那里。
许星河拉住我手腕,说不用了。
我放下毛巾,起身去将窗纱拉上。病床对面有有线电视,我纠结了会儿,选择靠着椅子盯输液袋,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我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一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盖着薄被。而穿病号服的许星河却举着输液袋,正朝外走去。
我叫住许星河,下床快步去开门。走到一半发现自己颈上遮掩痕迹的丝巾被许星河解掉了,我急忙折回,重新系上丝巾。
我往病房外走时,已有说话声从会客区传出,具体在说什么听不太清楚,但听音色是个中年男子,语气还比较和善。
我正往外走,许星河却关了通往病床区的门,自个儿去接待来客了,倒显得我才是住院的病号。
我整理了下头发,拉开门。
许星河安坐在我斜对面会客区的沙发上,输液袋挂上了沙发旁的输液架,背对我坐在双人沙发上的是两位男士。
其中一位年轻男士扭过头,是祁宇轩!看到祁宇轩的一瞬我脑中警铃大作,在心脏快跳出嗓子眼前,奔到许星河身边,摁住许星河的肩。
“这是小小吧,女大十八变,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祁宇轩身旁坐着的儒雅的中年男人笑着说。
我还没说话,许星河拉过我放在他肩上的手:“大学的刘教授。”
我反应过来,连忙喊了声教授好,说自己记得他,我们在许星河的大学毕业典礼上见过一次。
我挨着许星河坐下,刘教授又夸了我两句,转而感谢许星河作中间人,帮他介绍了悉尼大学的项目课题。
许星河接过话柄,两人一番你来我往的客气互夸,与其说是师生,倒更像是同辈,甚至感觉上,许星河还更胜一筹。
我丝毫没有插话的余地,祁宇轩始终一言不发。我们都双手放在膝盖上,规矩的像两个在老师面前安安分分的学生。
客人来了,总不能干坐着聊天。
茶几上摆放着刘教授和祁宇轩拿来的补品礼盒和水果篮,还有原本就有的一套电子茶具。我点了放水键,让水注入玻璃茶壶。余光扫到了祁宇轩的脸,我发现他靠近刘教授的那一侧脸竟淤痕明显。
祁宇轩抬眼,刚对上我的目光,许星河和刘教授的聊天就戛然而止。
我赶紧低头,摁下烧水的开关。
刘教授突然聊起了祁宇轩和许星河打架的事情,他说祁宇轩年轻气盛,不太懂事,希望许星河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见怪。
刘教授让祁宇轩向许星河道歉。
祁宇轩放在双膝上的手拽紧成拳后又松开,缓缓起身,朝许星河鞠了一躬,声音干硬:“对不起。”
许星河不回应,气氛微凝。水汽在玻璃茶壶里沸腾,对我发出吱吱的嘲讽声,让帮亲不帮理的我如坐针毡。
许星河握住我压在膝上的拳,淡声开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还请你不要见怪——”
他将我的手往里收拢,直到我的手被完全攥进他掌心,才带着轻松的笑音说:“只要是涉及到我家小小的事情,我的确是冲动又不讲道理,抱歉了。”
刘教授也笑起来,说都是一场误会,两个人把话说开了就行,师兄弟以后要多来多往才好。又道祁宇轩还是靠了许星河向他推荐,才能得以有一起做课题的机会。
祁宇轩对许星河说了谢谢,刘教授接着聊了三两句,起身道别。
我随许星河起身,将他们送出门外。
适逢小护士进门换输液袋,许星河重新回床。
我返回会客区,从茶几上的水果篮里挑水果。小护士从我身边经过,步伐飞快,顺带还关上门,发出砰地声响,显然是不愿意被我绊住问话。
我来洗漱台前,正要洗葡萄,便见许星河推开病房门,表情阴鸷又狠戾,像头失控的兽,把我吓了一大跳。
许星河径直走到大门口,伸手拉门。
我紧张地问:“你要去哪儿?”
许星河关上门,转身往回走:“我喝口水,忘了屋子里有。”
我疑惑地问:“你怎么没输液……”视线落到许星河手背,就见鲜红的血沿着指尖正往下淌,甚至他走过的地板上都血迹斑斑。
脑袋嗡嗡作响,我吓得话连都说不出来,跑到许星河面前,一把抓过他还在倒水的淌血的手,摁住他的手背。
许星河头也不抬:“我口渴。”
我恼道:“口渴你喊我倒水不就行了,床头柜上又不是没有——”
我反应过来,愤怒又无语:“你以为我要跟祁宇轩跑掉?!”
我扯下颈上的丝巾摁在他手背上,待血色没有蔓延,我才稍稍放心。正要开骂,一抬眼,就撞上了一双通红潮湿的眼。
我懵住。
许星河哭了?
许星河偏过头,唇抖了抖,又紧紧闭成一条线。
我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许星河甩开我的手,自己摁住手背,后退几步,颓然靠坐在沙发上。然后双臂撑膝,低下头,将脸藏在臂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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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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