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下阕——他殇 ...

  •   临川郡城的东面,有块缓缓隆起的高地,靠近溪水,名叫新城。新城的上面,有一口势低而水深的方池,名叫洗墨池。荀伯子的《临川记》所说的,书圣王羲之曾经仰慕东汉书法家张芝的笔法,因而在此池边练习书法,经年寒暑,池水都被染黑了,这就是他的故迹。
      而此时此刻,沈妙容正在池边,梅花篆字,运笔沉着流畅,写下的正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光匆匆,岁月弹指。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几年沈妙容过得很好,好到可以让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渐渐忘却了伤痛。
      只是即便如此,沈妙容依旧觉得不幸福。
      诚然,在当年陈子华的一撇惊艳之后,沈妙容已然得到了这位临川王所能给予的一切,锦衣玉食,织锦绫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如果可以,便这样相濡以沫,自此白头到老。
      陈子华待沈妙容很好,沈妙容心里明白,只是每每起心情动,都不由得想起那个让他百转千回的人来。是以这空闲之时,不得不寄情山水。
      是想当年王羲之不肯勉强自己做官的时候,是否也曾游遍越东各地,泛舟东海之上,在山水之间写尽神来之笔。
      沈妙容身为临川王妃,自然不能像书圣那样恣意随心,只好这洗墨池边,黯然销魂。

      说到底是天意弄人,三个月后,武帝驾崩,龙驭宾天,举国哀悼。临川王陈子华柩前即位,承袭大统,世称文帝。紧随而至的便是沈妙容册封为皇后,封号‘宣翊’。
      有心栽花花不放,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后宫高楼连苑的勾心斗角到底是与这种种繁华一并走进了沈妙容的人生。并非是恐惧抑或是担心什么,只是原本平静安逸的生活,到底是变得柳暗花明,如履薄冰。平素举案齐眉的临川王变成了跪拜山呼的万岁,沈妙容亦是在众人的仰视里,正式入主中宫。
      之后,自然就是光耀门楣了。
      父亲沈法深爵封‘建成县侯’,加紫章金绶,邑五百户。
      母亲高氏也受封‘绥阳县君’。
      其他亲族高官厚禄自不待言。沈妙容知道,从踏进皇宫的那一刻,她就已然不得不屈服这庞然无知的现实,就像五年前,不得不接受侯绍茗的负心和薄幸。只是如今的沈妙容很清楚,自己活着已然不能仅仅是为了自己,父母兄弟,亲族门楣无一不要再自己的考量当中。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沈妙容在承受了种种繁华之后,不得不强颜欢笑,婉转承欢。
      色衰而爱驰的事例历朝历代都屡见不鲜,而这后宫里的每一个女人或多或少都明白这些道理。
      那一年,沈妙容二十一岁。

      文帝登基,年号‘天嘉’身为皇帝的陈子华继位之初便提出了整顿吏治、注重农桑、兴修水利的基本国策,并提出了‘禁奢丽诏’、‘种麦诏’。
      种种励精图治昭示了文帝陈子华定然会是一代明君,至少沈妙容在亲身感受过之后,这样相信着。
      一年之后,国势平稳,文帝陈子华决定南巡,而巡幸之地,正是皇后沈妙容的故里。

      吴兴武康,山水毓秀,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这里是沈妙容的故乡,也是沈妙容的伤心地。
      六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太多,或许唯一不变的只有沈妙容父母的喜悦,但即便如此,喜悦中却饱含着一丝丝愧疚和不舍,笑脸之下埋藏的是深深的敬畏和仰视。

      巡幸的队伍一路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吴兴,武康沈家大宅上下修葺一新,让沈妙容不由得感觉到这一切都太时过境迁。岁月在沈妙容父母的额头、鬓角上都留下了些许老迈,只是这一切都不影响他们在见到沈妙容的那一刻的激动和释然。
      跪拜,磕头,山呼万岁……
      文帝陈子华欣然接受着众人的朝拜,沈妙容却略感不适,抬头看去,四目相接,一泓湛蓝,满眼凄伤。
      祭过沈家家庙祠堂,文帝陈子华代沈妙容赐宴全族,用以彰显对皇后的敬重。

      中堂大厅,依旧是绛紫颜色,凝重,庄严。
      席间,文帝陈子华亲和友善,沈家族人纷纷起身敬酒,恭祝文帝福寿绵长,南陈国运昌隆。
      龙心大悦之后,更是亲笔御书“惠敏明性”隶书中堂赐予沈家,更令沈家上下如沐天恩。
      “国丈大人,今天是家宴,无需如此客气,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说完竟亲自搀扶沈法深起来。
      “谢皇上!”
      “时常听宣翊皇后提起家中姐姐,为何今日不曾相见。”文帝陈子华突然一问,竟弄得沈妙容略有犹疑起来,自己何时曾提起过这个姐姐。
      “小女妙音已经下嫁他人,这外眷无旨,不敢擅自入内。”沈法深毕恭毕敬的回答。
      “快快有请,好一偿皇后这几年的思念之情。”沈妙容猛然惊愕,只见文帝陈子华一把抓住沈妙容的手,温情淡淡。见者皆以为皇帝体恤皇后,只有沈妙容不觉间,香汗湿巾。
      帝王之术,天意难测。

      沈妙音听旨上前,侯绍茗随后,紧跟着的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五官精致,粉雕玉琢,煞是可爱,但更让沈妙容为之瞩目的是这个孩子的眉宇间跟侯绍茗有几分相似。
      想必是侯绍茗的孩子吧,沈妙容如是的想着。
      “民女沈妙音,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平身。”
      “姐姐一向可好?”沈妙容起身走到沈妙音身边。
      “还好,还好,承蒙皇后娘娘惦记。”沈妙音神色似有闪躲,恍惚间瞥望了侯绍茗一眼。
      “草民侯绍茗携犬子鸿煊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
      沈妙容轻轻抬手,揽过侯鸿煊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这孩子还是有几分像姐姐。”
      沈妙音尴尬的笑了笑,侯绍茗抬头想要说什么,却见沈妙容转身对文帝陈子华说道:“启禀皇上,请容臣妾到后厢跟姐姐说几句体己话。”
      文帝陈子华,点头允准。

      后厢,倩纱绣房,沈妙容出阁前的闺房。只是如今这时移世易,换了人间。
      “姐姐这些年过的可好。”沈妙容摘下凤冠,面容略显疲惫。
      “多谢皇后娘娘挂心……”沈妙音还想说什么,却被沈妙容打断道:“姐姐,我想听的是真话,不是那些客套。”沈妙容拉住自己姐姐的手继续说道:“当年,代姐姐下嫁临川王是我的决定,我从来也没有怪过姐姐什么,姐姐不需要自责。”
      “妹妹……姐姐……对不起你。”沈妙音顿时抽咽起来,跪到沈妙容面前:“姐姐对不起你,请皇后娘娘降罪。”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六年前,武康沈家,正是沈妙音待字闺中,沈妙容和侯绍茗郎情妾意的时候。
      沈妙音自小便不喜欢沈妙容,而此次沈妙音册封为临川王妃,自然是荣膺全族的事情,与沈妙音而言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时候,恐怕也只有沈妙容完全沉尽在对侯绍茗的倾慕中,几乎完全没有理会这些,而这些,恰恰是姐姐沈妙音无法容忍的。
      一日,侯绍茗还沈府拜访,恰逢沈妙容跟随母亲高氏去庙里进香还愿,沈法深也是访友未归,出于礼数,沈妙音见到了侯绍茗。
      清秀俊逸的侯绍茗总会让情窦初开的少女自觉抑或不自觉的怦然心动。而就这样,侯绍茗和沈妙音相识、相知……
      原本只是想从沈妙容身边勾引走侯绍茗,而让自己出一口压抑了多年的恶气,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姿色并不输给沈妙容半分。
      只是事实往往事与愿违,可能就连沈妙音自己都没有想到,最终会深陷对侯绍茗的爱慕中不能自拔,她曾向侯绍茗剖白心迹,甚至愿意放下王妃之尊,与侯绍茗浪迹天涯,但被侯绍茗断然拒绝了。又羞又怒但却情根深种的沈妙音竟在侯绍茗的茶里下了迷情药,自此珠胎暗结,不知是成全了自己还是误了自己的一生。
      “男人,都是这么难以把持的吧!”沈妙容似是顿悟还是无奈。
      “姐姐,珍惜眼前人吧,侯绍茗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说到底还是姐姐有福气。”

      武康沈家大宅被钦定为这次巡幸吴兴的行宫,一时间沈家承蒙皇恩,不胜隆宠。
      是夜里,沈妙音屏退一干婢女、近卫,服侍候、文帝陈子华就寝,方睡下没多久,就听到断断续续的金石交错的声响,随后便是一句:“有刺客,保护皇上。”
      沈妙容惊醒,正要惊呼“护驾”,却被人一把揽入怀中。只见文帝陈子华一脸淡然,沉稳的说道:“爱妃莫怕,朕在这里!”

      刺客武功不俗,戍守的近卫竟然被打伤近半,突破重围,白刃一亮,寒芒四射,笔直的向皇帝刺来。
      陈子华不愧为九五之尊,此番危急时刻竟然处变不惊的抽出佩剑,把沈妙容护在身后,剑锋一挑,向那刺客的咽喉扫去。刺客抽刀护颈,刀剑交错的瞬间,花火闪烁,触目惊心。
      “狗皇帝,纳命来!”
      那刺客见一击不中,提刀又刺,就在此时,侯绍茗一席雪色常服,持剑护驾。
      剑锋习习,刀光舞影,侯绍茗剑法精妙,那刺客招架不住,欲想遁走,却被后赶到的卫队团团围住,插翅难飞了。
      “皇上,皇后娘娘受惊了,草民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后来,父亲沈法深赶到,之后又来了好多人,只是这一切沈妙容记不得了,恍惚间还是侯绍茗穿的那身雪色常服,脑子里都是六年前与侯绍茗出游的夜里的光景。
      那一夜,侯绍茗的剑在月光闪烁寒芒,他说:“妙容,我要好好练剑,如果有一天,有人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的剑绝不允许我沉默!”

      事到如今,侯绍茗沉默了,就像沈妙容沉默的接受了侯绍茗的负心和薄幸,即便他有千般的理由,万般的说辞;就像自己沉默的接受了入主中宫,母仪天下;就像接受了自己在皇帝身下强颜欢笑,婉转承欢;就像自己接受了这日渐充裕的三宫六院。
      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多了。
      侯绍茗护驾有功,被皇帝封为御前正四品带刀侍卫。
      自此,平步青云。
      沈妙容留意到,文帝陈子华在注意到侯绍茗湛蓝色的眼眸时,有那么一刻的犹疑,但也只是略作问询,便也作罢。

      文帝下令连夜审问刺客,后得知这刺客原是有战功赫赫的外兵史——侯景的亲信后人。
      当年先皇武帝陈霸先平定‘侯景之乱’之后剿灭羯族,为首的侯景更是被乱刃分尸,遭众人哄抢而食。却也由于当时的战乱未息,侯景余党未能全部剿灭,也正应了那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侯景之乱’虽平息已久,却也在这夜里出了这刺王杀驾的事端,但好在有惊无险,半月之后文帝陈子华巡幸吴兴事毕,起驾国都建康。
      侯绍茗,护驾随行。

      是夜十六,人常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这一夜,文帝陈子华留宿在其他嫔妃的寝宫,沈妙容长夜无事,便道御花园中赏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妙容开始有了这样佯装贤惠大度的却辇之德。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沈妙容情之所至,不自觉的吟诵出来。
      “上有愁思妇,悲欢有余哀。”
      沈妙容循声望去,只见侯绍茗一身近卫的四品团绣蟒袍,腰挎御赐金刀,英姿勃发。
      “这首曹子建的《七哀》是娘娘的心声么?”
      “大胆,小小侍卫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行礼?”茹儿疾声喝道。
      “茹儿,不得无礼!”
      “臣,侯绍茗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觉间,目眩神迷。
      “侯侍卫有礼了,平身吧!”
      “娘娘,更深露中,恐身染风寒,还请速速回宫安歇吧!”茹儿劝说道。
      “也好。”沈妙容正欲起身,却听侯绍茗说道:
      “娘娘,臣有话要说,可否屏退左右。”
      沈妙容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茹儿也只好领着一干随从退下,这时侯绍茗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锦盒交到了沈妙容的手上。
      譬如此环,朝夕相见。
      那锦盒里放着的正是当年那对翡翠玉镯,上面的错金篆字依旧是“天长”“地久”。
      沈妙容不觉间睹物思人,只可惜物是人非。
      “你这又是何苦?”
      “妙容,你能听我解释么?”侯绍茗上前一步想要抓沈妙容的手,可是沈妙容躲开了。
      “姐姐都已经跟我解释过了,绍茗,我不怪你,我也不怪我姐姐,要怪只能怪我们有缘无分吧!”
      “妙容……”
      “本宫如今是皇后,侯侍卫,宫中尊卑有别,这一点难道还要提点你么?”
      “是……是……皇后娘娘。”
      “侯侍卫,今夜月色怡人,不知可否赏脸。”
      “遵命!”
      这两个字,刺痛了侯绍茗,也刺痛了沈妙容。
      “坐吧,这又没有外人。”
      沈妙容倒了一杯清茶,侯绍茗品过之后不由失神,这茶正是“惠明翠片”。
      “娘娘……”
      “侯侍卫多心了,这茶是本宫家乡的茶,自然深得本宫喜爱。”
      “是……”

      月色依旧,相对凄惘。
      敢问这照耀千年的明月,已然见证的太多太多的繁华和虚无,可是依旧无言,无尽,无痕;又有多少人曾在仰望之际落下过感叹,孤单,落寞。
      敢问这滚滚红尘的一生,是否就会辗转而成为这浩渺天地的一粒尘埃。
      如果是呢?就算是呢?
      沈妙容不知道,侯绍茗亦是如此。

      巡幸吴兴之后,文帝陈子华便很少来沈妙容的寝宫了,这原本应该然中妃嫔诚惶诚恐的现实,在沈妙容看来反倒正好成全了自己此刻拂乱的心思。
      以色侍君王,能得几时好?
      沈妙容明知如此,却也不得不如此。
      之后几次去皇帝理政的‘勤德殿’面君,文帝陈子华都已多番理由搪塞了,这顿时让沈妙容疑窦丛生。
      色衰爱弛不是不能接受,只是这一切都在自己承蒙盛宠,赐幸沈家之后到来,不觉间沈妙容害怕起来。
      沈妙容不怕死,从她踏进皇宫的那一刻起,自己的性命就已然交付到了文帝陈子华的喜怒之中,而她所担心的事情一如既往的是自己的父母兄弟,亲族门楣,当然还有——侯绍茗。

      没过多久,沈妙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侯绍茗无缘无故被问罪,革职,下狱。收到消息的沈妙容顿觉五雷轰顶,冷静下来之后,她一方面修书沈家,让父母早作准备,一方面打听前朝的动向。
      就这样沈妙容如坐针毡的等候消息,但种种探寻都如石沉大海,只有几封家书送来,信上说家中一切正常才让沈妙容稍觉安心。
      只是这样的安心没有停留多久,文帝陈子华的召见一时间又让沈妙容的心提了上来。

      勤德殿,庄重,肃穆。
      沈妙容忐忑的跪在殿外等候宣召。
      这一刻,沈妙容后悔了,她后悔下嫁临川王,后悔入主中宫,后悔药面对这一切本不该她面对的一切。
      文帝陈子华没有让沈妙容胡思乱想多久。
      勤德殿内安静的异常,沈妙容亦步亦趋的走进殿中,只见偌大的勤德殿里,只坐着文帝陈子华一人。

      “臣妾参见皇上。”躬身,行礼,无比恭敬。
      “你知道朕这些日子为什么冷落你了么?”
      陈子华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沈妙容慌了手脚。天意难测,即便聪明如沈妙容,一时间也难以作答,只好应承道:“陛下宠幸后宫的哪位姐妹,都是臣妾的福气,何来的冷落之说。”
      “你知道朕有多喜欢你么?”
      又是掷地有声的一问,沈妙容还来不及回答,就只见陈子华暴怒而起,拍桌喝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臣妾,罪该万死!”
      沈妙容这一刻再也坚持不住,跪倒了地上。
      “罪该万死?”陈子华玩味着这一句,疾步走到沈妙容身前,一把掐住她的咽喉说道:“万死不用,一死就够了?”说完手上加力,沈妙容满脸绯色,连话都说不来了,凤眼含泪,凄楚的看着陈子华,这一刻只要陈子华稍稍用力,她立时便会香消玉殒。
      沈妙容,命悬一线。
      如果能就这样死了,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吧?
      只是……

      “朕不杀你,朕舍不得。”
      陈子华虽然满眼都是杀意,却慢慢把手松开了。
      沈妙容如获新生,大口喘气,蝤蛴嫩颈上五个指印嫣红夺目。
      “皇上都知道了?”沈妙容问道。
      “哼!”陈子华不置可否。
      “皇上圣明!”沈妙容说道:“想必,皇上早在南巡之前就已然略有疑惑,南巡之后,便已经调查的一清二楚了吧!”
      陈子华却摇了摇头。

      原来只是陈子华身边的暗探密奏沈妙容并非先帝钦旨下嫁之人,陈子华念在和沈妙容之间的情谊本不想追查下去,但涉及到皇后沈妙容,文帝陈子华不愿表态更是把这些追查当做笑谈,于是便将密奏搁置,只是身边的暗探会错了意,想是皇帝对追查的结果不满意于是更是深入的追查下去。只是这一查不要紧,很快便牵连出了侯绍茗,陈子华觉出此中的不寻常,不想大张旗鼓的纠察此事,这才以南巡为幌子,实际目的是查明沈妙容和侯绍茗的关系。
      结果不出所料,陈子华陆续知道了沈妙容对侯绍茗芳心暗许,结果侯绍茗却与沈妙音珠胎暗结,结果只好由沈妙容替姐下嫁的事情。
      这无异于奇耻大辱,这口气让新登帝位不久的陈子华如何能咽下,但每每想起沈妙容的音容笑貌,却总是让他狠不下心来。
      本想息事宁人的陈子华偏偏被当年‘侯景之乱’的余孽行刺,恰逢侯绍茗救驾,原本欣慰有加的陈子华却在注视到侯绍茗眼睛的时候,犹疑了起来。
      侯景本是羯族人,有胡人的血统,这侯绍茗的眼睛是湛蓝色的,这无疑是胡人的特征。
      君王的猜忌,自此显露无遗。
      陈子华封了侯绍茗御前四品带刀侍卫,陈子华是想,如果侯绍茗真的有谋反之心,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保险。
      之后多番查证,这侯绍茗果然是当年‘侯景之乱’的始作俑者外兵史侯景的嫡亲孙子。当年,他本在江南侯家外宅,先帝本欲斩草除根,是以才会一把大火烧了候家,但到底也是侯绍茗命大,藏到了井里,躲过了一劫。
      而当夜的行刺之事更是候绍茗一手策划,目的是接近文帝陈子华。

      听完了陈子华缓缓讲述的一切,沈妙容却如置深渊,冰冷,刺骨的冰冷,仿佛自己深处凛冽的冬天。
      “你知道么?这可是能诛九族的大罪!”陈子华的声音也如寒冬的烈风,刺痛着沈妙容内心最脆弱的角落。
      一切在掌握着天下人生杀大权的皇帝面前都会变得无比渺小,无比卑微。
      此时的沈妙容多么想逃离这一切,只是不能,也仅仅是不能。
      “妙容……”陈子华一把将沈妙容揽进自己怀里,就像当夜此刻行刺的时候那样。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陈子华似是在呢喃着,这一刻他不再是南陈的文帝,而就是一个深爱着沈妙容的夫君,还是那个跟沈妙容在临川新城洗墨池边举案齐眉的临川王。

      一瞬间,沈妙容的心被刺痛了,她明白陈子华把勤德殿里的一干随从全部屏退就是为了保全自己,而自己欺骗了他。
      不觉间,沈妙容想到了侯绍茗,料想当年侯绍茗在面对自己的决绝和冷漠是否也是像自己这样的心痛呢?
      揽住自己的陈子华多么像当年的自己啊,承受着自己最爱的人的背叛,这究竟是一种多么痛苦的感受,沈妙容比谁都清楚。
      “恳请陛下降罪,臣妾无怨无悔!”
      沈妙容突然明白,这一刻已然没了什么父母兄弟,亲族门楣的牵绊,没有了皇家的压抑与仰视,就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你倾慕着我,我爱恋着你。
      “你,杀了他!”
      陈子华对沈妙容说道:“为了我,杀了他。”
      这一刻,陈子华没有称呼朕,连皇帝的身份都抛却了,只是乞求着沈妙容选择自己。
      字字重于万钧。

      “陛下……”
      沈妙容完全没有想到陈子华会让自己这么作。
      “妙容,你之前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你杀了他,你就将会是我南陈当之无愧的皇后,我们的儿子,将会是绝无异议的太子……”
      好像是生怕沈妙容会不同意一样,陈子华又许诺了他能给的一切。
      “臣妾……遵旨……”

      沈妙容近乎是浑浑噩噩的走到了建康大牢
      再次见到侯绍茗又怎么能用一句恍若隔世来形容。
      这时的侯绍茗消瘦、沧桑,湛蓝色的眼眸似乎磨尽了浮世的锋芒,却也依旧清澈,澄亮。
      这双眼睛,把沈妙容的一生看成了永远,却也出卖了自己。
      侯绍茗见到沈妙容自是不胜欣喜,只是忽略了这建康大牢那里是当朝皇后能轻易踏足的。
      “妙容,你没事吧,家里都没事吧!”
      “一切都好,无需挂心。”
      沈妙容的早已失去了往日顾盼的神采,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没事就好……”侯绍茗释然了。
      “绍茗,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求爹爹成全你跟姐姐么?”
      不等侯绍茗回答,沈妙容就自顾自的说着:
      “我不想让你离开我,即便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夫君,我也想让你能牵绊在我的世界里,能让我时而远远的看着你,静静的想着你,就算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妙容……”
      “绍茗,那年暮春傍晚,余辉那样悠长,多么暧昧的光景,你送我的那对翡翠玉镯,你知我当时有多开心么,你知道我多么希望上面的天长地久能真的,我多么希望……多么希望……”
      沈妙容再也把持不住,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自此泪落涕零。
      “妙容,其实是我对不起你……”侯绍茗欲言又止。
      又是那种佯装的深情,一如撞破他与自己姐姐之后的剖白心迹。
      “哪有那么多对不起,对得起,我姐姐也说对不起我,我爹娘也说对不起我,我不想活在你们的歉疚里,也不想活在自己的悔恨里……”
      “妙容……”
      侯绍茗呢喃的叫着沈妙容的名字,百转千回。
      “我只问你一句,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行刺皇上?”
      “……”
      侯绍茗一时无言,惊讶的望着沈妙容。
      那一刻,猛然蹙眉,凝视着眼前的人,沈妙容看不清了。
      “你本是羯族人,你爷爷是当年外兵史侯景,‘侯景之乱’平息之后,羯族被全部剿灭,当时你正在江南的候家外宅,并没有被战乱殃及,虽然后来先皇武帝陈霸先派人来灭口,但是你当真命大,火烧侯府,都能躲过了一劫,你全家五十多口无一幸免,那当真是血海深仇,你想报仇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为什么要牵连上我。”
      “妙容……这……”
      沈妙容如梦初醒,看着眼前的人,曾经那么熟悉,那么亲昵,此刻却陌生遥远了起来。
      文帝陈子华并没有骗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侯绍茗,你该死……”
      沈妙容这些年的牵挂和惦念都化作一声叹息。
      这一刻,沈妙容不再是那个吴兴武康的懵懂少女,而是南陈文帝的宣翊皇后,典雅,端庄,高贵,冷漠,不可逼视。
      “赐白绫!”
      一个女子得是在多么失望之后,才会下定决心,赐死平生挚爱的男子。
      盛时盛年,她为了这个男子付出了太多,甚至不惜为了成全这个人的幸福而牺牲自己,却也焉知这种成全到底不是为了自己。
      只是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一条白绫,隔断的是两个人的缘深份浅,如阴阳相隔,不可扭转。

      沈妙容获赐安德宫,宫中椒房涂壁,极尽奢华。
      当日受封宝印宝册,掌六宫凤玺,风头一时无两。
      其长子陈伯宗立为太子,入主东宫,次子陈伯茂封始兴王。

      那一年,建康都城,阴雨连绵。
      南国翠色依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