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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雪柳黄金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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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晚饭的场面很大,但大家好像都习惯了,只有姜声然相对来说是外人,有一点拘谨,她尽量让自己不显得很局促。
并且他们吃饭的方式很有意思,无论什么菜都装成小小的一份,每样每人各一份。到了时间就撤下,换上新的菜,无论这道菜被吃了多少。
菜式都清淡养生,没姜声然所期待的那么丰盛。
这种种造成的结果就是——她没吃饱。
正餐结束后上了些水果,气氛跟着轻松下来。
大多数人都离开了,主座周围的人却没动,以季清秋和权赫为主展开闲聊。
他们聊纹身的事,姜声然听不太懂,就趁机疯狂消灭面前的一碗猕猴桃,果肉新鲜,还带着冰冰凉凉的温度。
吃着吃着,她右腿忽然被搭上一只手。
她一惊,看过去。
除了权赫,不可能有人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但她被猕猴桃噎了半天,愣了许久,都想不明白他干嘛突然这样做!
他喝酒了吗?
没有啊!
他刚才明明只喝了些茶而已。
那他到底在干什么?耍流氓么?
那在这里报警有用么?
……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桌下的手翻过来,手指勾了勾,意思是让她靠近些。
姜声然会意,带着满心的疑惑,轻蹙着眉靠近他。
趁季清秋和对面那两位男人说话,权赫向她偏过头,不动唇形、压着嗓音跟她说:“能不能少吃点?”
姜声然:?
不待她反应,他就恢复原状了。
因为在和长辈说话,这样偷偷和她说小话显然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可这是什么意思?他说“能不能少吃点”?
是他师父家水果太贵,还是他嫌弃她太能吃?
总之姜声然放下手里的叉子,微不可查地拉下唇角,表面平静,实际心里汹涌着无尽的憋屈和怒意。
很好,这个男人又一次惹怒了她:-)
……
权赫足足陪季清秋聊了半个小时。
后面的二十分钟里,姜声然因为他那句话而百无聊赖。
肚子明明没有饱,各式的水果近在眼前,她却不好意思吃,只能默默地忍受折磨,逼迫自己进入放空状态。
离开用餐的地方,她简直要气炸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跟权赫发火,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
想到一会儿还要屈居于他房檐之下,看他的脸色,她气就更不打一处来,抄着兜,闷着头在前面走,故意把他甩开一段距离。
而这个人就像没有心一样,还蛮悠闲的,在后面以好笑的语气叫她:“喂,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啊?”
“我知道!”姜声然狠狠地说。
吃饭的地方离权赫住的地方很近,她记住了路,这里不像“客房”一般又远又偏。
“不是……”听她这明显带刺的语气,权赫就更加好笑,“你突然怎么了?我哪儿又惹到你了啊,小祖宗?”
姜声然:“……”
在她听来,“小祖宗”这三个字此时从权赫嘴里出来,充满了戏谑和讽刺的意味。
她深吸一口气,却又懒得说,紧了紧拳头,继续闷着头往前走。
权赫只能不明所以地跟着,同时细细回想。
他刚才一直在和师父及两位师兄说话。出于尊重,便几乎一直侧向季清秋那里,也就一直没怎么在意自己另一边的她,除了……
他忽然懂了。
懂了之后,他就觉得更加好笑:“我真是服了你了。”
姜声然一直没理他,他几步追上去,拉着她手往另一个方向拐:“好好好,怪我当时注意力不集中,没和你说清楚好吗?你跟我走。”
姜声然:“……”
除了无语还是无语,但她没有办法。
权赫力气不小,且一副不容拒绝的架势。她跟他走上一条陌生的路。
不出几百米,他带她进了一座大院,四面都是整齐划一的平房,很像是住所,又隐约听见喧闹的声音。
果不其然,权赫推开一间房屋的木门,其中灯光大亮,正聚着大批的人,姜声然一眼就从中看见了最熟悉的小五。
他们正在这里煮火锅,鲜嫩的肥牛肉卷和羔羊肉卷摞了一盘又一盘。三口锅里的水好像刚刚沸腾,小五等人正把一盘盘鲜肉往里下……
权赫带姜声然来,他也是第一个注意到他们的,急忙冲他们招手:“师叔师嫂,你们来得还不晚嘛,快来快来!”
“什么什么,这位是师嫂?”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好吧?你刚才吃饭的时候没注意到么?”
“哦豁!我突然明白她左眼上那个纹身是什么含义了。”
“……你反射弧真是堪比万里长城啊。”
“靠!师叔这样的人都能脱单!”
“喂喂喂,你说话注意一点好不好,不怕被师叔揍啊?师叔怎么啦?就算脾气差点,还有那什么……但师叔也是很有魅力的好吧!”
……
其他人一面兴奋,一面往锅里下料,一面低声地“叽叽喳喳”着。
仗着人多势众,这里仿佛一间闹腾的大餐厅,权赫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姜声然全然没在意“师嫂”这两个极其突兀的字眼。
她注意力全被眼前的美食所吸引住。
在小五的招呼下,她很快走过去,在桌子尽头盘腿而坐——这间屋子也采用了全部榻榻米的设计。
权赫慢几拍,坐到她身边。
姜声然这才反应过来,看了他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凑过去低声问:“你是因为这个,所以之前才不让我吃那么多水果的吗?”
权赫这会儿装起来了,一脸无语的样子,呵笑一声,不说话。
答案却很明显了。
姜声然:“……”
但毕竟是她理亏。她笑笑,隔着他袖子摸摸他胳膊:“哎呀,不好意思了,不过你也没提前和我说清楚嘛。”
权赫耸耸肩,探过身子去捞肉,自然很绅士地将它们先放进姜声然碗里。
姜声然满眼都是肉,权赫则无意越过她,看见小五向自己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冲自己一阵挤眉弄眼。
“……”
小五用口型跟他说:师叔,你真帅,你有戏。
末了做出一个很娘炮的加油手势。
面对这样无聊且幼稚的小把戏,他竟然……忍不住笑了。
见权赫笑,小五更是怔忡,但也没多想,傻呵呵地跟着笑。
屋内热热闹闹的,三口电火锅里汤水滚沸,煮着满满的肉和菜,香气满溢,缕缕的白雾四处飘散。姜声然耳边满是小五的抱怨:“哎呀,我们早就觉得和师爷一起吃晚饭吃不饱了,而且我们和他老人家的口味根本不一样嘛!”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忍不住滔滔不绝,又总是说着说着就突然闭嘴了。
她觉得很奇怪,但也没往心里去。
殊不知,自己另一边的人总在用冷冷的眼神向小五传递“请你闭嘴,和另一边的人说去”的危险信号。
屋外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雪。
屋里这些人都是住在这个院子里的,这里就是他们的宿舍,只有权赫和姜声然是“客人”。
酒足饭饱后,小五送他们离开,看两个身影在漫天飘飞的小雪中愈走愈远,非常登对,心里跟着开心。
冬夜风凉,下雪时更甚。
忽然一阵风吹来,几乎穿透他的羽绒服外套。他没注意,全身一阵阴寒,不禁打了个哆嗦,转身回屋。
感觉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反应不过来。
直到夜晚熄了灯,他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辗转反侧并冥思苦想,恍然大悟——
师叔的腿好了!
这想法一冒出来,他几乎整个人都清醒了。
回忆慢慢地飘到从前。
他想起来了,他这位小师叔几乎每个年末都回来。
关于小师叔的事,他或多或少有所听说。反正住在清秋堂里的这些人,基本都有个比较悲惨的身世,季清秋就像是一位大家长般收留了他们。
每个人都是把这里当做家的。
加上这里避世且隐逸,以往回来之后,他这位小师叔都不太避讳他们的看法,因为不把他们当外人,所以不设防,每每天气阴寒的时候,见他时他总是坐在轮椅上,腿部盖着厚厚的毯子,面色阴沉,像是冬日天气最糟糕时的天空,所以他打心底里有点怵他。
但这次回来的师叔完全不一样了。
不仅有了女朋友,不,确切来说是准女朋友,此时下着小雪,他也如平常人一般地和她一起离开了。
想到这里,小五不禁捂住心口。
因为感觉那里正在疯狂地往外冒粉红泡泡。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吗!
……
权赫当然对自己的转变有所察觉。
但腿也不是全然不疼。此时下着雪,那里还是有些痛感,只是在他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总之比以往好了太多。
他一直没和姜声然提这件事,因为没什么机会,也觉得说出来很破坏氛围,所以就一直都没有开口。
只是想起她之前一复一日为自己做的事,他心情很微妙。
他一开始只觉得她很胡闹。他对这种老掉牙的治疗手法没什么兴趣,可因为那个人是她,所以觉得试试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和她做什么事都挺有意思的。
现在知道她以后会再回到玉镇,他还挺喜欢这种能回到之前生活状态的感觉的。
不,或许可以更好。
但这样的期待又伴着一些怅惘,因为这样的期待好像只属于他。
对姜声然来说,她忽然就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因为走投无路而跟着他。
其实自她从姜家出来后,在他眼里,她好像就没有发自内心地快乐过。
哪怕刚才突然吃到火锅,她也只是很浅,也很短暂地开心了那么一下。其实她并不像他那么高兴,因为他的高兴本来就是很自私的,建立她失去未来的代价上。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下定决心,要在回玉镇之前跟她要一个答案。
要么在一起,要么只是他自己的一场空欢喜而已。
反正对于他这么一个本就一无所有的人,再失去什么,也没什么无法承受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静静地躺在一片漆黑的卧室里。
姜声然说她吃多了,要消化一会儿,所以让他先洗的澡。
他躺了约半小时,迟迟没有睡着,房门在这时被推开半米。
姜声然大概以为他睡着了,进屋里,将门阖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动,随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他旁边。
因为隔着一道屏风,他再看不见她身影,只听见被料轻微摩擦的“窸窸窣窣”声,是她钻进被窝里躺好了。
随那边不再发出任何响动,室内安静得可怕。
“……你是不是没睡着啊?”她声音从那边传来,并用手叩了叩屏风。
随后她好像还翻了个身,转朝他这里,可能是怕他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权赫很坦然地应一声“嗯”。
“……”
“已经是圣诞节了欸。”姜声然开始跟他聊天,“我刚才洗澡的时候就看时间了。已经过零点了哦,祝你圣诞快乐。”
“哦。”
“……‘哦’?”姜声然有些无语,好像又翻身翻回去了,“算了,你真是个没有情调的人。但你拿我做挡箭牌,说明天要去市里玩,你准备去市里做什么呢?”
权赫:?
什么东西?
“什么挡箭牌?”他莫名其妙。
“你跟你师父说,明天要带我去市里玩啊。”姜声然懒洋洋地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会真的就是想带我去市里过个圣诞节吧……”
“……”
姜声然心里一空:“所以……真的吗?”
“闭嘴吧。”
“……”
他顿时明白姜声然是怎么想的了,心里冒出一股气。
本不想再搭理她,但又想到火锅的事,还是忍不住跟她说:“姜声然,我发现你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对不起对不起……”姜声然赶紧道歉。
权赫这下更睡不着了。
但不出多久,屏风那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姜声然进入梦乡了。
他彻底无语了,并且又气又好笑。
他还在生气,本以为姜声然会抱有多大的歉意,谁知她转头就睡着了。
行吧,这一天也的确挺累的。
十分钟后,姜声然的呼吸一直那么平稳,他将屏风推开,果然看见她正睡得酣甜,好像刚才压根就没和他说过话一样。
他凑近她些,忍不住在她小脸上捏了捏。
“真是永远都拿你没办法。”
而她左眼上,被永远地留下了他的标记。
如果突然表明心意,她的答案会是也喜欢他吗?
尽管不怕失去什么,他还是在想到这里时充满期待。
这是无法控制的事,也是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