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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雪柳黄金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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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小雪来去匆匆,只是给积雪添上了一层新白而已,像是对圣诞节的一场小型欢迎仪式。
姜声然收到的第一个圣诞节惊喜,就是在睁眼之后发现——她和权赫之间的那道屏风不见了!
简直见了鬼。
她一抬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醒来的时候总会撞上权赫在换衣服。
他正把一件黑色卫衣往身上套,衣角没立即落下去,她于是在无意中瞥见了他结实的腰腹。
她于是赶紧将脑袋埋回被窝里,有些不满地问:“是你起床之后把屏风给推开的吗?”
她觉得很羞耻,因为她熟睡的样子肯定很憨。就算两人再熟络,她也是要点面子的好吗!
谁知那边传来权赫一声轻笑。
她:?
就听权赫淡然地说:“我害怕屏风会把我给砸死。”
她:??
这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这下竟然轮到她心虚了。
权赫的意思,应该是指她睡觉很不老实。昨晚不知不觉中,她或许差点把这道屏风给踢翻了?
要是这面屏风倒下去,真把熟睡的他给砸死也不是没有可能。反正至少是重伤。她于是不愿再想下去了。
得,这事翻篇好了。
“你还不起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权赫的催促下,她赶紧从被褥中爬起,开始洗漱。
早饭由阿姨送来,是粥和一些简单的早点,口味和昨日正式的晚饭一样清淡。
姜声然还处于未完全清醒的状态,慢吞吞地吃着。权赫坐在她对面,还以为是她不喜欢吃,跟她说:“一会儿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没想到姜声然突然笑出来。
“怎么?”权赫瞥她一眼,不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有多好笑。
“没事。”姜声然只是突然想到了昨天发生的一系列事,声音放轻了些,跟他说,“我就是觉得,其实你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可能之前我老是被你欺负,也和你斗嘴斗习惯了,所以你突然对我这么好,让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权赫刚端起粥碗的手一顿。
——“我突然对你这么好?”他重复她的话。
“嗯哼。”她这会儿清醒了,看着他,清亮的眸子里盛着笑意,像只可爱又狡黠的小狐狸。
“……”
这下轮到权赫无言了。
这应该算在夸他?
想到这里,他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喜悦,嘴角又忍不住要上翘,所幸被粥碗给挡住了。
再放下碗,他已经恢复了以往那种冷淡的神色,跟她说:“但是姜声然,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以前在白鹤堂的时候,还有现在在这里,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说得好像我良心发现了一样?”
“好是好,可是……”姜声然拨弄着粥,想了半天,觉得自己说不清楚,干脆就不说了。
是,扪心自问,权赫的确对自己挺好的。
可无论是当初送她去玉镇,还是聘请她当白鹤堂的清洁工,还是送她来北城……他总是一副懒散又戏谑的模样,说话还总是带点毒舌,让人一点都感谢不起来。
现在也是。
她用筷子夹起一只蒸虾饺,努着嘴说:“你对我好是好,但就不能温柔一点么?”
“……”
权赫好像第一次听人这么要求他,看了她一眼,故意好笑地说:“为什么?你又不是我女朋友。”
姜声然立即不满:“你看,你这句话就很欠打!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我请你捎我一程,你要钱无可厚非,但你那表情冷冰冰的,说的话也硬邦邦,什么‘不要碰我的副驾驶’……”
“否则我未来的女朋友可能会不太高兴?”权赫接过话,挑了挑眉,坦然地反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
没怎么啊。
“你不会那时候就想当我女朋友吧?”他忽然笑眼弯弯。
姜声然:“……”
那一瞬间,她一愣,有种同时被好几根箭射中心脏的感觉。
但是……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哪是那个意思啊!”她脸蓦地红了,挥着筷子辩解,“我的意思是,是……你明明可以说得更委婉些,譬如‘车前面空间小,你可以坐到后面去’。我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而且我之所以下意识去开前门,只是因为我习惯了……”
越说声音越小,到后面就不说了。
因为慢慢发现,的确是自己比较无理取闹。
权赫的性格就是那样的。且如他所说,自己又不是他女朋友,凭什么要求他这样又要求他那样……
“总之你这样就挺让人感谢不起来的。”
她咕哝出最后一句,低下头,默默地吃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变得有些蔫巴。
权赫将一切看在眼里,更加好笑,但没说什么。
*
这个圣诞节恰逢周末,北城市里极其热闹。
商圈里的圣诞节气氛最足,几乎每家店都以圣诞为主题装扮一新,宣传各种节日活动。店员戴着圣诞帽或驯鹿角,热情地在店外招徕。而街道上人群拥挤,公路上的车被不断穿过马路的行人逼迫得不得不放慢车速。
乌云笼罩的惨淡天幕下,车灯穿透空气,明亮的光束中映出几乎微不可查的细雪。
连高端商场里的奢侈品店外都排起长龙,数不清的顾客等待入店光顾,使这里再没了平日里门庭清冷的高高在上感。
这就是北城啊。
姜声然一时有些感慨,又想起了从前的时光,只是今非昔比。
权赫有意让她买些新衣服,她没兴趣。
她很有主见,拉他进了一座热闹又气派的大商场,在里面逛一些创意生活馆。那里面总有许多让人看不够的新奇小东西。
最后她和权赫各买了一条围巾,因为其布料摸起来特别舒服,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两人的围巾同款不同色,一条是黑格子的,一条是白格子的。
其实除了颜色偏差,两条围巾无太大区别。因为是姜声然一个劲地跟权赫夸它好,让他跟着买,两条一起还能打八折,他最后才看似勉为其难地将它买下,所以姜声然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譬如两人一起围着,怎么看怎么像情侣款。
中午两人在商场里吃烤肉。
因为人太多,又是临时决定的饭店,所以两人第一次经历了吃饭还要在外面排队等待被叫号的事,等了足足有三十分钟。
晚上的时候,权赫长了教训,提前在一座高档意式餐厅里预定位置。
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带姜声然过去。
因为中午吃得不少,下午又被商场里的各种小吃所诱惑,所以两人现在都不怎么饿,点的菜很精巧,也吃得很慢。
身旁是一面落地窗。
餐厅的位置很高,视野优越,可以将一片繁华绚烂的街道夜景纳入眼底。明净的玻璃同时会反射出室内通透明亮的光景。
姜声然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又通过窗上映出的影子看到了自己。
如今的左眼上已不再有那块触目惊心的黑色胎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锦上添花的蝴蝶。
她周围也不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三两为伴被称为“小姐”或“少爷”的人,是一派看似热闹却很虚浮的图景……
对面坐着一个很重要的人,尽管时常臭脸且毒舌,好像每一天都能把自己给怼得哑口无言,却不能否认,他真的帮了自己很多,且已经在自己的心里占下了举足轻重的一席之地。
她发了很久呆。
注意力再回到室内时,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厅中央坐了一位钢琴演奏师。
她于是又出神了。
那是位大概二十出头的女生,挽着高高的发髻,露出纤长雪白的脖颈,穿一袭闪闪发亮的黑色长裙,和她从前的某一件竟有些类似。
女生端坐在气派的三角钢琴前,气质出众。随修长灵活的手指跳跃,灵动而舒缓的钢琴曲汩汩流出,一首接着一首。
“我说……”这会儿轮到权赫看不下去了。
他稍稍歪着头,扶着侧脸,看着姜声然,感觉她面前那碗汤都已经冷却凝固了,显出胶质感。
姜声然竟然还没回神,他更有几分无奈:“姜声然,说实话,你是不是一直挺不舒服的?”
问出这个憋了许久问题的同时,他心里还有另一个问题——跟他在一起就这么难受吗?
这问题是不由自主冒出来的,克制不住。
就像明明清楚自己什么结果都能接受,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期待,如果他某一刻和她表明心意,她的选择会是什么。
他想,就算那个姜家还能被称之为“家”,经历了那么作呕的事,姜声然为什么还要对那些人那么眷恋,看起来总是这么难过?
更多的情绪不应该是恶心或者恨意?
归根到底,还是她从来没把自己纳入未来的一种选择吧。现在不得不跟着他,其实并不怎么快乐。
这么想着,他眼中多了几分深沉。
姜声然这时终于回神了,看着他,却有些茫然:“……嗯?”
权赫被她弄得更好笑了,继续吃饭,同时问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她低下头,手里握着小汤匙的姿势一直没有变。
还能有什么打算?想想就令人绝望。
如果她身体一直不出意外的话——
“我也没什么办法啊……”她幽幽地说,“北城是没法待了,只能先回玉镇。我也没办法转学,只能继续在玉镇一中读书……”
讲实话,那几张白纸黑字的诊断书历历在目,至今只要稍稍想起,就鬼魂似的在她的脑海中盘旋,让人挥之不去。
她真的很绝望,一直一直。
这可能也是韩姿林断定让她知道真相,她就会彻底被磨灭去希望、不再纠缠姜家不放的原因。
可总不能真就这么一蹶不振吧?
在那天到来之前,她还是没理由放弃的对不对?
“那我就努力考一所好高校吧……”她轻轻地说,觉得自己真弱小,如同深陷泥沼,只能这样一点一点地努力往上挣脱,“到时候再出国或许就容易了。”
可想到自己的时间可能很多,也可能很少。这么耽误着,不知道计划会不会在哪天就戛然而止,她又一次陷入很惆怅的神情中。
“嗯……”权赫听得很认真,继续问她,“那你还打算回玉镇那个家么?”
他见识过梅红芳。
这次姜声然收拾好东西,毅然决然地离开,如果再灰溜溜地回去,很容易想象出是幅什么场景。
“我……”
姜声然也很无力。
她当然也清楚这点,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或许……
她灵光一闪,看着权赫的眼睛忽然多了几分光彩,差点脱口而出:或许我可以去白鹤堂打地铺吗?
但这想法冒出来的下一秒,连她自己都有点被吓到了,终归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