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佛门》远方无城

143、出佛门

　　活了十八载，到如今我却越发不明白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日在洞内我同生灭师兄衣衫不整相拥在水里，师叔领着一行众师兄弟冲进洞内本为御妖，却见到我同生灭师兄如此模样，脸上当即黑沉下去。
　　生灭师兄忙忙替我掩好衣衫，一面给自己穿好。师叔见状，冷声呵斥歪头探脑瞧稀奇的众师兄弟，领着他们往洞外去候着。
　　生灭师兄脸上表情却尤其地轻松，他双手撑着石岸，手臂一用力就把整个身体弹出水里，又蹲在岸边探手来拉我。
　　我一面抓住生灭师兄的手掌，一面打量他脸上的神色。
　　生灭师兄见我目光发愁滴盯着他，知道我在担心他，遂笑道：“小乐颉不用担心了，师兄已经想好了，这次一定还俗。”
　　我听了当即愣住，发怔起来，迟疑着讷讷的声口：“还俗？”
　　生灭师兄坚定地点点头，牵着我手的手把我的手心捏了捏。
　　我心内方才慢慢开心起来，以前想也不敢想，如今我同生灭师兄仿佛有了以后，那喜悦轻飘飘的，这时候才使我觉得是踏实的。

　　禅房内，我跪在黄色的蒲团上，师傅在一旁把木鱼敲得“嘚嘚嘚——”地响下去，香炉内燃着沉香。
　　师傅终于停下来，我垂着头不敢看他，只等着他的厉声责难。
　　后脑勺上却覆上一只手，师傅摸着我的长发，柔声道：“寂灭，决定好了？”
　　我没想到师傅开口是这样一句话，惊讶地抬头盯着他。
　　“怎么了？”师傅慈祥的笑着，用手捋起发白的胡子。
　　“师傅，你不责怪我嚜？”我脸色内疚地看着师父。
　　“为师何为责怪你？”他反问我，不待我回答，师傅继续道，“万般皆是缘，因果哪里是人可控的？老实算来，你同你生灭师兄竟然头等的苦主，为师为何还要责难你？”
　　我听着，却觉不明白，蹙眉盯着师傅，抓住他的衣角，纳罕道：“师傅，我听不明白……”
　　师傅却笑着摸起我的脸，道：“你俩个并未做什么坏事，为师如何来怨你？便是怨你带走佛根深重的生灭，却要破你俩一桩姻缘，为师岂非作孽？”
　　顿了一顿，师傅又道：“我既为和尚，便是渡人出苦恼……且你两个选了这条路，往后必定坎坷磨难，你说你同你生灭师兄岂不是最苦的？”
　　我听师傅如此说，一时觉得醍醐灌顶，却又觉得是雾里看花。
　　师傅笑了笑，拍拍我的头顶，道：“小寂灭跟了我十多年，我一手带大的毛小子，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一个什么心肠的人！倘或为师也责难你，这世间苦楚，你又向何处倾诉？”
　　我听见师傅说这样一番话，登时感动的扑进他怀内，热泪盈眶道：“师傅——徒儿不孝——”
　　师傅抚摸着我的背，口内轻轻道：“小寂灭，你要记得‘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我从师傅怀中抬起头，抬手擦掉眼泪，盯着师傅问道：“什么意思啊，师傅？”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呐寂灭！”师傅盯住我的眼睛让我后背一凉，他接上道：“倘若有一日，你历千山万水，也穷途之哭，便念万物尽时，嗒然若失也为怅然欢喜！”
　　我一壁思考着师傅这段话背后的含义，一壁点点头向师傅道：“徒儿明白了，师傅。”
　　师傅含笑捋着胡子，盯着我点了一点头，道：“如此便好，为师会在佛祖面前，请他保佑你和你师兄的。”
　　听师傅说完，我再次眼泛泪花，跪在地上，膝盖向后挪出几步，朝师傅很是磕了两个头。
　　师傅见状，连忙来扶我，口内道：“你的心意为师知道了，不必如此。”
　　从师傅禅房出来时，生灭师兄立在门外的朱漆木廊上背着手瞧青山中的夕阳。
　　他身着一袭青衣，已不再是僧袍了。生灭师兄听到我开门出来的声音，回头笑向我道：“好了？”
　　我点了一点头，看着他也是一笑，道：“师傅请你进去，说有什么话要同你讲。”
　　生灭师兄走过来，向我脸上捏了一把，从我身边过时，笑在我耳边道：“那你等我！”
　　我点点头，心里一阵飘飘然的感觉，很奇异。
　　我站在廊上，生灭师兄方才的位置，不由得装模作样学起他方才的样子背着剪刀手去眺望太阳。
　　“主人主人，主人主人”右边响起奇特的呼唤，我扭头向右边长廊看过去，却无人，待我心中纳罕不已，血兽灵鸟扑棱着一双雪白的大翅膀咻地一声飞窜到我面前。
　　我这才反应过来，适才那奇异的呼唤声是它发的。心内越发欢喜，把血兽灵鸟兜了个满怀。
　　我抱它在怀中，它似乎也很欢喜。
　　一时拿手摸了摸它的身体，发现这家伙竟然胖了，我取笑道：“嗯——不错，能吃！”
　　它也高兴，拍打起翅膀要挣脱我，口内叫嚷嚷道：“迦尘师兄喂的我！”
　　我这才想起迦尘师兄，这次离开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迦尘师兄在哪里？”我半向自己说，血兽灵鸟听见，拍着翅膀预备飞走，又扭头瞧我，好像要带我去寻迦尘师兄。
　　我望了一眼禅房内，心里想着，生灭师兄同师傅估计还要讲一会儿话。
　　于是我便随了血兽灵鸟去了。

　　禅房中，生灭师兄跪在我方才跪的蒲团上。
　　“生灭，你可知寂灭当年为甚要上山修佛？”师傅盯着生灭师兄。
　　“他命中有一场血光之灾，”生灭师兄看着师傅，“及冠之年之难……我知道那是我！”
　　师傅点点头，脸上没有表情：“你既已算出，便知次劫不可改，为何还还俗？”
　　生灭师兄却抬头对着师傅，反问道：“师叔当年不是也早早算出寂灭的血光之灾是我嚜，可是为何还留他在庙中？”
　　师傅听了，没有言语。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外头的太阳慢慢潜入了青山后，天色渐暗，青山已晚。
　　“知其不可而为之”生灭师兄破僵，“我倘若什么都不做，事情便无转机，我若动手破了，无论如何我也会护他周全！”
　　“命也，时也！”师傅摇摇头，“后果你应当是知道的！”
　　生灭师兄忽笑道：“师叔放心，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