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昼》越涧

14、第14章

　　程昼只是单纯睡不惯太硬或太软的床而已，但他不认床。
　　这两天他都没休息好，给他一张宽敞舒适的单人床他几乎是倒头就睡。
　　可半夜硬是被一场噩梦给气醒了。
　　气到他都清醒过来了，还止不住地发了半天抖。

　　梦里他又回到了他妈刚过世的时候，每天都变本加厉地找程绍军的不痛快。拼命花程绍军的钱、砸程绍军收藏的古董花瓶、撕程绍军准备送人的名贵字画、闯到程绍军的应酬上搅局……

　　可程绍军也有治他的招，那就是拿他妈娘家那边的人威胁他。
　　要是他不听话，就杀鸡儆猴。

　　他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一边假装恭顺，一边想法设法劝这些人避祸。
　　这些亲戚不过是朝九晚五、辛苦挣钱的普通人，也就生活水平比旁人高了点，没有资本跟程绍军抗衡，只能抱着虎毒不食子的心态叮嘱他自己多保重。
　　不出一年，就都相继搬离了本省，他也因此失去了依靠。

　　这时程绍军却突然笑着告诉他，当初只是虚张声势，自己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杀人放火还能逍遥法外，都是骗他的，小孩子永远别妄想跟大人斗，他这棵青葱还嫩了点。

　　程绍军利用他的善良，让他亲手为自己戴上了枷锁，绝了自己的后路。

　　他为此很是消沉了一阵。
　　谁都不愿信，谁都不敢信，谁稍微对他好一点，他都觉得对方另有所图。
　　那些讨好他的人都只是冲着他威名在虚与委蛇，压根没有卫逍那样的热情与耐心。别说全心全意，只要稍微觉得自己拿热脸贴了他的冷屁股都不会再靠近，不换副面孔在背后抹黑他就不错了。

　　他想，他要是凡事都谨慎一点，把听到的每句话都过过脑子，就不会像傻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
　　还有，他迟早要弄死程绍军。

　　能够全身而退自然最好。
　　如果不能，他也要拉着程绍军下地狱。

　　他母亲的案子由于证据不足不了了之是扎在他心里无法拔除的芒刺。
　　在他眼里，程绍军只不过是权贵脚下的一条走狗而已。
　　他不知道有多少牵涉其中的人在暗中帮程绍军脱罪，但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要让这群畜生不得好死。

　　来日方长，他会让程绍军知道，像昨天那样疯狂羞辱一个羽翼即将丰满的少年人，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

　　程昼醒的时候是五点四十五。
　　这个时间再睡怕睡过头，起床又太早，放在平时他肯定要纠结一会儿，但做了这样的梦，他哪还能睡得着？

　　程昼想喝杯凉水败火，却发现卫逍房里的灯亮着。

　　卫逍是睡了五个小时以后被自己定的闹钟叫起来的。

　　市里寸土寸金，墓地在郊外，开车也要一两个小时。
　　早点去心更诚，而且他还约了人。

　　他哥在世的时候万众瞩目，人走了也不能冷冷清清没排面。

　　卫逍要出卧室的门，迎面撞上来探情况的人，惊讶道：“起这么早？”

　　“你不也是？”

　　“我早起是为了出门。你呢？为了学习还是昨晚没睡好。”

　　睡是睡好了，只是被梦里的场景气得胸口发闷，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程昼不想让卫逍担心：“学习。”

　　卫逍没像家长一样絮叨，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腕表：“我用电饭煲预约了粥，还有十五分钟才煮好。早饭你自己吃吧，我五分钟后出门。”

　　正好程昼醒了，他不用特意留便笺了。

　　程昼应了一声，说：“我去上学的时候会把电闸拉了，中午呆学校。你要是提前回来，发现家里没电，就再推上去。”

　　卫逍没想到他安全防范意识这么高，也没想到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心却这么细，怔了怔才微笑着说：“好。晚上家里可能会来客人，晚自习下了我再联系你，别让手机关机。”

　　会来陌生人吗……？

　　程昼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

　　程昼到教室以后只说了一句话就让班上炸开锅了。

　　有人问：昼哥，作业能借看吗？
　　程昼说：得了老卢特许，以后都不用写作业了。

　　开玩笑，标答没了，打了所有人个措手不及，班上可不就炸了吗？

　　昨天周六！
　　下午例行放假。

　　假期嘛，大家都默认绷紧的弦可以松一松了，边学边玩的大有人在，各科老师却都多布置了一张卷子。
　　两个因素一综合，不少人都没把作业写完。

　　习题册他们还能在网上买一份答案，老师发的卷子是真不能。

　　自从搜题APP遍地开花，卷子上的每道题都被老师精心修改了。
　　有的是只改了数据，有的彻底改成了另一道题。

　　花了好大力气，一道一道地搜出来，火速填上答案。
　　作业一发下来，全是叉。
　　那还搜个屁。

　　至于那些认真完成了作业的同学——
　　以前他们能对着程昼的作业，把写到一半就没思路的题补全，现在就只能空在那里。
　　以前他们只用拿程昼的作业对一下，就知道自己是否做错，现在需要把几个人的作业放在一起比对。
　　以前他们能偷懒不写选择题，现在ABCD拼运气。

　　所有人都挨了记晴天霹雳。

　　昼哥的作业没写，他们完蛋了。
　　昼哥以后都不用写作业，他们要毁灭了。

　　所以到了收作业的时候，除了对自己的实力充满自信的、交前垂死挣扎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其他人都没能按时交。
　　换句话说，二分之一的人都没交，就算勉强交上去了，质量也是参差不齐。

　　批作业的时候老师们也都懵了。

　　学生抄作业，他们是知道的。
　　学生喜欢做自己找的资料，他们也是知道的。
　　学生不照自己说的做，顶多在心里发通火，对于成年人来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常事。
　　可这叫他们怎么装作没看见，两只眼睛一起闭吗？

　　卢正清快气吐血了，其他理科老师同样愁眉紧锁。

　　几个老师改到一半都实在改不下去了，不经意地扭头，对上彼此的视线。

　　“你那儿也？”

　　剩下的老师纷纷点头。

　　大家教龄都挺长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学生集体降智。

　　“什么情况？”

　　卢正清想了想，按照控制变量法，昨天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唯一的改变就是程昼不再写作业了，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程昼没写。”

　　其他老师听了也都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生物老师：“我说为什么作业都做那么漂亮，一到考试就断层。”

　　数学老师：“这些学生是不是太依赖程昼了，一个个像在坐标系里，离了原点就找不着北了。不能独立行走吗？”

　　化学老师：“老卢，这下问题严重了，但好在暴露的及时，要赶快帮这些学生调整方向，一定要让他们改变以课外辅导资料为尊的思想，不能再放任他们上课不听讲，利用课上的时间刷题。作业要讲慢、讲细。”

　　生物老师：“是啊，我看他们做的都是对的，还以为他们多厉害呢。都不知道他们哪个知识点薄弱，哪个地方容易出错，这些孩子也太乱来了。”

　　数学老师：“卢老师，你听我说。现在程昼是不写作业了，不是还有卫逍呢吗？别忘了，没提供作业的不止程昼，还有今天请假的卫逍。只要班上有一个能力超群的，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务必要切断源头。”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卢正清问：“那怎么切断源头呢？让卫逍也不写作业？”

　　老师们集思广益。

　　生物老师：“我觉得于老师说的可行。不能再让他们在课堂上干自己的事了，课外辅导资料看见一本收一本。作业可以尽量少布置点，不要逼着他们占用课上时间。然后抄作业的行为必须严打一段时间，以前真是看这帮孩子优秀，把他们纵过头了。”

　　卢正清看看其他两位老师：“你们觉得呢？”

　　“我赞同。”
　　“可以。”
　　计划通。

　　老师们在办公室公开讨论，学生们在厕所里窃窃私语。

　　“昼哥也太牛了吧，这就拿到了不写作业的特权，我也不想写作业。”
　　“你想得美，他是凭本事不写作业，你是懒癌晚期没救了。”
　　“哎，太突然了，前方的大树没得猝不及防，这北风呼呼地吹，我这棵小苗苗就只能迎风摇曳，狂掉树叶，烦死个人。”

　　“话说他真的能直接保送清北吗？有懂这个的能给我科普一下他到底多牛批吗？”
　　“不是，他牛不牛你心里没个逼数吗？还用得着科普？他平时考几分，你平时考几分？”
　　“我是没那本事，但问问还不行吗？”
　　“这么说吧。靠竞赛保送必须进集训队才行，每个省也就两个左右吧。”
　　“我靠……”
　　“老天保佑他真的能保送上，下半学期别再出现在学校了。就因为他在成绩单上，考再高我还是会被我妈骂得像坨狗屎一样。”
　　……

　　与此同时，在教室看书的程昼打了个喷嚏。

　　池伟老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小问题扭过头来请教他，他的思路一次又一次被打断，于是一下课就随便找了个空座坐下，结果直到打上课铃都没人叫他让座。

　　他正疑惑，就发现自己坐的正是卫逍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