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昼》越涧

19、第19章

　　“时间到了，坐最后一排的同学都下座位收下试卷吧。”

　　晚自习的铃声一打，教室里的人立即躁动起来，起立的起立，伸懒腰的伸懒腰，还有人已经把脚伸到桌脚外，随时准备撤了，池伟却还在奋笔疾书。

　　“放学了，别写了，再写能多得几分啊，又不是正式考试，那么认真干嘛。”最后一排的同学站在桌边催促道。

　　池伟的脸因用脑过度而烧得通红。

　　他最近限时练习已经不抄程昼的选择题了，况且今天程昼没来，他想抄也抄不了。
　　但是自己做的感觉特别不好，仿佛这阵子的努力都是在做无用功，每当他觉得基础知识掌握的不错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道题蹦出来打他的脸。
　　他看着题，压根不知道在考哪个知识点。

　　直到最后一排的同学把他的卷子收走，他的脑袋都还是懵的。
　　他心不在焉地收拾桌上的东西，连把该收进文具盒里的笔直接扔进了书包里都没发觉。

　　卫逍就是在他愁眉苦脸地拉上书包拉链的时候找过来的。

　　池伟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问：“卫大佬，你找我？”

　　“逍神”是卫逍超越程昼考了年级第一以后，女生们给的称号，但他觉得卫逍考过程昼只是侥幸，不太愿意承认卫逍是神。
　　程昼当了那么久的第一都只是“哥”，凭什么卫逍一来，才得了一次第一就封神了。
　　所以他只管卫逍叫“大佬”，了不起带个姓。

　　卫逍没有跟他闲聊，直奔主题，给了他薄薄一本笔记。

　　池伟接过来翻开一看，扉页里居然还夹着五百块钱纸币。
　　他不禁诧异地看向卫逍。

　　卫逍盯着他手里的本子淡淡开口：“这钱是程昼从你这借的五百，现在还给你。他不收同学的钱，教你是出于情分。笔记是我总结出来的命题陷阱，还有每个知识点都可能出哪些题型。学习方法比较重要，不会的题一题一题问也提高不了自身水平，不如一网打尽。”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自己多钻研，别再有事没事让程昼为他的困惑分心了。

　　花出去的钱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就是当初收钱的人不愿再教了的意思。
　　可能对方真的觉得太笨了，带不动。
　　想想难免觉得有些沮丧。

　　饶是他再愚钝也只是不适合搞学术而已，还是能精准捕捉到对方言语间的内涵的，但他并没有因被卫逍指出不足而觉得对方好为人师，反而因拿到了终极秘籍欣喜若狂：“谢谢大佬，你这么帮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想到自己曾经狭隘地敌视过的人，竟然成为了他无助时的救星，他不由得自惭形秽。

　　卫逍见状鼓励：“一周后就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加油。”

　　“好！我一定抓紧时间看完！”池伟慷慨激昂地表完态，弱弱地问，“月考前我能看完的吧？”

　　“可以。”

　　卫逍给了他信心，池伟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他这天晚上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学完卫逍给他的笔记以后，成绩突飞猛进，一跃成了班上前几。
　　他的名字出现在了年级前两百的总榜上，下面压着的正是一众对他冷嘲热讽、冷眼相待的炮灰。
　　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结果这仅仅是梦而已，第二天上午他的黄粱美梦就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老师居然不允许他们在课上干别的事了。
　　之前也没有提前知会过。

　　他有理由怀疑老师就是想挑软柿子捏，以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

　　他们省还没有开始采用新高考模式，生物是理综里占分最低的。
　　因此也是他们最不看重的。
　　所以池伟就用生物课的时间恶补卫逍给他的笔记了。

　　没想到生物老师见他上课罕见的认真，注意到了他，走下讲台看他在干嘛，顺势就收走了他在看的笔记。
　　末了还当着全班地的面，把他立成了典型，一边捧程昼一边踩他。

　　“知道为什么你们每次都考不好吗？就是因为你们太自以为是。不按老师要求的来，跟老师对着干。你们要像程昼那样一骑绝尘，我也不说什么，可你们没那个本事还没人家谦逊，可不一到考试就现原形吗？表面上装得多刻苦，多努力，有什么用？骗得过别人骗得过自己吗？”

　　生物老师对上他的目光：“池伟，你别拿这种看仇人的眼神看着我。扪心自问，老师对你已经够有耐心了，就算你老拖班级后腿，也没差别对待。你就端着那点自尊心继续自欺欺人吧。平时不好好学习，一到快考试了，就每分每秒都珍贵，跟谁耽误你学习就是拦着你考清华一样。我现在给你放一年假，明年这个时候你能拿到清华的录取通知书吗？”

　　池伟被戳到痛点，气得脸红脖子粗，委屈得都快哭了，跟生物老师吵起来：“你凭什么说我不努力，我努力的时候你看见过吗？说我没尽学生的义务，你有认真对待你的工作吗？每天的作业你都不讲，随口问一句‘这道题有人不会吗’就过去了。真有人说不会，你又说‘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我最后再讲一遍啊’，谁还敢问？你耐心？你没差别对待？呵，我这破水平我自己也知道，不介意被人瞧不起，但我介意别人明明瞧不起还装出一副普渡众生的高尚样。”

　　他本来还想说“你就是故意针对我，全班都在干自己的事，凭什么只抓我”，但知道这么说是在拖全班人下水，下一秒就会变成全班的公敌，连忙调转话锋，阴阳怪气道：“昼哥当然好了。他不但成绩好，人品还好，从来不嫌弃我这种后进生，讲题非讲到我明白为止。不像某些老师，拿着学校工资，让自己的学生互帮互助，还能被评为模范教师，这模范教师未免也太好当了吧。”

　　生物老师闻言气急败坏：“你给我滚出去！”

　　池伟啥也没拿，大摇大摆地到走廊上罚站。

　　生物老师竟然追到门外撵他：“别站在这里，给我滚远点，别让我看见你。”

　　风度全无。

　　班上的同学都震惊了。

　　能把老师气成这样，属实牛逼。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居然觉得池伟说的有几分道理。

　　池伟其实说出了很多人的心里话，干了他们想干又不敢干的事。

　　他们实力再强，终究不过是拔尖的普通人而已，学习过程中难免会遇见不会做的题。
　　然而老师对他们的要求高、容忍度低，错了老师觉得不该错的题就会挨批评，于是被迫成了自己最讨厌的装/逼犯，越来越缺乏承认自己缺陷的勇气。

　　明明师生双方都有问题，怎么到最后担责任的总是他们这些学生。

　　不能怪老师，怪老师就是忘恩负义，久而久之，心里积攒了不少怨气。
　　虽然池伟是不该顶撞师长，但就这件事来说，他们对生物老师也心疼不起来，权当热闹来看。

　　当然，池伟现在在他们的心目中也不是什么英雄，跳梁小丑罢了。
　　在他们看来，只有无可救药的人才敢这样破罐破摔。

　　一番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生物老师越想越气，连课都不想上了，拎起没收上来的笔记本就要撕。

　　一直默默隔岸观火的卫逍突然出声：“老师，别撕，那是我熬了一个通宵写的。”

　　生物老师愕然，顿住了手。
　　卫逍平静无澜的话拉回了她的理智。

　　刚才确实是她冲动了。

　　她戳到了池伟的痛处，池伟何尝没有戳到她的痛处？
　　当初考师范、考教师资格证的时候，哪里是为的什么工资奖金、模范先进，不就是为了让这些孩子顺利考上理想的学校，实现青春梦想，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就够了。

　　但是自从她带了实验班，野心就膨胀了，希望的是自己桃李满天下，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自豪地指着电视里正在接受采访的人，跟别人说一句，这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可现在，她没有把他们教好，反而误了他们。

　　想着想着她就哭了，手里的笔记本也落在了讲台上。

　　她说：“同学们，对不起，老师明天就去跟主任申请，换个人来教你们。”

　　台下一片哗然。

　　临阵换将有利有弊。
　　利是可以及时止损，弊是需要重新磨合。
　　世界上少了谁地球不是照样转，犯了错就跑，有脸在这卖惨，还有没有点担当。

　　诸如此类的想法是成年人的思维，但他们还是孩子，棱角都锋利得很，不需要往这方面想。

　　将是什么？他们要将干什么？凭他们自己不就能上天入地了，换不换人有什么区别吗？

　　班上的人都嘻嘻哈哈。

　　“您是个大人啊，别这么不成熟嘛，我五岁就不会哭鼻子了。”
　　“就是，干嘛跟池伟这家伙一般见识，他浑我们乖啊，您不会想搞连坐吧。”
　　“老师您自信点，不是您教得不好，是他笨得很有自知之明。”

　　生物老师破涕为笑：“好了，我们继续上课吧。”说完她转头对卫逍道，“你的笔记我放讲台上，下课你自己来拿。”

　　这段插曲历时五分钟，一堂课也过去了一半。

　　下了课，池伟来给卫逍道歉。

　　两个人聊了两句，左不过是卫逍说他不用给自己道歉，该给生物老师道歉，池伟不服气。
　　然后池伟到讲台上拿课上被没收的笔记本，发现——

　　被生物老师有意留下的笔记本，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