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昼》越涧

39、第39章

　　程昼望着卫逍离开的方向，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弄着盘沿。
　　卫逍总共打了五分钟的电话，在这漫长而令人煎熬的五分钟里，盘里的菜他一口没动，端过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卫逍回来的时候仍保持着什么样。

　　他虽然和卫逍住在一起有段时间了，但毕竟明白自己寄人篱下，平时相处的时候格外注意分寸，不该问的坚决不问，不该打听的也绝不打听，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祥的预感过于强烈，到底没能忍住，几次欲言又止后，终究问出了口。

　　“谁打的？”

　　卫逍听到他的声音，瞬间收起一脸的凝重，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对他说：“我爸打来的。他和我妈在国外过节，和朋友聚餐，正好聊到我了就打个电话来问我过得怎么样。”

　　程昼“哦”了一声。

　　在他吁气时卫逍已经上手替他掰好一条巨大的蟹腿，橙黄的蟹壳碎裂，露出里面鲜嫩的肉质。
　　卫逍一边递给他，一边嘱咐道：“寒性的，好吃也要也克制一点，不然伤胃。”

　　程昼接过来咬了一口，眼中一亮。

　　跟他以前吃过的廉价蟹棒不一样，海盐的咸味和蟹肉的鲜味在舌尖蔓延开，果然尝过一口就想来下一口。
　　怪不得卫逍提醒他不要贪嘴。

　　卫逍见状一笑，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起大事：“我上个月联系了一个专为未成年设立的基金会，跟那边的负责人说了一下你的情况，对方表示愿意资助你，我就自作主张替你递交了申请，现在审批已经通过了，本来下个月就会给你打一笔钱，但你没有银行卡，所以对方还在想怎么处理，你有什么想法吗？”

　　程昼听他说完，忽然被蟹壳上的倒刺扎到了手，把手放到桌下，攥了攥拳，而后故作镇定：“没什么想法，不给我钱都行。”
　　说完他似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卫逍，又补充道：“如果你不介意我辜负你的心意的话。”

　　卫逍望着他微笑：“我不介意。”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吃过晚饭，卫逍结完账往出口走，见程昼迟迟没跟上来，便回头看向在身后磨蹭的人。

　　他回头的瞬间程昼也将目光投向他，强作自然地说：“你先去开车吧，我去趟洗手间，马上就来。”

　　卫逍当然看出了程昼是想偷偷摸摸的问服务员这餐消费的金额，好回去记在他藏在鞋柜里的账本上，不知道怎么就起了促狭的心思，说道：“我陪你。”

　　程昼慌乱地改变主意：“算了，也不是必须去。走吧，我不去了。”

　　卫逍却故作深沉：“既然你叫我一声哥，咱俩就不是外人。”

　　程昼非但没像往常那样乖巧地点头，反倒带着怨气嘀咕：“你也不是什么事都跟我说。”

　　他说的可能连自己都听不清，卫逍自然不可能听清，带着询问的意味，扬着调暧/昧地“嗯”了一声。

　　程昼的演技一贯拙劣，每当快要翻车的时候都会感到异常烦躁，这会儿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不耐烦地说出了心声：“能别自以为了解我吗？”

　　卫逍一怔，连站在柜台前的服务员也惊诧地看过来。甚至有一刹那程昼自己都错愕了，跟卫逍面面相觑了几秒，闷头朝外走，直到周围没了人才停下脚步，定定望着高出他半个脑袋的卫逍，开诚布公地说：“你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你可能离开，刚刚才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我生来爱自由，却任人摆布了十多年，实在不想再被感情束缚了，所以恳请你务必答应我，即便是哪天临走前放心不下我，也别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安排好一切。让我自生自灭有什么不好呢？不是每个人都想在温室里长大，我就喜欢在绝境里谋生存。”

　　这段貌似豁达的话里满满都是落寞。
　　是以为卫逍要走，在抵触他临行前的周到。

　　卫逍没有一如既往对他百依百顺、无条件答应他的要求。
　　卫逍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一笑：“我从不安排别人的人生，只安排过人的后事。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是因为我给你申请资助让你觉得我不想管你了？”

　　“我也没想让你管。”程昼不假思索。

　　他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可能真的就只是因为卫逍帮他申请资助这件事让他心里不大舒服了。

　　虽然他现在跟孤儿也没什么两样，但真要把他送去福利院他不会觉得有了依托和保障，反而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卫逍说的“不管”太含蓄了，他觉得准确地说应该是“不要”。

　　刚才听到卫逍说帮他申请了资助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卫逍不要他了。

　　他的确也觉得“不要”这个词过于卑微，但在目前的情形下却显得万分妥当。
　　以往他都认为承诺是一堆没有任何意义的废话，关键时刻起不到任何作用，此刻却格外希望卫逍能给他做些保证。哪怕只能聊作安慰，那也够了。

　　卫逍终究是懂他的，郑重其事地说：“别想太多，我只是希望你得到所有应有的，没别的意思。”

　　程昼根本没相信，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

　　回家的途中车厢里气氛出人意料的低靡，安静得都能听到风呼呼拂过窗棂的声音。

　　卫逍趁前方道路宽敞，视野开阔，偏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上认真看着窗外的程昼，随后目光稍微挪了挪，撇了眼窗外外观一致的行道树和路灯，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半晌开口打破了沉寂：“怎么不说话？”

　　程昼闻言侧过脸来：“开车的时候能说话？”

　　卫逍面色依然沉静：“你今天话很少。”

　　程昼怼道：“我话什么时候多过。”

　　于是卫逍也不再逼他说话了。

　　由于白天做过户外运动，衣服上除了布满灰尘，还染满了臭汗，一回到家两个人就脱了外套，却谁都懒得马上洗澡。

　　不等程昼跟他玩猜拳，卫逍就主动先行进了浴室，打开花洒后，却没有脱掉里层的上衣。

　　他盯着手机屏幕不动声色地等了一会儿，当系统时间跳到整点时，对方如约打来了电话。
　　只不过手机音量被他调成静音了，所以没有铃声。

　　卫逍再次打开浴室的门，探头观望了一下程昼的位置，之后才关上门接电话。

　　电话接通后，对方空灵却清晰的声音当即从听筒里传来：“卫总，鉴定结果出来了，跟您猜的一样，两个人不是父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