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昼》越涧

50、第50章

　　在与卫逍重逢的这短短三十分钟里，程昼经历了不同程度的大起大落，最终在卫逍坦诚的温柔攻势下，残存的理性思考能力彻底崩塌，便不知所措地落荒而逃了。

　　天气预报的准确性不同往日，预测的暴雨说来就来。
　　霎那间，天昏地暗，聚集在城市上空的乌云越积越密，骤然化作倾盆大雨。

　　程昼光顾着往外跑，从卫逍那儿离开得仓促，没意外地被困在了滂沱的雨势下，寸步难行。
　　他正打算问在出口处等人的男生借了伞去超市买伞，卫逍已经跟上了他的步伐，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叫车了吗？没有的话，我送你回去。”卫逍十分有分寸感地带了两把伞出来，却惹得程昼方寸大乱。

　　程昼强作镇定，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拒绝：“我搭地铁回去就好，学校离你公司太远，你送我回学校不方便。”

　　“清华吗？”卫逍利落地解决阻碍，“我在海淀有房，送你过去只是顺路。”

　　程昼可还清晰地记得，卫逍所谓的顺路是怎么个顺法。
　　“想和你顺路，原本想往哪个方向走并不重要。”

　　一年的分离始终是他郁结在心中的一块心病，所以不管卫逍有多么正当的理由，他都想无理取闹。
　　“你怎么知道我在清华上学，你一直在关注我？”

　　卫逍说：“你是保送上的，保送名单全省的学校都有通报，以一中造势的力度，想不知道都难。”

　　程昼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危险地眯着眼睛质问似的说：“知道我在清华你还报北大？”
　　什么意思。

　　卫逍像是从来不会对什么事感到尴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了他这番话也是一如既往地从容应对：“我们一起吃饭，同样的菜就不需要点两盘了吧。”

　　他这样比喻，明显是偷换概念。
　　程昼可不是好糊弄的主，没好气地说：“首先，我们得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卫逍全然不认为跟程昼争辩有多上头，也不像别人当即表露出要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迹象。
　　他始终觉得他和程昼是平等的，他们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一来一回，情趣而已。

　　程昼也不想跟卫逍分胜负，只是想找一个宣泄情感的出口，出了气也就不计较了：“我想去你家坐坐可以吗？”

　　缓过神来他已经能冷静地分析问题了。
　　过去的他年少轻狂，太渴望和卫逍天长地久，总指望卫逍能无条件地靠近他，一个不如意就极端地选择了快刀斩乱麻的方式，一味逃避，反而导致离别期间的种种煎熬，都成了他自作自受。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于他而言的漫长岁月教会了他争取珍视的东西。
　　他学会了收敛骄傲，放下身段，适当屈从，不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把卫逍对他的包容当作任性的资本。
　　他终于知道，该如何给予深爱且无法割舍的人全心全意的好。

　　换作从前，卫逍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欣然同意，但现在，他迟疑了两秒才心思深沉地说：“可以。”

　　程昼跟着卫逍来到负一层的地下车库。
　　车库四通八达，对于他这个方向感极差、东南西北分不清的路盲来说，与迷宫无异。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卫逍身后，边走边看车库里有哪些车。

　　原本这些车的标志他是一个都不认识的，偏偏侯卓阳是个车控，对车里面的门道了如指掌，耳濡目染之下，他也认得出一部分常见品牌了。

　　看了一路，基本上都是他叫得出名的，总共就那么几款，这样一来，难免能获得几分成就感。
　　可这点成就感很快就在他看到卫逍的车时被打散了。

　　卫逍的车，车标是一匹马。
　　他记得法拉利的车标也是一匹马，但好像不长这样。
　　法拉利的马抬了前蹄，这匹马正在驰骋中。

　　程昼想问又怕问出来显得自己见识短浅，于是迂回着说：“你换车了。”

　　卫逍以为他是想问以前的那台SUV怎么不用了，是不是淘汰了，便解释道：“原来那台车不是北京牌照，很多情况下不方便，正好公司也需要一辆新车撑场面，就把那台折价卖了，换了这台。”

　　程昼问：“怎么撑场面。”

　　卫逍答非所问，提醒道：“你那边门没关好。”

　　程昼依言把门重新打开再关上。

　　刚才他瞧着卫逍的座驾觉得稀罕，对待的时候太小心了点，关门的力度不够，只是让门虚掩住了。
　　他还以为卫逍那样看着他是因为他没系安全带，奇怪明明一上车就系好了为什么卫逍仍是这样的反应。

　　卫逍等他把门关好，智能系统自动降下插销，才不紧不慢地解答他的疑惑：“有时候需要开车去见客户，车开贵了对方觉得你赚了他的钱，车开便宜了对方觉得你没有实力，所以选车也是有讲究的。”

　　其实卫逍开的车是什么价格水平，程昼压根不关注，但可能是出于专业习惯，他对未知的一切事物都保有强烈的好奇，如果不揭开谜底就会感到百爪挠心。
　　可在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之后，他对人情世故也有了深刻的体会，知道当卫逍说了这些话后再问车型有多么的不妥，虽然内心挣扎，到底没有问出来。

　　见程昼不吭声，卫逍伺机瞟了他一眼，只一眼，就根据他的神色看穿了他的想法，直接告诉他：“福特野马，EcoBoost黑曜魅影。”

　　从未改变的默契让程昼五味杂陈，他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随口问了句：“什么？”

　　卫逍只答了一个字：“车。”

　　“外观挺有设计感的。”程昼顺阶而下，顺便夸道，“你的审美永远这么入流。”

　　卫逍但笑不语。
　　至于他夸赞他的眼光意味着什么，没有必要宣之于口。

　　豆大的雨珠一颗接一颗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的运作速度已经快赶不上降雨的频率了，水幕汩汩地流，基本上雨刷刚刷过去，雨水就覆盖了整个视野，差不多每隔两秒，只有一秒能看清前方的路况。

　　卫逍把车开得很慢，一路上程昼也没敢跟他讲闲话。
　　加之，每个人当司机的时候都有自己的经验判断，坐在副驾上的人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引发不必要事故，在旁边指手画脚不礼貌也不安全，程昼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或者说偷师。
　　——虽然他在今年暑假就已经拿到了驾照，但考过后没有车给他实操演练，现在依然是新手小白一枚，跟实际驾龄超过两年的卫逍没法比。
　　四舍五入就是他没敢跟卫逍讲话。

　　不管当前路段平坦与否、危险系数如何，卫逍开车的时候永远是正襟危坐的。除了拐弯转向的时候他会单手打方向盘，他的双手一直扶着方向盘两侧，但他不会把方向盘抓得太紧，只是虎口和后面三根指头轻轻贴着方向盘的上下两面，食指闲闲搭在方向盘上。看起来自在又稳重，十分可靠。

　　卫逍的车各方面性能比较好，偶尔也会超车，但一般只在前车车速不到五十，实在开得太慢，或是和对方并行时长达到十秒，他才会在直行路段超车。
　　最让程昼佩服的是，卫逍开车几乎不踩刹车，单凭松油门控速，却跟人车合一一样，总是能够准确把握和前后车辆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简直稳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同行的人没有一分一秒能体验到提心吊胆的感受。

　　不知道是不是体质在作祟，他坐很多人的车都会晕，但坐卫逍的不会，甚至想放心地在他车上睡觉。
　　如果不是一年未见，他们之间存有时光带来的疏离感，他可能真的会毫无防备地在卫逍车上睡过去。
　　这些天的课业任务很重，他真的累坏了。

　　从创意园区的地下车库到住宅区的地下车库，没有在雨中下车的机会。
　　卫逍车上放了两把伞，却没让程昼在糟糕的雷雨天气淋到一滴雨。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卫逍伸出颀长的食指点亮写着“35”的数字键，随后习惯性地戳了一下关门键。
　　逼仄狭窄的密闭空间里，程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卫逍，在心里默想：现在再让他穿卫逍的衣服，应该不会再大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已经摒除了无用的自卑，卸下了一身枷锁，做回了意气风发的少年。

　　随着电梯逐渐上行，程昼的耳朵起了反应，两耳的鼓膜被气压弄得异常难受，他根据常识张开了嘴，懵懂的样子看在卫逍眼里无比可爱。
　　同样是平衡内外气压，他选择了自我解决，卫逍却选择了笑他。

　　程昼不乐意了，赶紧闭上了嘴，半晌悻悻问道：“你住这么高，就不怕哪天电梯出故障，或是发生自/然/灾/害、意外事故吗？”

　　“直升机我是养不起，有关部门也不让飞，但滑行机还是买得起，可以用来应急的。”卫逍气定神闲地笑着说，“35楼是顶层。”

　　程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