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昼》越涧

51、第51章

　　卫逍家玄关处的鞋柜没有门，一双双鞋排列得很规整。
　　从上至下，颜色过渡自然。
　　第一排是黑色皮鞋，第二排是黑色运动鞋，第三排的棕褐色皮鞋，第四排是白色运动鞋，间或掺杂着两双白色皮鞋。

　　程昼没有数，扫了一眼，粗略地估测了一下，三十双是肯定有的。

　　他之所以提出要来卫逍家看看，不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作死地想证明自己在卫逍的地位。
　　他就是想看看卫逍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

　　如果想知道一个人过得好不好，突击去他家一趟就知道了。
　　颓废萎靡的人家里不可能干净整洁，精力充足的人家里不可能杂乱无章。

　　当初他跟卫逍划清界限是怕自己受伤，而不是指望分别后卫逍辗转反侧日夜惦记他。
　　这样凭借祸害对方换来的厚爱，是他不屑得到的。

　　没想到当他看到屋内的布设后，倏地怔住了。

　　卫逍现在所居住的这间房子，除了面积比老家的房子要小上一半左右，房型几乎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不同的设计师有不同的想法和构思，不同省的设计师更是会带着不同地域的风俗，要想在北京这样拥挤的地界找到相似的房型，比摇到尾数相同的车牌还难。

　　最让程昼不可思议的是，家具还是原来的家具。卫逍的念旧，当真都是用钱与心思堆砌而来的。

　　程昼刚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问卫逍搬运这些陈设的花销，等于在问卫逍的身家资产。
　　问这些，好像他在图这些。
　　年少生成的感情，明明很纯粹。

　　“坐。”卫逍指了指沙发，跟程昼打了个“坐下”的手势，然后问，“有水，有茶，有咖啡，你喝哪个？”

　　程昼站在大门口，面无表情地说：“不用，我不喝。”

　　卫逍以为程昼会自己跟过来，谁承想一回头，看见程昼连鞋都没换，懒散地站在玄门，却没倚也没靠在门框上，只是把手插在兜里。
　　总之，一点也看不出来要进来的样子。

　　卫逍没说什么，又返回门口把自己的拖鞋脱给他，自己去穿酒店常备的那种一次性拖鞋。
　　可脚没伸到一次性拖鞋里去，程昼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神色不明地说：“别麻烦。把你送到了，我回去了。”

　　卫逍皱眉：“起码把晚饭吃了再走。”

　　程昼不知是委屈了还是回想起了往事，无厘头地说：“你会做的菜，我现在也会做了。”

　　卫逍或许是猜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心酸故事，放缓了语气，温和地说：“程昼，你客气得像我们从来不认识一样。”

　　程昼话里有话：“你才是客气得像我们从来不认识一样。”

　　卫逍叹了口气，耐心地说：“我的苦衷已经跟你说过了，程昼，再给我一点时间。”

　　程昼客观中带着点情绪：“我要是想跟你保持距离，今天见到你，就该问你要银行账户，把那些年我吃软饭欠下的债一分不差地转给你，再搬出那个什么父债子还的狗屁理论让你血债血偿。”

　　不等卫逍解释，他又不容置喙地说：“你需要时间处理那些危险的事情，我也需要时间捋清楚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鼓作气且不让人辩驳的势头，真叫人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卫逍啼笑皆非，心里无奈，表面却极其强势，甚至是有些不符合他性格的无赖：“那你在这下厨吧，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做出我会做的菜的。”

　　卫逍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路数和死皮赖脸的方式，全然将他拿捏得牢牢的，可以说是吃定他了。
　　他的那点无理的固执和主见，在卫逍这里，悉数化为了看似任性的小脾气。
　　要是换作别人，这样曲解他的意思，强硬地替他做决定，在他眼里就是不尊重他的想法和意见，他是要拿出把天捅出窟窿的架势和对方一较高下的。
　　但这人是卫逍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即便他无心向卫逍炫耀他这一年过得多好，以达到让卫逍后悔没有的目的，也想让卫逍看到他如今自理能力尚可，无需为他担心。
　　他相信卫逍不会变，也没有变，那么自然是希望他掌握从前不会的技能的。

　　说不定卫逍见他学会了做饭，还能指望自己为他做饭，这样在卫逍心里就多了一个留他在身边的理由，他也就离试图借疏远他来保护他的卫逍更近了一点。

　　这么想着他忽然一个激灵。
　　——他这好像不是在卑微靠近，而是在……变相勾引？

　　不是的，才不是呢。
　　程昼心虚地跟着卫逍来到厨房，看着卫逍措置裕如地从储物柜里拿出一袋食材，拉开不锈钢刀架，亮出一排锃亮的刀具。

　　卫逍怀疑地偏头看向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含着笑意：“你确定你真的会吗？别把手切到了，家里没备医疗箱。”

　　程昼对激将法免疫，对他的调侃可没法抵御，正面迎上他的挑衅，没好气地说：“还是弄个医疗箱吧，给自己备着。”
　　说完又觉得有点咒卫逍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瞥了卫逍一眼，见卫逍一副没往心上去的样子，松了口气。

　　既然夸下了海口，那死撑着面子也得努力实现。
　　程昼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切起菜来。
　　怎么说也得给卫逍露一手，做出一桌菜。

　　高中毕业以后卫逍已经许久没下过厨了。

　　一来是事业刚起步，创业阶段比较艰辛，自然各方面都要操心，甚至很多工作都要身体力行，没有多余的精力精心烹制菜肴。
　　花一两个小时做给他自己一个人吃，不到二十分钟就得收盘子，不论从哪个角度讲都划不来。
　　哪怕再多一个人，他都不介意隔三岔五下下厨。

　　二来则是应酬多。
　　多到什么程度呢？
　　一天四五个饭局，挨个赶场子。
　　这餐要哄着合作方，那餐要宴请客户，政府的人一叫，不想去也不敢轻易得罪，交情好的朋友手里也都握着项目，大型晚会更是不得不出席。

　　可悲的是，他这样忙忙碌碌，不为赚大钱，不为攒家业，只为建立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
　　只有深深扎进社会里，有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性，他一遇袭会产生全城轰动的效果，那些时刻盯着他的人才会有所收敛，才不敢把黑手探到他身后。
　　说到底，不过是在努力活着。

　　他因缘际会认识了不少高端餐饮店的老板，曾跟随着这些人进入过后厨，也曾看过拿着十万月薪的厨师在餐桌旁表演，但都没有此刻这种被烟火气包裹的感受。

　　程昼比一年前晒黑了点，但还是比大多数同龄男生要白，额前的碎发搭在眉骨上，透着不住散发的青春朝气。
　　冷冽的气质完全是神情给的，和五官毫不相干。
　　眼睛、鼻梁、嘴唇都带着一丝阴柔的秀气，就算扮作女装大概也不会有违和感。

　　卫逍静静看着程昼，浅浅吸了一口气。
　　程昼听到他的吸气声淡淡望过来，面不改色地说：“我不需要你帮忙，你在这里看着我，还不如到餐厅坐着等开饭。”

　　卫逍微微一笑：“管我？”

　　程昼就闭嘴不说话了。

　　好久不见。
　　他哪里遭得住这样的撩拨。

　　厨房对他来说自幼以来都是不祥之地。
　　还是注意着点，别把卫逍的厨房炸了吧。

　　程昼想专心致志地处理食材，然而满脑子都是卫逍并不粗重却无处不在的呼吸。
　　对于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呼吸真的是一种错。

　　程昼切完萝卜，烦躁地把菜刀往桌案上一拍，正准备转身端锅，就用余光瞥见卫逍伸手把菜刀往靠墙的方向移了半寸。
　　这种不动声色的看护照料像写在身体里的肌肉记忆，又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或许卫逍从很早开始，就一直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保护他了。

　　他不能永远活在卫逍的保护下。
　　他能做什么呢？
　　他没有立场强迫卫逍将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卫逍觉得能跟他说的一定都跟他说了，剩下的那些隐情，也许是他一触碰就可能带来滔天灾祸的。

　　还是承认吧，他想知道的秘密，只要和卫逍有关，他都只是希望了解而已。

　　程昼最后独立做了一锅清汤面。
　　别看是平平无奇的清汤面而已，这可是他当初仿着卫逍的操作步骤做完以后，把自己吃吐了的清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