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昼》越涧

6、第6章

　　“兄弟，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吧。这么刚是因为手里有什么底牌吗？”

　　“没。”

　　程昼神色很淡，愁得想抽根烟缓缓，可惜他没跟不良青年学坏。

　　王同烁听他说了来龙去脉，在电话那头替他干着急：“那你咋活？他要把家里的锁换了你住哪？他要不给你打钱了你吃啥？他要不给你交学费你上个毛的学？你就不能等毕了业再和他翻脸吗？要是保送的话，也没几个月了吧。”

　　程昼捂着额头，话里隐隐流露出后悔，以及一丝年少轻狂和倔强：“情绪上头哪顾得了那么多。”

　　当时程绍军气得七窍生烟，连连在电话那头骂他是逆子。
　　他索性把电话挂了。
　　挂完他还嫌不够，把电话线一拔，手机卡一取，耳根彻底清静了。

　　做完这一切，他短暂地亢奋了几分钟，然后就被即将面临狂风暴雨的惆怅取代了。

　　王同烁叹了口气：“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手里有钱吗？我把这些年偷偷藏的压岁钱都借你吧，这个月零花钱拿到了也给你。”

　　程昼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我有钱。”

　　王同烁闻言惊讶：“你不是没能投靠的亲戚了吗？他不给你你哪来的钱。”

　　“当陪玩。”

　　他在王同烁给他介绍的平台接过几单，尝到了甜头。

　　他游戏打得好，声音又好听，很多女孩子排着队点他。
　　而且干这行门槛低，来钱快，没有年龄限制，有时候一单能挣百来块，一周一单就够他生活了。

　　之前是因为他嫌做这玩意掉价才没继续干，但要是为了讨生活不得不舍掉架子，他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程绍军不养他也饿不死他，这就够了。

　　王同烁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怕自己问出他早就考虑到的问题显得蠢，过了几秒，小心翼翼地问：“你今年满十八了吗？”

　　程昼不明所以：“明年满。怎么了？”

　　“成年你才能拥有自己的网银啊！”王同烁见程昼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底气顿时足了，“你总不能给每个老板提条件让他们跑银行给你转账吧？有几个人不怕麻烦？你要想挣大钱就得和平台签约，签了平台必须走平台的收付款渠道，也需要网银，避不开的。”

　　程昼真不知道网银还得成年以后才能开。
　　他微信支付宝用的都是程绍军的信息，这么多年用得挺顺手，他也没想过不能用了怎么办。
　　从法律意义上讲，他没有属于自己的钱。

　　程昼有些无奈：“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王同烁心够大：“还想啥办法，你就先借我的钱用着呗，我不让你打欠条，也不收你利息。你成绩这么好，将来肯定有出息，我又不怕你还不上。”

　　程昼丝毫没有被他感动，因为他马上就联想到程绍军为什么愿意抚养他。无非是觉得他成绩好，将来能榨取点价值。
　　他跟程绍军的父子关系好比借钱给对方的和欠债的，他提前支取了那么多花销，债主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所以绝不是像王同烁说的那么轻松——等高中毕业，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就都了结了。

　　王同烁见他不吭声，主动给他出主意：“你身边要是有成年了又信得过的熟人，可以借张卡用用。虽然有可能惹来一堆破事，但你和你爸不是已经这样了吗？我这是跟你一样没成年，要不然就给你开个号了。”

　　程昼听着就觉得这主意馊。
　　聪明人谁干得出拆了东墙补西墙的事。

　　他认真叮嘱：“天无绝人之路，你先别管我，别拿家里的钱补贴我，也别把我的事跟任何人说。”

　　要不是打算问王同烁怎么跟陪玩平台签约，他压根不会告诉王同烁自己的情况。

　　王同烁没犹豫，拍着胸脯答应了。

　　程昼还没傻到断绝父子关系非要把手机、饭卡这些财物一件不落还给程绍军的份上。但王同烁的嘴像是开过光，程绍军真的大半夜叫了个开锁的来，把他从家里撵出来，当着他的面换了把新的智能锁。

　　房东收房子还会给搬家的时限呢，程绍军狠起来做的够绝。
　　更讽刺的是，程绍军本人没来，呆在被莺莺燕燕环绕的温柔乡里，隔空拨了通电话就让他无家可归了。

　　程昼没睡天桥底下，找了家黑网吧泡了一宿，上机时间全用来睡觉了，但网吧里乌烟瘴气的，烟味和汗味混杂在一起，夹着泡面和罐头的腥臭味，可比带进教室的早餐难闻多了，再加上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姿势，睡眠质量很差，真正的睡着的时间也就两三个小时。

　　凌晨五点，程昼顶着蓬松糟乱的头发来到学校门口。
　　一半早餐店已经提前在做准备工序了，可他的胃莫名有种饱腹感。
　　闻了一夜恶心的气味，此时胃里翻江倒海，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何况他有轻微的洁癖，不刷牙绝对下不了嘴。

　　程昼孑然立在小巷里，仰头看天。

　　浩瀚无垠的天穹竟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弯浅浅的月牙。

　　他的视线又回到身前的这条路。
　　这条坎坎坷坷却被左右昏黄的灯盏照亮的水泥路。
　　它七弯八拐，最后被一堵石墙挡住了。

　　他身前是没有人，可眼前的路，一眼就望到了尽头。

　　—

　　学校开门后，程昼在男厕所外的公用水池洗了把脸，漱了漱口，对着墙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前襟。

　　他长了双深邃的桃花眼，眼下有两道饱满的卧蚕，即便是没睡好也看不出黑眼圈。
　　这样收拾了一通，完全看不出他昨天在哪过的夜。

　　虽然卢正清才强调过不准带校外的食物进教室，但程昼还是收到了几包在学校小卖部买的、不违禁的零食。
　　情书倒是一封没有。
　　大概是因为卢正清昨天找教导主任反映了情况，学校抓早恋抓得更严了。

　　这要放在被程绍军扫地出门前，这些零食都会被垃圾车运走，但这次程昼没有随手丢。
　　他挑了几袋胃能承受的干粮和几块能补充能量的巧克力收了下来。

　　预备铃响前，他拆了一袋盼盼法式小面包。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两个女生兴奋起来。

　　“你快看！吃了吃了！”
　　“什么吃了？”
　　“昼哥吃你面包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

　　程昼抬眼正对上某个女生又惊又喜的目光。
　　他动作一顿，把面包从嘴边移开，冲对方扬了扬手以示感谢。

　　女生却害羞地转过身，再没有转回来。

　　程昼突然觉得，这些对他抱有好感的女生给他带来的也不全是麻烦。

　　他轻轻皱了皱眉。
　　怎么就沦落到吃百家饭了？

　　第二个课间组长来收作业，程昼还是按时交了。
　　他的书和资料几乎都在学校里。
　　唯一不幸的是，质检试卷锁在了程绍军的房子里。

　　今天出分，各科老师都会讲解试卷，而试卷和答题卡是分开的，交上去的是答题卡，试卷在他们手上。
　　考完试卢正清特地提醒过他们务必把试卷保存好，这下肯定免不了挨批。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但没了试卷，年级第一的宝座也保不住了。

　　这次的年级第一是卫逍。
　　总分719，超了他11分。

　　小道消息总是比正式公告传得快，成绩单还没来得及印出来，班上就议论开了。

　　程昼很坦然。
　　他这次考的比开学时的摸底考还高了九分。
　　他尽力了，输了也没什么好不服的。

　　那天晚上卫逍用最客气的语气说着最狂的话，好像只要他不是第一，第一就非他卫逍莫属了。
　　他当时就在想，这么狂肯定有狂的资本，卫逍果然没让他失望。

　　有对手也未必是坏事，起码这么一激他的水平也提高了。

　　学校自己出的卷子，难题占比要比高考大得多。别问为什么，问就是挫折教育。说白了就是为了刺激他们知耻而后勇的。
　　一般的好学生考六百五顶天了，这是他第一次考上七百分。
　　他很期待接下来的角逐。

　　不知道为什么，池伟比他这个惜败的还在意这个结果，奔波在辟谣的一线，一遍又一遍地澄清“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程大佬这回是胃病犯了才没赢”。
　　被卢正清撞个正着。

　　卢正清睨着他问：“你在班上开赌局了？”

　　池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这个真没有。”

　　“那你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卢正清告诉他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后面班一个同学说，他抄了咱们实验班一个同学的选择题，没一道是对的，还以为自己抄差行了，最后一看成绩，他50分，他抄的人30分。想知道他抄的谁的卷子吗？”

　　池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蔫得像霜打的茄子。

　　卢正清语重心长地说：“长点儿心吧孩子，你也不希望高分考进实验班，最终连个一本都上不了吧？”

　　话音一落，池伟的脸色白得不能再白。
　　他垂下头，死死攥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