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泸江畔 ...

  •   大安寺有一处寂静的院落,室内仙鹤衔香,莲灯古卷,让人觉得平和安宁。

      苏映雪用完一块糕点,喝了一口茶方道:“许久不来,大师这里的桂花糕简直越发香甜。”

      靖和大师笑道:“许久不来,你这丫头嘴也是越发的甜了,怎么?这次不是来寻那孩子,而是跑来这里避难?”

      苏映雪咽下一口桂花糕,方道:“自然不是来寻他。您有所不知,映雪惹恼了父亲,逃了出来。现在我父亲正满城找我,我身上带的银子又被人偷了,饿的实在走不动路,左思右想寻来了这里。”

      说完狡黠地一笑:“大师平日里一向最体恤落难之人,映雪算准了您必然不忍心看我被捆绑束缚,绝不会告诉我父亲,所以才厚着脸皮来投奔您。”

      靖和大师闻言大笑着指点着她道:“你这个鬼机灵,怪不得你父亲都拿你没办法。”

      苏映雪边去咬糕点边笑盈盈地洗耳恭听,一脸乖顺,弄得老和尚啼笑皆非。

      又叙了一会儿,却传来一阵敲门声,声音略有些急促:“师父,不好了,寺里又来了一个.....同三个月前那位老者一样的病症,此时正在药王殿前求药,人已经快不行了。”

      这里成年累月有快死的人拜神求药,连她都见过几回,门外小僧想来定是个胆小怕事的,不然怎么连遇到个快死的病人都如此慌乱?

      苏映雪正如此想着,却见靖和大师闻言亦是一脸严肃,不由得心中一紧,什么样的病人竟引得他也如此慌乱?

      靖和大师沉声道:“快快将那人与其他人隔开,下令封寺。”说着站起身来,推门行了出去。

      苏映雪心中生出一丝疑惑,戴上幕离跟了出去。

      药王殿门口正有僧人劝散着来祭拜求药的人们,还有几名正温言安抚着跪在地上的一对男女。

      那对男女像是周边村落的村民,男的面色苍白,唇色发绀,四肢略有些浮肿,躺在地上发着抖,几乎已昏迷了过去。

      女人跪向僧人边磕头边泣不成声,那模样着实可怜,看上去是一对可怜的夫妻。
      周边僧人虽温言劝着,可谁也不敢靠的太近,都与那对夫妻保持着距离,却显得妇人更加孤苦无助。

      不知谁悄悄说了一声:“师父来了。”围在夫妻身边的小和尚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纷纷向着来人行礼。

      跪在地上的妇人见了靖和大师犹如见了大罗神仙一般,扑上前去死死地抓住了他的禅衣。

      她歇斯底里地哭道:“求大师救救我丈夫,我家尚有卧床不起的老母亲,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若是他不在了,我们一家老小全都没法活了,求求大师,求求大师了。”边说边放开他衣角,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靖和大师俯下身来扶她起身,而后转向她丈夫仔细查看了一番,温言道:“施主的丈夫高热不退,寒战浮肿,掌心散落着七八颗赤色疹斑,正是世人谈之色变的’七星疹’,老衲也无能为力,还请施主节哀吧。”

      苏映雪站在一众僧人身后,闻言一惊,七星疹?原来是七星疹么?怪不得靖和大师都难以镇定下来,竟然是二十年前闹得哀鸿遍野的七星疹。

      世上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七星疹,一种流传起来可致国灭的时疫。

      据说患病者初时仅在手掌上出现零星几颗红疹,渐渐地红疹越来越多,长到七八颗时患者便开始高热不退,畏寒昏睡,直至死去,故名为七星疹。

      二十年前七星疹在泸江流域广为流传,因为传播速度较慢,一开始没有人放在心上。

      但是在一年时间里,不断有人因感染这种时疫而死去,一开始是一个一个的死去,后来便是死者身边的亲近之人,再后来便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消失。

      疫城封锁仍然压制不住,渐渐地,时疫像是长了翅膀一般,迅速沿着泸江蔓延至陆中的汉阳江流域,人们都慌了神,整个渊国的医者也都束手无措。

      惨状持续了整整一年,眼看着时疫就要继续沿着汉阳江蔓延到其分支荆川、庸河时,一位名为修鱼的医者终于研出了解决之法,制出了许许多多的药丸,患病的人持着怀疑的态度吃了下去,居然慢慢有了起色。

      皇帝得知了消息也是大喜过望,命修鱼制出更多丸药,由各疫区的官府发放出去,这才解了国难。

      后来皇帝招揽修鱼入宫做御医,无奈修鱼并无此意,出言婉拒了圣意,从此云游四方,得了世人许多美名。

      但修鱼在卷入八年前太子命案后便再无消息,是以七星疹再现于世人们才如此慌张无措。

      看着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的妇人,苏映雪心中不由得泛起来一丝寒意,若是修鱼从此不再现身,渊国岂不是又要经历一次当年的惨状。

      苏映雪没有在大安寺过多的停留,第二日便跟靖和大师辞了行,踏上了不知去往哪里的路。
      走了一段竟下起了小雨,春雨沁人心脾,夹带着杏花香,分外醉人。

      路边的杏花树落下片片花瓣,落在生着青苔的石板路上,像是北方的雪一般洁白。

      在这样的春日里,纵使下了雨也没有人愿意打伞,看着路上悠然自得的行人,苏映雪不禁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还没几个人知道七星疹重现世间的事。

      想着临走时靖和大师告诫她远离染疫之人的一席话,她忽然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家也暂时回不去,倒是可以打探一下修鱼的下落。

      说起来她找修鱼也并非是第一次,早在八年前她母亲患重病时,她父亲就曾没日没夜地寻过他,后来自然是没寻到,幸好在大安寺里遇到贵人相助,母亲的病才能好。

      如今大安寺又救了她一命,等这件事过去,她一定要来这里烧一炷香,不是为了找人,更不是为了避难,而是正儿八经地来烧一炷香。

      又在路上行了几日,看着日渐减少的干粮,苏映雪不禁有些犯难,她总不能以后都靠乞讨为生吧?

      虽然有一身功夫,但无奈她是女儿身,不然混口饭吃也是极为容易的,看来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也不都是真的,若是单凭一把剑闯荡江湖,没有能赚钱的营生,恐怕早被饿死街头了。

      正如此想着,忽然一把长矛袭了过来,挡在了她的面前:“三小姐,属下奉将军之命请您回府。”

      苏映雪稍稍一惊,余光扫了一眼,三名苏府家卫齐刷刷地围住了她,镇定了一下,随即摘下幕离,笑道:“你们怎么这么慢才追过来,我早就在外面逛的不耐烦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要不是抹不开面子早就回家了。”

      似乎有些意料之外,三个家卫面面相觑,苏映雪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吧,我正急着回家见父亲母亲呢。”

      想来是小女孩儿家闹累了,吃不了外面的苦,又反悔打算回去了,为首的兵卫看着这位纵性妄为的大小姐,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三小姐,属下多有得罪,还请小姐莫要怪罪。”

      苏映雪笑道:“自然无妨。”

      为首的一个眼神过去,持矛的家卫立马将矛放了下去,正准备要走,谁知苏映雪迅捷地一低头,一弯腰,从那名家卫身前翻了出来。

      三名家卫暗叫不好,可却为时已晚,眼看着她冲向了前面的林子中去。

      林中到处是枝繁叶茂,高高矮矮的灌木丛,三名家卫冲入林中四处搜寻,全然不知她跑往何处去了。

      突然一百米开外的一处灌木丛里有什么东西“沙沙”动了一下,三人冲过去一看,却是一把银亮的弩箭直直地插在树干上,为首的兵卫皱了皱眉,又一次被这位大小姐耍了,当真是丢人。

      林子并不深,苏映雪出了林子,一直沿着泸江岸边跑去。

      江水茫茫一片,遥遥望去,竟不见尽头,眼看着他们就要追上来,苏映雪却有些不想跑了,她也并非打不过他们,只是连日奔波未曾好好休息,又未好好吃饭,体力上有些不支,要应付三人还得费些力气。

      她稍稍顿住身形,四下一望,往东去江边生着一些榕柳,堤上还有一些巨大的石头,掩住她足矣,西边一片竹林,却不知竹林是深是浅,她自然不愿再去冒险,几乎没深想便往东边巨石处跑去。

      跑近了才发现江边一棵大榕树下竟还坐着一人,那人戴着斗笠,一袭浅淡的蓝色衣衫,在江边的微风下轻轻浮动,旁边放着一只竹篓,手中一根竹竿,似乎是在垂钓。

      苏映雪暗叫倒霉却也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跑了过去,对着那人匆匆道:“有人要杀我,若是追到这里来千万莫要透露我的行踪,多谢。”

      那人仿佛没听见一般,竟没说话,苏映雪也不顾上许多,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匆匆向旁边的巨石后面跑去,不留神脚下一滑踢翻了那人的鱼篓,抱歉也没说便隐入了巨石后面。

      这人不会出卖她吧?早知道就跑去西边竹林子里了,也不至于在这里遇到这么个碍事的。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映雪心跳都加快了一些,屏住呼吸伏在石后暗暗听着动静。只听其中一个家卫粗声粗气地问道:“小子,看到一个小姑娘没?”

      “跑往那边竹林去了。”声音温润而有磁性,使人如沐春风,似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

      苏映雪听到这句回答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不自觉的安静下来。听着三人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她才从巨石后走出来。

      站在江边的是一个俊朗的少年,身形挺拔,长身玉立,头上戴着斗笠,两根绳自发间垂下,系在他微微颔起的下颌。

      他身穿一袭浅蓝衣衫,被江边的风吹起一角,与墨色的长发一同在风中轻轻翻飞,衬着俊朗的样貌,气质高洁清雅,宛如夜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几乎胜过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世家公子。

      他身后江上氤氲着雾气,水天一色,隐约还有一行水鸟掠过江面,翩翩向远飞去,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在她眼前悄然铺开。

      片刻之后,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盯着一个陌生男子走了神,微微收敛神色,略一揖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在下没齿难忘,多有打扰,后会有期。”

      苏映雪说完几句客套话转身抬脚就走,却不料少年似乎不领情:“这就想走么?”
      苏映雪轻轻皱起眉,谢也谢了,不走你留我吃晚饭么?

      但她涵养极好,有些话只在心里,是万不会说出来的,转身停脚,微微一笑:“公子可还有事?”

      少年微微颔首,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笑意,指了指地上被她踢翻的鱼篓:“这又如何算?”

      苏映雪望了望地上的鱼篓,那鱼篓果然已经空了,不知是因为他根本一条鱼也没钓上来趁此机会诓她,还是因为真的被她全踢进了江里,总之是百口莫辩,只好认栽。

      这男子虽生的俊朗无比,心眼却是比女人还要小,瞬间对他的好感便减了七八分。

      她从小接触的男子大多是风度颇佳的世家贵公子,如此计较的还是头一次见,谁让自己欠了人情还做了亏心事,只能自认倒霉:“公子救我于危难之中,确实该好好答谢一番,公子说如何算便如何算,在下绝无二话。”

      一般人听到这种话之后自然不好意思再纠缠下去,大都会不了了之,顶多不甘心的说一句下次注意。

      可这位公子偏偏不是个一般人,只见他不疾不徐,将头上的斗笠解了下来,又将他浅蓝色的外衫除下,一并递给了她。

      于是,对他仅存的好感也没了。

      苏映雪暗中腹诽他一番,嘴上却道:“不必,江边虽然风大,外衫还是.....”

      话还没说完,他又将鱼竿递到她手上,话都懒得多说一句,便轻轻一跃,翻身上树,在树上找了一个极舒服的位置,枕着手臂躺了下去,似乎甚是惬意,连说话都有些漫然:“你可知竹林那边是什么?”

      苏映雪戴上斗笠,披上外衫,将鱼竿没好气地往江里一甩:“什么?”

      “那边是死路,一会儿追你的人发现马上就会折回来。”

      苏映雪闻言恍然,原来是让她扮做他来掩人耳目,原来是为了救她,不是真的小心眼......
      如此想着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苏家家卫果然反折了回来,那名粗声粗气的家卫似乎脾气有些暴躁,毕竟军中的粗人,难免性急,提起长矛向江边人走了过去:“混小子,居然耍人。”

      却一把被为首的那名家卫拦下:“别惹事,她应该跑不远,咱们接着追,找到了好快些复命。”

      暴脾气家卫哼了一声,只留下一句:“算你走运。”便紧跟着走了。

      直到走出去老远,苏映雪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仰着头对树上的人无不赞叹地道:“你倒聪明的很,多谢啦。”

      说罢,摘下头上的斗笠,除去他的衣衫,欲起身告辞,却听树上的人悠悠地道:“专心点,鱼都跑走了,这么久了一条都没钓上来,你打算坐到太阳落山么?”

      “..............”

      原来这人真的就是小心眼。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