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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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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夏昭深深呼吸一口气,脖颈隐隐作痛,霍陌闻的手指冰冷,如同响尾蛇剧毒的信子划过,似乎稍稍一动,他的獠牙就会狠狠扎下去。
“痛。”夏昭斜睨着他,如实回答。
霍陌闻指腹慢悠悠,擦拭脖颈残留痕迹,“痛才是对的。”
顿了下,他蓦然掐住夏昭的下颚,仔细端详几秒,“你身上有陌生的味道。”
夏昭微抿嘴唇,难不成养鱼的事情被发现了?
霍陌闻这种事业有成的天之骄子,被一个学生玩弄于鼓掌之中,发现自己是鱼塘里一条鱼的第一反应——愤怒,绝不是闲情逸致的来质问。
首先排除第一种可能。
夏昭装作很害怕的样子,“什么味道?”
霍陌闻凑到他颈窝,深深嗅一口,滚烫的呼吸洒在敏感皮肤,像刀刃划过,夏昭强忍住躲避的冲动。
“松节油,颜料的味道。”霍陌闻低声道。
“我今天去了美术室。”
夏昭作为资深神经病,面对霍陌闻敏锐的观察力,竟有几分佩服。
更佩服这款恋爱游戏的系统,能把那么多各式各样的变态聚在一起,还有脸宣传的那么甜蜜浪漫,这虚假广告打的太过分了!
目前看来只有简暄一个正常人。
霍陌闻拿起手机,回复工作邮件,“很难闻,以后不要去。”
说完他扭过头,夏昭恹恹地靠着窗户,脖颈上半圈深深指痕,又红又粉,像吻出来的暧昧。
一副被蹂/躏过后的可怜样。
“夏昭。”霍陌闻不由自主地语气放软,“现在参加我父亲的生日宴会,结束后送你回家。”
夏昭回过脸,虚弱地咳几声,“下次不准掐我脖子,真的很痛。”
霍陌闻盯着他,看他湿润深沉的眼眸,因为紧张扣紧的指节泛白,像受惊的麋鹿似的强作镇定,不由地笑了,“好,下次不会了。”
殷泽是热带雨林里色彩绝艳的毒蛇,盘踞在甜美浆果上,看似无害,实则笑里藏刀,霍陌闻则是非洲草原上威风凛凛的狮子,从不隐藏摄人的力量,赤/裸袒露锋利的爪牙,让人一见到,有种原始的,深层的恐惧感。
夏昭握成拳头的手指渐渐松开,短暂的接触,霍陌闻展露的冰山一角还可以接受,只不过应对的方法不同于其他人,霍陌闻似乎更喜欢完全的顺从,就像提线木偶似的听话,任由摆弄。
车子停在碧绿茂盛的半山别墅,雪白的大城堡灯红通明,蜿蜒的山路上停满豪华的跑车,各式各样的俊男美女扎堆的涌现,可谓金碧辉煌,富贵逼人。
夏昭前脚下车,便吸引来四面八方的眼光,除开长得俊,校服功力也有一半。
霍陌闻司空见惯,熟稔的揽上夏昭腰背,“去我房间,带你换身衣服。”
夏昭温顺地跟着他,穿过珠光宝气的楼台,直达别墅三层,走廊最深处的房间。
低调,阴沉,一尘不染,没有任何的生活痕迹。
霍陌闻推开衣帽间的门,走了进去。
夏昭立在厅中,目光却被一面玻璃墙牢牢地抓住。
争妍斗艳的蝴蝶停驻在墙面,层层叠叠的布满一整面墙,橘黄色的氛围灯悬在穹顶,为蝴蝶脆弱的翅膀描上柔光,如同花团锦簇,光怪陆离的奇美。
他走近几步,端详这绝妙的动物标本。
蝴蝶的翅翼绽开,能瞧见触须上细密的绒毛,太逼真了,逼真到让人觉得它们下一秒会复活。
天然又残忍的艺术。
“好看吗?”
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夏昭正想回头,猝不及防地被从背后拥住,霍陌闻指腹顺着他的下颚慢悠悠地向上划,饶有兴趣地说:“我喜欢蝴蝶标本,这些都是我的作品。”
夏昭的变态雷达叮叮作响,斟酌着道:“很漂亮。”
霍陌闻勾着他下颚,迫使他抬起脸对视,“美丽是最短暂的东西,一旦它们逝去,就会沦为苍蝇、蛆虫的食物,为了让美丽永远存在,我赐予了它们永生的魔力。”
“很神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场景。”夏昭轻轻感叹。
霍陌闻指腹轻轻抚摸他细腻的脸颊,含了几分难以捉摸地笑,“夏昭,它们并不是最美的。”
夏昭微怔,从霍陌闻眼底得到答案,明知故问,“什么是最美的?”
霍陌闻短暂沉默,慢条斯理地道:“制作标本是一个很有趣的过程,剥离内脏和皮肉,只留下骨架,我会用过氧化氢清洗骨头,那样的骨头会像雪一样洁净,,我从来不用福尔马林,它的味道很难闻,我不希望我的作品有任何瑕疵。”
夏昭瞳孔收缩,配合地说:“听上去很渗人。”
“夏昭,不要怕。”霍陌闻摁在他松软湿润的嘴唇上,恰有温柔的语调,用另一种方式回答刚才的问题,“比起你,我所有的作品都是次品。”
夏昭对上他漆黑无底的眼睛,心头微热,此情此景,若不是霍陌闻说出话的毛骨悚然,或许真还有点恋爱游戏的甜味。
只可惜,甜里带血,一不小心他就会变成墙上的蝴蝶。
对镜换好衣服,夏昭贬起一截袖子,不疾不徐地走出来,霍陌闻的西装大一号,原本一丝不苟的正装落在他身上松松垮垮,变成了日式休闲风,像个吊儿郎当的贵公子来喝下午茶。
霍陌闻盯着他看几秒,赞许地点点头。
杯觥交错,笙歌鼎沸的宴会厅上演一场浮世绘,来自上流社会的宾客端着香槟,吃着甜蜜的蛋糕,在优雅畅然的钢琴乐里达成一笔笔交易。
霍夫人穿着鲜红的晚礼服,穿梭在络绎不绝的人群里,她保养的很好,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年轻二十岁,画了浓妆之后像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此时她坐在花园的长椅上,一个仆人走过来,避开众人,低语几句,霍夫人脸上的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大步向花园外走去。
阴暗不见光的角落,长满荒芜的杂草,一个穿着校服的清瘦少年被几个成年人摁倒在地上,四头德国猎犬在一旁虎视眈眈。
少年的脸颊陷进泥土里,他一言不发,雪亮的目光瞪着霍夫人。
霍夫人嫌弃般提起裙摆,厌恶地问:“殷泽,你来干什么?”
殷泽闭上眼睛,单薄胸口起伏,“我妈妈要做第二期化疗,我来找他。”
话音刚落,传来女人讥笑声,周围的保安跟着哄堂大笑,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女人锋锐的高跟鞋踩在殷泽手背,痛的殷泽握紧拳头,想要抽回手,但他的力量岂是几个壮汉的对手。
“想要钱?”霍夫人抬起高跟鞋,笑吟吟地问。
殷泽咬紧嘴唇,压抑着奔涌怒火,“他答应过我,会付给我妈妈的治疗费。”
霍夫人掩住猩红的嘴巴,“我可以给你,不过……”
殷泽怀疑抬起头,眼底亮起一点点光芒,随即他听道霍夫人千娇百媚地说:“你要承认你是个野种。”
四周的笑意更盛,幸灾乐祸地看着殷泽,被摁在地上的男孩呼吸猛然加速,额头上青筋暴起,死死地盯着霍夫人,就像是暴怒的野兽,不寒而栗。
霍夫人最讨厌他这样,一个贱人生的孩子,居然敢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你们几个,好好教教他霍家的规矩。”
话音刚落,原本还顾及殷泽敏感身份的人,,拳脚不留情的砸上去,有个过分冲着脸扇耳光,打的白净的脸颊像着火似的,乐得霍夫人哈哈大笑,姿态优雅地斜坐在椅子上,欣赏好戏。
在霍家有店资历的人都知道,殷泽虽然不姓霍,但的确是霍老爷第二个儿子,据说殷泽的母亲原本是个美容小妹,霍夫人喜欢她的手艺,又很享受被奉承,自掏腰包为殷泽的母亲开了一家美容院,两人做了几年如胶似漆的闺蜜。
感情那叫一个亲密,亲密到殷泽母亲怀上霍先生的孩子。
这无疑是狠狠地一巴掌扇在霍夫人矜贵的脸上,霍先生是半个入赘,凭借着岳父才拥有如今产业,在霍夫人面前没有任何底气,这些年不论霍夫人做什么,他半个屁都不敢放,任由儿子在外面吃苦受罪。
保安一个个人高马壮,打了十几分钟,直接把清瘦的殷泽打吐血了,这才收手。
殷泽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在众人讥诮、嘲弄的注视下,他猛然用手肘支在泥地上,破皮的皮肤磨进泥土里,嘶嘶蛰疼,完全使不上力气,他就像一块垃圾一样“砰”的一声,再次栽进泥土里。
四周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有人给他鼓掌,大喊着站起来。
殷泽一言不发,削薄的嘴唇紧紧抿着,血腥味弥漫在唇齿之间,他想起外婆曾经说,如果觉得痛苦,那就去画画,把所有痛苦压抑的情绪挥泄在画纸上。
可是……可是……在遇见夏昭之前,不论画什么,他的痛苦如影随形,做不到外婆说的不在乎外界流言蜚语,他每天就像生活在地狱里,从来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他的出生就是错误,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错的。
只有夏昭,只有夏昭能缓解入骨的痛苦。
殷泽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吐出来的血染红雪白校服,整张俊俏的脸上惨不忍睹,却纹丝不动,恶狠狠地盯着霍夫人。
铁铮铮的硬骨头。
“我要见他。”殷泽费力吐出几个字,嗓子哑的不像样。
霍夫人没好气地哼笑一声,“你跪在地上,管这里每个人叫一声爸爸,说你妈妈是个妓/女,我就给你钱。”
殷泽嘴唇抿成一条线,胸口剧烈起伏着,低下眼睛,漆黑浓密的睫毛阖住眸子,没有人看到他眼底滔天的恨意。
“看什么呢?摁着他跪下。”霍夫人不耐烦地发话了。
两个壮汉向下摁住殷泽削瘦的肩膀,殷泽肩背佝偻下去,但硬生生地撑住了这股巨力,□□地立在地上,纹丝不动。
在场的人目瞪口呆,殷泽狠狠地咬住舌尖,不能跪,不能给这些人跪下,他宁可死在这里。
霍夫人皱眉,“没吃饭?”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准备同时去踢殷泽的膝盖,恰在此时,“砰”的一声轻响,玻璃四分五裂的声音,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漂亮干净的少年西装楚楚,沾了酒意有微醺之意,面颊泛着明艳的红,他歪着头看过来,似醉未醉的目光慵懒随意,就像是一不小心踏入凡界的美神。
一杯红酒倾倒在大理石砖上,他迈过玻璃杯,大步走过来,“放开他。”
霍夫人立即眉开眼笑,朝他伸出手,“是夏昭吧?我是霍陌闻的母亲,刚才看到你,还没来得及打招呼……”
夏昭无视她的手,径直走到殷泽身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惨不忍睹的脸。
霍夫人愣在原地,错愕地看着夏昭,“这是我们家的私生子,是个怪物,你不用管他。”
殷泽垂下眼,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这一刻,最狼狈卑贱的样子,为什么要让他见到触不可及的梦?比起恨霍夫人,他现在更恨自己的无能。
夏昭一定也很讨厌他现在这样。
他是苍蝇,他是蛾子,一切令人恶心厌恶的生物。
而夏昭,是初雪,是月亮,是人间一切美好的化身。
一直以来卑贱的妄想就像是在亵渎神灵,他怎么敢,霍夫人说的对,他就是个怪物,彻头彻尾的怪物。
直到鼻间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像玫瑰的浓郁,又掺杂红酒的醇厚,仿佛一把利刃,划开血腥味遍布的长空。
麻木刺痛的脸颊被一只手轻柔的抚过,很轻,很轻,像是捧起雪花的力度,殷泽听到夏昭通透的声音,坚定不移地说:“他不是怪物,他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