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暮夏 ...
-
这一年的夏天比往年都长。已经八月底，酷暑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整座城市依然被炽阳笼罩。
早上八点，正是朝阳初升的时刻，摆早市的小摊贩早已收摊回家。狭窄的街巷空荡荡的，只余满地狼藉。S市绿化做得不好，整座城市只有主干道旁有树荫遮蔽，其余的小街小巷就没有这些优待了，大喇喇地曝晒在日光下。
沈钰正顶着烈阳，骑车穿梭在这片狼藉中。她脸颊通红，额头已有细汗渗出，在阳光下泛着水光。
今天是开学报道的日子，沈钰早早起床，本想吃过早饭，赶在太阳出来前到校的，谁知母亲突发高烧，一番折腾下来，出门时已经到了规定的报道时间。
拼死拼活骑了十分钟，沈钰终于赶到了学校。
此时校门已经关了，值班大爷正拿着保温杯，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往传达室走。沈钰把车停在路边，抱着壮士断腕的心情往校门口走去。
玉桥中学政教处规定，迟到的学生罚跑圈，操场一圈四百米，迟到一分钟跑一圈。沈钰掏出手机看了眼，8:10，不多不少，整十圈。
跑就跑吧，就当晨练了！
沈钰一咬牙，正要敲值班室的门，一声长长的“喂”传了过来，在烈阳的炙烤下，散发着慵懒的味道。
声音入耳间，沈钰手一顿，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个身穿校服，身高腿长的男生，双手插兜缓步走了过来。
沈钰暗道倒霉，心想，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迟到也就算了，偏偏还碰到了这位。正想抬手继续敲门，男生已经走到她身边。
“想跑圈？”慵懒的声音贴耳传来，沈钰居然能听出他喉咙中的沙哑。
“跟我来。”
沈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男生扯着胳膊带到了学校围墙的某处。
这围墙足有三米高，隔开了校内外的风景。在沈钰眼中，这就是守纪与违纪的分界线。
她当了十几年好学生，别说迟到翻墙，就连踩点到校都没有过，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身旁的男生似乎有些不耐烦了，问：“你翻不翻？”
沈钰回神，从高高的墙头收回视线，转头看着他，似乎在问：这么高，怎么翻？
男生朝一旁扬了扬下巴，沈钰视线跟过去，落在围墙边那棵香樟树上。
沈钰慢慢走过去，目测了一下那树干和树枝分界的地方，刚好到肩膀的高度，勉强能踩上去。
她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原地跳起，借势伸手抱住树枝，抬起右腿蹬着树干慢慢往上爬，很快就和墙头齐平。
然后问题来了，树枝和墙头之间大概隔着一米距离，想要爬上墙头，就必须跳过去，但那墙头不算宽，万一没控制住身体惯性，掉下去了……
从三米高的墙上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摔断腿可就麻烦了，沈钰喘着气望墙兴叹了一会儿，然后顺着树枝往下爬。
“你干什么？”男生皱眉问。
“我跳不过去，还是去跑圈吧。”沈钰继续动作。
“你别动。”
男生走到树和墙头之间，抬头道：“你跳过去用手扒住墙头，我在下边接着你，不会让你摔着。”
沈钰动作一顿，低头看着他摊开的手臂，忍不住蹙眉，万一他没接住呢，万一把他砸伤了呢，心想还是算了，随即继续往下爬。
“现在过去，十五圈了。”男生朝她扬了扬手机屏幕，轻笑着，眼里带着戏谑。
沈钰又是一顿，男生趁她犹豫的当口，诱哄道：“快跳，一会儿早读结束了。”
沈钰心里一凛，再也顾不上想太多，爬回原位，然后一咬牙往墙头跳去，伸手紧紧趴住墙沿。
与此同时，沈钰感觉脚下一轻，低头一看，男生正用手托着她的双脚往上抬。沈钰感到一阵不自在，但在这种关头，那些莫名的情绪很快被焦急取代，沈钰忍着双臂酸痛，艰难使力，然后慢慢翻转身体，坐上了墙头。
就在沈钰坐在墙头调整呼吸的瞬间，男生手脚轻捷地攀上树枝，眨眼便到了顶端，然后长腿一迈，轻松上了墙头。
……
沈钰看着他这行云流水般的连贯动作，一时忘了喘气，直到身边光线一暗，才倏然回神。
“等着，我先下去，然后接着你。”
话音未落，男孩便来了个自由落体，落地的瞬间，身体前倾，扶了一下地，轻巧化解了下坠的力道。
“来，跳下来。”
有了之前的一跳，沈钰心理负担卸下一大半，咬牙闭眼，双手一撑跳了下去，接着便落入一个温软的怀抱。
鼻间是沐浴露混着淡淡的烟草香，也许是下坠那一瞬的空白还未过去，沈钰一时竟忘了松开搂他脖子的手。
“你们在干什么？！”
十米外传来一声暴吼。
这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沈钰浑身下意识紧绷，还没来得及过脑，身体便条件反射地挣扎下地，低头缩在一旁。
“方兴野？沈钰？你们不去教室，在这干嘛？”
来人不算高，身材枯瘦，脸色黑黄，留着“地方支援中央”发型，一双黑眸精光四射，正激光透视般在二人脸上逡巡。半晌，他终于意识到什么，指着方兴野，“迟到翻墙是吧？你个混小子，这回总算让我逮着了吧！”
方兴野冷笑一声别开眼。
来人是玉桥中学的政教处主任魏学民，部队出身，为人一板一眼说一不二，一贯奉行霸权主义，制定了诸如迟到跑圈等一系列霸王条款，惹得学生怨声载道，送了他无数绰号。
恰好高中语文课本有一篇《五人墓碑记》，也不知哪一届鬼才学生，从中挑出了全文的精华所在——“魏阉”两个字，并以“借古喻今”的手法，完美套用在魏主任身上。
从此“魏阉”这个绰号便成功碾压“魏黑子”、“魏无常”、“魏秃头”，在学生中代代相传、屹立不倒。
魏阉视线一偏，落在沈钰身上，声音缓和一些，“沈钰，你怎么回事，怎么也学这小子翻起墙了？”
沈钰又是一抖，她从没因违纪被魏主任呵斥过，正准备坦白，忽觉肩膀一紧，被身旁的男生伸臂揽了过去。
“谁说我们翻墙了？”方兴野睨着魏阉，轻挑一边嘴角，“我们在聊天呢！”
闻言，沈钰瞪大眼睛，忙看向魏阉，果然见对方的脸瞬间又黑了三度，眼底精光更甚，看得沈钰心头狂跳，直想原地消失。
魏阉本想对他的狡辩嗤之以鼻，但考虑到沈钰从没有迟到的前科，更不可能做出翻墙这种事，他仔细观察着沈钰的表情，又联想到学校里关于他俩的那些传言，竟有些动摇。
半晌，他叹了口气，道：“沈钰，你是好学生，而且家庭条件特殊，还有一年就高三了，我希望你专心学习复习，千万不要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影响。”说着警告地瞥了方兴野一眼。
沈钰低着头，几乎把下唇咬破，低声道：“我知道了，主任。”
魏阉点点头，“你回去吧。”然后看向方兴野，冷道：“你跟我来办公室。”
直到两人走出五米开外，沈钰才抬起头，长呼一口气，往教学楼走去。
高二文理分班。教学楼一层大厅里张贴着分班的名单，一至七班是理科班，八至十班是文科班。
沈钰选了文科，她的名字排在八班第一名，非常好找。
查完分班结果后，沈钰直接上了三楼，往八班教室走去。
三楼某教室。
刚刚凑到一个班的少年少女们，在短短二十分钟内便打成一片。文科班女生本来就多，一帮女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喧哗笑闹声在小小的空间里此起彼伏。
“哎，你们仔细看分班名单没？方兴野也在咱们班！”
“是啊是啊，以后每天都能看到他，跟他一起上课，啊啊啊，我要幸福死了！”
“先别高兴太早，还有一个人也分在咱们班呢。”
“谁啊？”
“还能有谁，沈白莲呗！”
“是吗，我还真没细看，老天也太不长眼了吧，这回跟方兴野一个班，她可美了！”
“话说方兴野从来没回应过那个传言，谁知道真假，没准是她自己编的呢，真不要脸！”
“要不怎么叫她沈白莲呢，我看叫绿茶更贴切！”
“什么传言啊？”坐在前面第一排的女生忽然转过头，凑过来笑眯眯地问。
这女孩是新来的转校生，人长得白皙俏丽，一头长发披肩，气质极好。
女孩子天生不愿意亲近比自己长得好看的同性，但见她笑得温和无害，脸上写满了“求知欲”，她们又乐于和别人“分享”这些校园八卦轶事，立刻抛开偏见，将她接纳进圈。
“你刚来不知道，我们学校有个叫沈钰的女生，逢人就说自己跟方兴野从小定了“娃娃亲”，是她未过门的媳妇。”周静冷笑一声，“你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么？”
“方兴野？”长发女生问。
“是啊，方兴野，就是我们学校的校草，人长得帅，篮球又打得好……”周静见她抬眼四处张望，有些不爽，“别找了，他还没来呢！”
长发女生立刻收回视线，捋了捋头发，“你们亲耳听到，那个沈钰，说了那些话吗？”
一个女生逢人便说这种话，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多半是这些女生造谣她的，长发女生想。
另一个叫郑微的女生见她质疑，没好气地说：“我们是没看见，但去年有一个男生跟她告白被她拒绝，第二天学校就传出‘沈钰和方兴野从小定了娃娃亲’这种话，再后来那个男生就伤心过度转学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长发女生想问，但本着“事不关己”的原则，还是忍住了。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推开，所有人齐刷刷看向门口，画面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教室里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