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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草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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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钰家是十几年前钢厂的福利分房，普遍只有六层的红砖楼房，老旧的小区，熟悉的街道，熟识的街坊。
到沈钰家那栋楼，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巷道。
此时正值傍晚，太阳落山，暑热消退，阿姨、奶奶们沿着窄窄的巷道坐了两排，边织毛衣、嗑瓜子，边聊着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前天谁谁家生了个痴呆孙子，昨晚谁谁家两口子打架，哭天抢地喊了一宿。
只要是钢厂家属区发生过的事，经她们的嘴一说，再平常不过的小事都成了八点档的狗血剧。
沈钰提着一大袋蔬菜，走到巷子口，深吸一口气，正要给自己做一番心理建设，就听到“方兴野”三个字频繁地从巷子里传出来。
“你忘啦，就12号楼顶层那个老方家，和老沈家住对门。”
“方建新家？”
“对对，就叫方建新，十三年前那两口子在钢厂出事，就留下一个小儿子，后来被他二叔接走了。”
“哦哦，我想起来了，那小子好像叫兴野吧，他不是住他二叔家吗，怎么搬回来啦？”
“我听说，他把他二叔的儿子，也就是他堂弟，给打进医院了，差点没命，没送少管所就不错啦，养了这么多年，养出个狼崽子，换了谁不往外轰啊！”
“哎呦呦，还有这一说，我怎么听说，他偷偷把女孩带回家搞大了肚子，女孩的父母上门讨说法，还差点报警，到底哪个是真的呀？”
“谁知道呢，反正这小子不学好，倒是长了一副祸害人的样，我跟你说陈姐，让你家小孙女千万离那小子远点，被盯上可就麻烦啦！”
“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那小子跟对门老沈家的小钰好像定了娃娃亲吧？”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回事，我就记得两个孩子小时候总一块儿玩，好的跟什么似的，半点也不避嫌，两家大人也不管。”
“都定亲了还管什么，就盼着两个孩子从小好到大呢。不过那俩孩子也是命苦，兴野早早没了爹妈，小钰她爸更不是个玩意，撇下她娘俩跟人跑了，她妈前两年还得了半身不遂，瘫在家里什么也干不了。”
“哎，可不是么，要说小钰这孩子命是真不好，本来中考的分能上市重点的，就为了照顾她妈，选了离家近的玉桥中学，一边上学，一边还得顾着家里，还能次次考年级第一，你说说，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
见话题还是转移到自己身上，沈钰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担心母亲的状况，便顾不上尴尬，拎着菜兜进了巷子。
正磕瓜子的陈阿姨看到来人，用力搡了搡聊得正兴起的张奶奶，用眼使示意她别说了。
沈钰笑着道了声“阿姨好，奶奶好”，便加快脚步，匆匆穿过街巷。
沈钰打开家门，把菜兜放进厨房，便听到母亲的声音从主卧室传出来。
“小钰回来了。”
“嗯。”
沈钰推开主卧门，沈母钟惠正靠在床头做针织品，沈钰走过去，摸了摸母亲额头，舒了口气，退烧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埋怨：“妈，我早上走的时候跟你说过，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做这些了，安心养病，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钟惠见女儿生气，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哄道：“楼下格子铺的老板打电话，说货快没了，我这不是退烧了吗，闲着也难受，做这些不费什么精力的，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沈钰叹了口气，抱住母亲的身子，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妈，我给你按按腿吧。”说着掀开被子，在那双枯瘦的腿上轻轻按着。
“你袖子怎么破了？”钟惠拉过她胳膊。
沈钰低头一看，校服手肘位置果然破了一道，大概是今早爬树时划的。
“脱下来，我给你缝一下。”
沈钰乖乖脱下校服，递给她。
“你早上走了以后，我听见对门好像有响动，别是遭了贼吧？”钟惠边穿针边说。
“没。”沈钰手微微一顿，轻声道：“是方兴野搬回来了。”
“兴野？”
钟惠吃了一惊，“他怎么回来了，他不是……哎呦！”
“怎么了？”沈钰忙抬起头，见她手指被针戳破，挂着血珠，正要抓她的手帮忙止血，就被一把推开了，“别过来！”
一时静默，钟惠喘了几口气，见女儿呆愣愣的模样，自觉语气重了，想伸手拉她却忍住了，轻声道：“你先出去吧。”
沈钰僵硬地走出屋子，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调整好心情，起身去厨房。
吃过饭，沈钰跟母亲说了声去上晚自习，便出门了。
小区外有一家叫“E时空”的网吧，开了十多年，在钢厂这一带十分火爆。
沈钰轻车熟路地推开门，前台传来一声“欢迎光临”，声音有些耳熟，但绝不是前台“小宋”，沈钰抬头一看，差点一口唾沫呛死。
那个扣着耳机，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敲着，还能抽出空说“欢迎光临”的人，不是方兴野是谁。
方兴野也抬起头，看到来人愣了一下，随即对着麦说了句什么，摘下耳机，看着沈钰走过来。
“我是包年的。”
沈钰没想到居然碰到这位，不过再一想，他既然搬回来了，在这家网吧看到他，也没什么稀奇的。
方兴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调出客户管理系统，问道：“姓名？”
“沈钰。”沈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核实身份后，沈钰径直走到24号机位，在开机的当口，又往前台看了两眼。
他来这里兼职做网管了？
沈钰思忖片刻，明白过来，方兴野离开亲戚家，没了经济来源，以后只能靠自己了。
登上□□，一条好友消息立即弹了出来。
看到对方昵称的一瞬，沈钰一天的烦闷，全部烟消云散了。
草蜢：大作家，开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沈钰噗嗤一笑，轻敲键盘。
南星：还好，老师没讲什么内容，还算轻松[愉快]
草蜢：既然这样，我代表嗷嗷待哺的读者们，通缉作者大大，快回来更新[可怜] [可怜]
南星：今天追更，两章[得意]
草蜢：[撒花] [开心] [么么哒]
草蜢：别太勉强，注意身体，10点我会叫你的。
南星：嗯嗯，你最好了！
沈钰关掉对话框，打开小说网站，开始回复读者留言。
沈钰是XX小说网的一名签约作家，写作三年，算是小有名气，每月有固定的收入，也积累了稳定的读者群，这位“草蜢”就是她众多读者中，最忠实的一个。
从三年前青涩的处女作，到第二本、第三本完结，再到如今正在写的这本《伏魔传说》，每更新一章，草蜢总是第一个评论、支持她，适当给出有用的建议，隔三差五写一篇长评，在她几次熬不下去想放弃的时候，给她打气，甚至在她实在抽不出时间更新时，帮她写下去。
就这样，写作逐渐从爱好，变成了沈钰养家糊口的工具，家里的日常开销，自己的学费，以及母亲的病，全靠这一点点微薄的稿费。
跟读者互动完，沈钰打开写作软件，翻开大纲，开始码字。
全身心投入到某件事情，不受外界打扰，是沈钰一项特殊技能，不论生活、学习、还是写作，她总能用全神贯注的投入，换来高效的产出。
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把每件事做到极致，不至于被学业的压力和纷乱的生活琐事拖垮，甚至每天抽出时间精力写作赚钱。
晚上10点整，□□果然再次亮起，沈钰从剧情中抽离出来，伸了个懒腰，点开草蜢的对话框。
草蜢：报告大大，时间到，请立即停止码字[敬礼]
南星：收到，任务完成，请领导检阅[敬礼]
草蜢：报告大大，检阅完毕，棒棒哒[转圈圈] [转圈圈]
沈钰轻笑出声，关上电脑，起身往外走。
路过前台时，方兴野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聚精会神地打着游戏。沈钰收回目光，推门走了出去。
门合上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方兴野慢慢摘下耳机，活动着手腕站起来，揣上烟盒往出走。
“兴野，你去哪？”前台小宋问。
“吃夜宵。”
傍晚热闹的窄巷此时已经空了，黑黢黢的，只听得到风扫过残叶的声音。
沈钰打开手机照明，借着幽暗的光往前走，忽听到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美女，大晚上的在外边晃悠，是不是在等哥哥呀？”轻浮的话语，逐渐靠近的脚步，让沈钰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她来不及想对策，撒腿往前跑。
可没跑两步，就被那人追上拦住了去路。
“别跑呀，哥哥又不会对你怎么样。”那人打量她一眼，笑道：“就是最近手头有点紧，想找妹妹讨点钱花花。”
沈钰一听他只要钱，稍稍松了口气，正要掏钱包，巷子口忽然传来打火机的声音，沈钰和那个混混同时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斜靠在墙上，看不清面目，只有指尖一点明明灭灭的星火。
“昊子，缺钱了怎么不来找我？”
声音响起的瞬间，沈钰立刻判断出来人是谁，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
“哟，是兴哥啊。”
周昊见到来人，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你是超哥的朋友，就是我周昊的大哥，弟弟哪敢找你啊，不过，想请你喝酒是真的，怎么样，今天有空吗，给弟弟个面子呗！”
“行。”方兴野缓步走来，看了沈钰一眼，就被周昊勾着肩膀拽走了。
两人走后，沈钰半天才缓过神来，匆匆往家跑去，直到关上家门并上锁，心跳才渐渐平缓下来。
方兴野不是在网吧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巷子里，难道……
她心里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应该是路过吧，沈钰想。
沈钰把灯打开，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脸色一变，急忙推开主卧室门，就见母亲倚靠在床头，脸色蜡黄，地上的痰盂里全是呕吐物。
“妈，你怎么了？”
沈钰慌忙跑过去，摸母亲额头。
“没事，就是胃不太舒服，放心，没发烧。”
沈钰找出胃药，接了杯水喂母亲吃下，然后把痰盂清理干净。
“你不吃饭不行，我去煮点粥。”
“小钰，别忙了，我真吃不下，嘴里苦得很。”钟惠有气无力地说。
“那我去买点梨，熬梨汤，我记得你上次犯胃病，就想喝这个。”说完开门跑了出去。
沈钰经过巷子时，才想起刚刚的抢钱事件，心里有些发毛，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巷子，一口气跑出小区大门。
门口的水果店已经打烊了，沈钰找了辆共享单车，骑了两条街才找到一家营业的水果店，买完梨，骑回楼下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
楼道一二层的灯坏了，沈钰打开手机照明，一步步上楼，上到五层时，忽然听到楼上有动静，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沈钰心猛地一提，生怕遭了贼，放缓脚步悄悄往上走，只听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女生甜腻的声音低低传来。
“兴野，兴野哥……”
“别动，站好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