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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lv.40最最喜欢夫人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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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随之其后去了老汉的破屋。细微却足够明显的腥味尚未靠近便能嗅到,金银默默地屏息。
远远地便看着老汉拎了个木桶在巷尾洒水。木桶水重,行走的步伐还有些颤颤巍巍。粉红色的水液被泼洒在角落,将那些挣扎的痕迹一一抹平。墙角的植物也因此得到了足够丰富的养分滋养。因为常年住在这个只有半大的房子里,他的脊背已经沉重得再抬不起来。
暖绒的阳光落在脸上,男人神色恍惚的抬起头。也许是太久没有照过太阳,他甚至感到阳光过于刺眼。他伸出手举过头顶,将虚虚张开的五指合拢。
真是久违而难得的阳光。
他笑出了声。
金银偏着头,沉默地注视着男人的行为。她到底不是人,并不能切身体会人类的每份情感。之前天道与她的分析并不无道理,她无法对他做出任何评价。不论他是贪生,还是怕死,还是自私,还是为了所谓的女儿。人性实在复杂,她唯一信任的也只有曲秋扇。
曲秋扇的目光短暂的在妖怪白瓷一样的面容上掠过,“如果那天我没有来,你会答应帮他吗?”她问。
“......我想帮他。”金银沉默了一下,“但我不能保证我能全身而退。”
“我只是害怕牵连夫人,让你也步入险境。”
“夫人记得我们之前去的那家客栈吗?”
“嗯。”
“这一切都是有关联的对吗?”
“是。”
“如果那天不是我们,而是别的女子.......会不会就.......”
“会。”
曲秋扇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这几个问题。她知道那些人的下场会是如何——被洗|脑,被驯养,被供奉,最后......被杀死。
“你很在意?”
“我们都是女子,怎么可能不在意。今日是她,明日是我,难道不令人害怕吗?”金银忧心忡忡。
“那你想怎么做?”
她换了个问法,“你能做什么?”
妖怪又能做什么?像她这样一时兴起的想要追究。想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就需要从密密麻麻的线索中追根究底。根本没有这样简单。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金银长而久的叹出一口气,“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甚至连我也保护不了,你能做什么?”这一道反问着实有些戳人心窝。曲秋扇淡淡的扫过金银的表情。
“你其实没有必要给自己找麻烦。”她开始不动声色地给她挖坑。
“如果你只是普通人,最终却因此连累了身边的亲故,你会悔不当初的。你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有着妖怪的身份罢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金银努力地让自己不去顺着曲秋扇的思路去想,这些话正不断折杀她的善意,逼迫她就此止步。
金银心绪复杂。她甚至隐隐感到胸口都开始喘不过气。某种程度来说,曲秋扇的话会比天道的陈述对她更有杀伤力。好像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否定了她。
“是啦,所以我才是妖怪嘛。”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因为金银是妖怪,金银是金银,所以金银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应该庆幸自己是妖怪的。”
不是因为她是妖怪,所以她才要去做这样的事。只是幸好她是妖怪,所以她才能更好的做这样的事。
妖怪脸上真挚的表情不像作假。曲秋扇却愈发难以压制深层内心的不平静。她越是看着平静的反问,越是快要掩盖不住自己的恶意。
“你就这么喜欢英雄救美?”她歪头笑着看向她。
“你觉得......别人会为你感动?奉你为英雄?”
也不知道是哪里刺激到了曲秋扇,她忽而就将所有的怨憎一一暴露。过往埋藏于记忆的伤痛在此刻悉数爆发。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讥笑着对着金银冷嘲热讽。
“你就这么想出人头地?”
会有人因为她的付出而感恩涕零吗?
他们只会咒骂着、怨恨着为什么不再早一些将他们救出。
“牺牲自己而贡献他人,愚蠢至极。”
他们只会忽视她的努力,埋怨又讽刺她的付出,笑她所作所为愚蠢至极。
即使是被这样尖锐的言语刺伤,金银也没有生气,她只是露出有些难过的表情。
“我不期待别人对我的反应,不期待他人对我的期想,不期待为我带来的任何好处。我只是想做、做了这件事,满足了我自己的想法。不管别人怎样去想,我都不在意。”
“要说,要说这其中唯一含杂的私欲,只是我不想再让夫人再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情。”
“因为一想到如果这样的事情拖拽下越来越多的人,甚至将手伸到了夫人身上。我想至少做些什么。我明明可以做点什么的。”
明明是什么都做不好的家伙,可是却愿意一心为他人着想。妖怪的脑子里到底都是些什么?她说她爱她,这就是她口中的爱?罔顾自身,飞蛾扑火似的救赎他人?这是要当什么大英雄?
“你从来不为自己考虑吗?”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金银忽然感觉曲秋扇声音里的温度淡去很多。她用非常冷漠的表情注视着自己,眼睛里满是对这件事情的无动于衷。
“可是.......”金银抬眼看她,她明明也很纠结,可还是一字一句道,“可是我只是想,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我。”
“我明明有能力。我不想要后悔。”
“我其实很自私的,夫人。”
“我知道自己又怂又蠢,空有一身蛮力,可是我想,这件事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一定也是有原因的。我知道我可以不去理会,但我不想。”
“也许是那些被困住的灵魂在求救,也许是这件事的因果轮回在呼唤我打破这个循环的魔咒。它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没有办法视而不见。害怕惹来祸端而选择沉默的选择我已经做过了,我带着夫人爬了很长很长的隧道,狼狈不堪地奔逃,如果不是我的脚快,如果不是我还有点能耐,也许下一个求救的人,就是我们。”这是让她很难过的一件事。
“我没有办法想象这样的画面。”
这样炽热而无畏的真诚,对于所有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人,像是最明艳又动人的火焰,最温暖又明亮的光芒,以不可思议的、难以形容的、无形的身影,一点点的缓慢包裹剥脱阴暗湿冷的颜色。被拥抱过的人都难以拒绝被再次映照。
“你可真伟大。”
缓缓,曲秋扇憋出了这样几个字。她的语气冷硬又干涸,是她硬生生压下嘲讽的结果。
“死亡并不可怕,无知才是最可怕的。装聋作哑和随波逐流太悲哀。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妖怪的话语一字一句地砸落在胸口,像是有什么在砰砰地碰撞而呼之欲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曲秋扇死死地攥紧了掌心。心口上有一株异常猛烈的藤蔓在此扎生落根,它肆无忌惮的伸展藤蔓,将她的整颗心脏紧密包裹,多余的须蔓从她的四肢一点点地延伸,将她整个人尽数缠绕,让她无从逃生,只能沦陷。
真的好嫉妒。这些被光主动包拢的沐浴着阳光的人。要是她能早些遇到,会不会、就不会......
而凭什么被这样对待的人不是自己?凭什么曾经阳光不曾对她有半分施舍?别样的嫉妒将玲珑的内心碾轧得面目全非。内心的暴虐在歇斯底里的嚎叫与怒号。
曲秋扇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压下心里各种扭曲复杂的心境。
“我来帮你。”她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
就让她来看看她能不能做到好了。
她一定会不遗余力的、不留余地的尽情嘲讽她。
“真的吗!?”
为她这愚蠢的、天真的......
“欸!”
大概没有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金银反而高兴得猛地一下上前抱住了她。她仰着头,贴着她的胸口,“夫人真是太好了!”
为她这......
......
“最喜欢夫人啦!”
......
为她......
“只不过不想让你丢了我的面子而已。”曲秋扇推开金银。她在此刻心脏狂跳,勉强在妖怪面前维持理智已经是极限。理智告诉她,此刻她的态度越是激烈,她对妖怪的态度便越是在乎。于是她生生压下那道无名的沸腾情绪,却还是下意识地冷呛。
“有我在怎么不能全身而退?”
“还是你瞧不起我?”
她总是很擅长用言语去攻击她人。却不知不觉又把两人作为了一个整体,却还以为自己转移了方向,愤怒于妖怪对自己能力的不自信。
“怎么会!”曲秋扇总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地方对自己格外的亲近。
金银亲亲昵昵地挽上她,“我们家夫人最厉害了!!”
更毫不掩饰的夸赞她,眼睛里更是绽放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妖怪注视的目光中像是含杂了什么,胸腔里似乎有团火苗微微攒动,曲秋扇别开头,却没有推开妖怪的手,她从鼻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出来。
“别再说这种话了。”
她掩耳盗铃地欲盖弥彰。
“知道知道~”她也并没有甩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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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步近木屋,老汉也终于留意到她们的到来。
“女侠。”他对她们换了称谓,也正好打断曲秋扇思绪交错的内心,“你们可终于来了。”
他擦净了面容,脸上的表情已不再是之前那般消沉阴郁,“我们昨日从那三人的口中撬出了不少消息。”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却洁白无暇的纸页,“我已经将消息都写在了上面。您昨日派来的人看着我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这信息也就只此一份了。
在递给曲秋扇之前,他将自己洗净的双手忍不住在身上擦了又擦,“我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我想。”他干干的笑了两声,“为了不牵连女侠,我打算近几日服毒自尽。消息断在我的手上,那群人便没有办法再多的查下去了。”
曲秋扇微微一滞,金银藏不住脸色的震惊。
“我也知道拜托你们帮忙查这件事会有很大的风险。或许我也早该.......,”他面带苦笑,“可是我想,至少湘儿如果有机会回来,还能感到世上还有个至亲吧。”
“可真正一命还一命,我是愿的。”
“若是我能换回来湘儿,夫人、母亲九泉之下一定也不会责怪我的。”老汉的声音沙哑而沧桑,曲秋扇不置可否。
“这件事我会安排,”
“好。劳烦女侠费心。”
大概是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老汉的脸上终于不见了愁苦。他的身上露出释然而又释怀的劲头,显得他的身躯也硬朗了几分。
“若是湘儿......”他停顿了一下,但又很快从喉咙里挤出剩下的句子,“能救出别的姑娘也是好的。”
“多谢您了。”老汉再次颤颤巍巍地俯下|身子,对着两人重重的磕头叩谢。
曲秋扇攥了攥手指,轻轻地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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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巷出来时的氛围还有些沉闷,但离开了偏僻的巷口,街道便俨然一副熙熙攘攘而热闹纷纷的样子。金银忍不住回了回头。
明亮的阳光与阴暗的角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汉脸上无奈的苦笑与街上嬉闹的孩子们的身影交错,如果有一天,白色的雪花盖不住猩红的土壤,所有人还会继续忍气吞声地等待熬过这一生吗?
“如果不是我碰巧进去到里面,是不是就发现不了这样的事情?”她问。
埋藏在黑暗中挣扎不断的人会等来救赎吗?
如果一直没有人看见呢?
因为大道繁华,所以人们只能看到明面上的花红柳绿。角落里的人们只能苟且偷生,向自己洗|脑这就是命。那么勇于站出来的人呢?
老妇对她的拉扯或许是好意的劝说,可是如果难得有人能够站起来,这份为剩不多的勇气是否就会对此打垮。如果再起不能,便真真切切只能沦为巷中生物。于是这些被同化的、麻木的人就是最坚固的基石。因为他们不仅会自我洗|脑,还会想方设法地将别人也拖下。清醒的、想要爬起来的人被当成异类,被群起而攻之......
很多问题一旦深想往往得不到答案。
曲秋扇的面容逆着光,脸上冷淡的表情难得有几分柔软。
“所以你说了。”
“因为这些被困住的灵魂在向你求救。你听到了,你选择站了出来。”
“这就足够了。”
曲秋扇的面容逆着光,脸上冷淡的表情难得有几分柔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站出来。”
“有些人喜欢装睡叫不醒。这群人愿意吃苦,便不必多费口舌。真正想要爬出来的人,真正不甘心下坠的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逃出来的机会的。”
她伸手掐了掐妖怪的面颊。难得想到了几分过去的自己。她曾经也有过一段无比迷茫的日子。可是她并没有遇见妖怪,也没有人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没有人能够安抚她的所有不安和惶恐。
她放缓了声音。
“你没有听到吗?”
“他在对你说谢谢。”
“那不对我一个人,也是对你。”
一个人能够主动地、坦然地站出来,有多么难得。比起她,她的心思绝对便不如妖怪这么单纯了。即使再怎么不想承认,可妖怪身上时不时会展露的这抹光芒就是可以将她死死的牵制。她无法抑制地向往光亮,就像她无法自持地凝视妖怪。
如果她曾经能够遇到妖怪。
如果她曾经能够遇到和妖怪一样的人就好了。
内心深处凄声地喧哗其实是在哀嚎着求救。曲秋扇手上的动作化捏为摸,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金银的面颊,“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被救。”
她的眼里闪过几抹沧桑的落寞。
金银就势握住了曲秋扇的手。
“夫人就值得。”
“夫人值得一直被金银好。”
她露出乖巧又憨然的笑容。
曲秋扇被她逗笑。
真的像只傻狗。
“我需要被救吗?”她忍不住反问。
“没有没有。”妖怪很识时务的换了个措辞,“但是我会有想要保护夫人的欲望嘛!”
“夫人最棒!”
“最最喜欢夫人啦!”马屁精对她的夸奖不断。
曲秋扇咬了咬下唇,别扭的转过身。
她又羞又恼。
妖怪到底是怎样毫不犹豫地说出对她的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