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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回 麻烦自找 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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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问了金九龄一个问题:“金九龄,你绝不觉得,有人在下一盘棋。皇帝,平南王,或者其他的王是庙堂之高,那谁又是江湖之远?谁又是这盘棋中无处不在的废棋。”他看着金九龄,说出了这句话:“那在棋中,你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这把,换金九龄沉默了,他无言以对。
这把换陆小凤拍了拍金九龄的肩膀,问他说:“江湖和庙堂有多远?”
金九龄正在考虑着怎么回答。不过陆小凤并不想知道他的答案。
陆小凤最后大力的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笑着说:“上有庙堂之高,下有江湖之远。这是你。”然后,他的手指指向自己道,“上无庙堂之高,下无江湖之远,这是我。”
说完这句话,他就直接走过金九龄,走向太阳渐落的西方。
金九龄问他:“陆小凤,你去哪?”
陆小凤没有回头,只是遥遥地对他摆了摆手:“我回客栈,退房牵马找麻烦。”
“顺便再去花家给花老头祝个寿,混两坛好酒喝喝。”
陆小凤的身影消失在街的拐角,金九龄的身影也进入了福瑞祥的大门。
西门吹雪一直都没什么朋友。
他年幼便离开父母学剑,师傅是严苛古板,而他又是一心向剑,丝毫没有小孩子该有的调皮好动。
待到学剑有成回了庄,他已年少,清冷性子好似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一般,早就定下了。
万梅山庄里秩序井然,尊卑有序。父母待他极好却无从亲近,更没个年龄相仿的兄弟玩伴。
再后来,唯有一点温情的父母病亡,他成了万梅山庄的西门庄主,武林中的剑神。
人冷。剑冷。老宅冷。
再后来,他整改了万梅山庄,种了比之前更多的梅花,重整雪庄。
出庄,拔剑,杀人。
一切似乎就是这样了,井然有序,日升月落,朝朝暮暮。
除了,他认识了陆小凤这件事。
他明白,这世上许多人,要么是怕他,要么是不服他。但是,只有一个人……
在西门吹雪心里,朋友是顶重要的人。不求人中龙凤,渺若谪仙,只求志趣相投,人品高洁,不是市井俗人。
后来,他想,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概是因为那是他还没有朋友。
他毕竟也是江湖人。朋友,总结识过那么几个。只可惜,那些人不仅不是知己,到头来,连朋友都不算是。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是个没什么高远志向,没什么人品,最爱吃喝嫖赌花眠柳宿却有着独特原则的人,一个俗可以耐的人。
是个十分有趣,十分爱找麻烦,爱喝酒,爱美人的……知己。
人生难得一知己,果然足矣。
虽然,得一知己,便得天下麻烦。
对于西门吹雪来说,陆小凤是怎样的存在呢?
朋友?唯一的朋友?
知己?真正的知己?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永远不会抱着杀心对陆小凤拔剑。
尽管,他整个人都带着剑一样冷的锋芒。
或许,这样说更加明了——
每个执剑者都会有一个剑鞘。
或者,应该直白的这样说——
对西门吹雪而言,真正能从内心深处干扰他的,是知己。
是陆小凤。
寒山之巅,晨雾与天相连,翻涌似海。
西门吹雪站在断崖边,白衣也随着雾而翻动。他的脸色是雪一样的苍白,他的眼中透着雾一样的迷茫。
东边天空晨光已起,雾将散。
是春天。
正下着一场春雨一场暖的春雨。
陆小凤勒马在寒山山脚下。
亏得陆神骏知道陆小凤“归心似箭”一路奔驰,这才紧紧巴巴赶到了这里。
花老爷的寿宴将近,陆小凤却还踟蹰在寒山脚下。
陆小凤仰头看着如同一条冰龙一般伏在寒山上的石阶,舒了口长气。他把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的心压回肚子里,这才拽紧了马缰绳。
汉白玉的石阶犹如一条长长的白龙伏卧于寒山之上,马慢慢地爬上去,视线之中展出了一片迎风招展的杏花。远处万梅山庄飞檐反宇的房檐上还在往下滴着雪水,视线里都被这与天相接的寒山之巅占据,别的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装不下了。
陆小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路都在皱着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些。
——他其实,有些害怕来找西门吹雪。
——不明原因。
——或者,只是不敢开口,不敢承认……
——罢了!
是春天。
是天地间万物都在茁壮生长的春天。
凋谢了的木叶,又长得密密的,丛林中的木叶莽莽密密,连阳光都照不进来。
树干枝叶间,还是一片迷迷蒙蒙的灰白色,让你只能看得见一点迷迷蒙蒙的影子。
看得见,却看不远。
石阶变得开始变得陡峭,陆小凤下了马,从阴坡爬上去。
山上的雪被阳光晒得化了,晶莹剔透的。那雪时不时的一块块地崩塌,发出细微的“沙沙沙”的声音沿着寒山滑下去,远远看着很好玩。
陆小凤来了兴致,拍了拍陆神骏的大脑袋。陆神骏则是打了个响鼻,在他的手掌上蹭了蹭,独自一马找了一条另一条马好走的路上山去了。
陆小凤施了轻功,从石阶上直接飞到了雪上。那雪已不是雪了,有了冰的质感和冰的晶莹,踩上去更是有着碎冰的声音。
咔嚓。咔嚓。
陆小凤这般玩闹着上山,起码用去了小半个时辰才绕道万梅山庄的正门前。
他来万梅山庄很少有敲门之后正大光明的从正门进的时候,这次更是做贼一般的一个轻身,飞到了墙上。
冬春开放的梅花还没有完全凋谢,树上几点几点的颜色,地上成片成片的浓淡。一阵春风吹过之后,还会有几点梅花瓣从树上缓缓飘落。
陆小凤就着风,嗅着那梅花与木叶的清香,突然就馋了万梅山庄的梅花酿。他站在墙头,回想着梅花酿的味道,就已有了三分醉意。
悠悠然散步的福伯感觉到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唰”一下的就出现了,偏头一看顿时吓了老人家一跳:“陆……陆小凤!”
陆小凤更是吓了一跳,在墙上一个踉跄就载了下去:“福伯,嘘——”
福伯看着将将在地上站稳的陆小凤,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胡子上还挂着一片被风吹来的梅花瓣,表情看起来不像是深山大宅里的老管家,更像是个老顽童一样。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陆小凤被雪与冰洇湿的衣摆,像是想起了什么,把摇头的幅度加大了些后感叹道:“现在这些孩子啊,浮。”
陆小凤看着空中飘飞的梅花,不能跟老人家顶嘴,只好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从墙上下来,处于梅花与梅花之间,那种混合了花香、酒香、冰与雪的那种眼饧骨软的清冽之香更加浓烈,浓烈到似乎随着一呼一吸贯彻全身的每条经络。
陆小凤静静吸吮着梅树与花叶的清香,吧唧吧唧嘴,看了一圈,挑中了一颗树。
树下落了厚厚的一层梅花瓣,躺上去喷香软和。陆小凤甚至觉得空气中都是梅花酿清冽浓厚的酒香。
陆小凤半强迫着让福伯躺下去,自己也躺了下去,现在他就算明知西门吹雪近在咫尺,他也走不动半步了。①
离得近了,就能闻到梅树散发出一种奇特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气味。陆小凤枕着双手,双腿放松下来,嘴唇微微张开,看上去好像被周公的棋子砸中了一样。
被他强拉着躺下的福伯看着他这个样子,怒也不是笑也不是。直直看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终于服输一般的也躺下了。
喷香,软和,舒服。
“天空似乎更加高远湛蓝……”
陆小凤透过还开着梅花的枝桠,视线散漫,一双眼睛几乎已经闭上了。
“梅花瓣都掉到我鼻子上了……”
他抬起手,揉了揉鼻子,又蹭了蹭新长出的一层小胡子。
白衣人的衣摆似乎带着风。清凉的春风在地上卷起了散落的梅花瓣,打了两个转之后又放下了。
那苍白的衣摆出现在陆小凤渐渐朦胧的视野中的时候,陆小凤神志不清的大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样一回事。
下雪了吗?
神志不清的陆小凤刚刚这么想到,就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的双眼清明透彻,丝毫看不见刚刚还笼罩在上面雾气一样朦胧的睡意。
西门吹雪左手执剑,那剑虚虚收在腰间。他低下头,微微弯着腰,那剑尖晃在陆小凤的脸旁。锋利的剑锋反射着一片打着转飘落的花瓣。
陆小凤的眼睛直视着西门吹雪的眼睛。
他太专注,看不清西门吹雪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双眼。
一双漆黑的,深邃的,像冰一样晶莹的眼睛,那其中包含的情感也像冰一样融化在这春风吹拂的季节。
春天。
西门吹雪直起身,没有握剑的左手向着陆小凤伸出。
陆小凤也伸出手,他的脸上是变换的表情,他的指尖上还带着梅花瓣上的水珠。
西门吹雪握住陆小凤的手,尽管脸上还是不变的冷色,但他手上却是颤抖的温情。
他不执剑的左手,和他执剑的右手一样有力,而且温暖。
“陆小凤。”西门吹雪看着与他并肩而立的男人,看着那俊挺的眉宇、脸庞,身姿,突然叹息着说了一句话。
他说:“不要让我败北家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