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暗流涌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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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路的目光实在是太多，那一双双眼，或好奇或惊异，或艳羡或妒忌。
沈裴湘只是望着前方，不与两旁的人们眼神相交，耳边是人群的躁动与欢呼。
马上人影相叠，马下人群簇拥，正值人间骄阳天。
这样燥热的天气，席汶若全然没有想午睡的心思，在督军府的池塘边同席振军一起喂着那几条颜色艳红的锦鲤。
身边的小厮将席珏城与沈裴湘同乘一匹马回城的场面在二人面前有声有色的叙述了一遍。
席汶若手里揪着一把鱼食，望着清澈的池塘中浅游的鱼，饶有兴趣的轻笑着：“这呆愣还是有两下子的嘛。”也不枉她废了些周折叫沈裴湘去找他。
席振军倒是没即刻说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背着手望着鱼池：“那个沈裴湘……是梨园唱《牡丹亭》的那个么？”
鱼池里的锦鲤抖着尾巴，两两相转。
“是啊，父亲向来也没少去这城中歌舞升平之地？怎么竟不晓得沈小姐了？”席汶若从包里掏出一块方帕拭了拭自己那只抓过鱼饵的纤手，语气轻佻，不难听出里头的讽刺意味。
席振军脸色一冷，将手中仅剩的鱼饵统统洒进了池塘里：“你这么晓得这些是非红尘，怎么到你自己就看破红尘了？傅家那头已经派人来催了，傅家少爷年纪也已经不小，意思是希望你们即刻成婚，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不会嫁的，我不会出这京西城。”她转眸，那双多带戾气的眼如同钉钩一般，刺的很，叫人不敢直视，“我知道父亲你在盘算什么，可我不是头听话的老驴，不是您想卸磨时我便会乖乖走的。”她说完便勾起那张红唇，笑靥如花的。
这抹笑和她说出口的话格格不入。
她自然明白她的老父亲在盘算什么，若不是她有能力开钱庄和赌场来给席家搞钱，她早便被五花大绑抬上轿子嫁给那江城老傅家做个维持两家关系的工具了，而如今，赌场和钱庄的局势渐稳，席振军也将退居二线，自然便想从她手里把这几块肥肉拿回来，所以才紧紧逼着她嫁人。
将她利用的彻彻底底。
席振军眸色一深，军人的那股不怒自威之势气便显露出来：“我盘算什么？老子叫你嫁去傅家那是为了你好，傅家是什么人物，还能屈了你不成？”
他时常不理解为何他的女儿总是对自己充满厌恶与揣测。
“那便多谢父亲好意，我受不起。”席汶若将笑容渐渐敛去，明眸里的寒意尽显。
“席汶若。”席振军振声，手背在身后，谈不上动怒，却叫人会发颤，“你和你母亲一样，一样的油盐不进。”
“哟，您还记得我母亲啊，我以为你早便忘了呢。”席汶若倒是全然不怯场，直直对上席振军那双透着愠怒的眼，“不过，您没资格提她。”她的话语就像匕首，一字一字都刻满了锯齿，眼中的戾气与怨恨尽显无遗。
席振军正想发怒，女人却甩下一个冷冷的眼神便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不忘阴阳怪气的说着：“我不像母亲，没有选择的余地，父亲您便放心吧，有她为鉴，我哪里敢挑您选的男人。”
“混账东西，老子告诉你，这傅家，你不嫁也得嫁……”
席汶若没有听完他的话语，加快步子急急离开。
她懒得多听席振军的一句废话，踩着高跟洋鞋疾步往正门去。
双腿迈出督军府的那一刹那，只觉得心中的压抑与沉重消减了一大半。
她坐上车，点燃一根三炮台吸上一大口，从车窗回眸望着那座恢宏的公馆与门匾上那督军府三个大字，她又觉得自己似乎去哪里都逃不开，去哪里都是无处遁形。
她黯然收回眸光，用手夹着烟，只见烟头上方漫出一缕白烟。
车子平稳向前，直直往二馆驶去，路过码头时，夏末燥热的太阳底下，晒的黑黢黢的青年正在扛麻袋，破旧肮脏的背心上渗出汗水，麻袋比他们的身子还要壮。
“这个月的钱给姜先生送过去了么？”她缓缓开口。
“昨日我亲自送过去的。”开着车的阿忠回答。
“好，他们若是缺什么让姜先生尽管提。”她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是。”
车子到达二馆的时候，馆场里正预备着开门做买卖，她便像往常一般钻进后台里自顾自的抽着烟翻着账本。
她翻看了许多场馆里的账本与城中的一些投资账簿。
简家频频入她的眼。
她用手指轻拂过纸上简家的字样，眸色微微一变，忽而心生一计。
彼时的梨园里，简常饮的微醺听着台上的《红梅记》。
“二少，傅少爷的确派人去席家了。”随从上前在他耳边低语。
他晃着手里的酒瓶子，眯着眼，台上悠扬的水磨腔全然没能吸住他的眸光，脑中竟是席汶若身着旗袍身姿摇曳的画面，微微勾唇：“很好。”
台上的明黛唱的卖力，演的入戏，台下的男人将一块蜜饯塞进了嘴里，只觉心情甚好。
后院的沈裴湘就惨了，被汤智元罚跪在院里，骂了好些难听的话。
堂前的汤智元饮着热茶，那双突出来的眼珠子瞪的滴溜圆，眼底铺满讥讽之色：“抱上席珏城就真把自己当碟菜了是吧？还敢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告诉你，你的卖身契在我这儿一天，你就甭想和梨园撇开关系，贱骨头就是贱骨头，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老夫的底线。”
左右不过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折辱她的话，她只觉耳朵听的都要起茧子了，根本懒得提起兴致搭理堂上的老头子。
“不是搭上席珏城了么？有本事就叫他出个万把银子把你赎出去呗，我倒要看看他肯为你花多少钱。”汤智元见沈裴湘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又张着嘴开始喋喋不休。
“叫旁人赎我出去算得了什么本事，我自个高明正大的走出去才叫本事呢，师傅你说对吧？”女人这才抬眸，那双眼里是素来的高傲与冷艳，即使是这样跪在地上仰着头看人，气势上却仍旧不输半分。
汤智元嗤笑出声：“呵，还真是长本事了，心气也愈发高了呢。”他说着，便从檀木椅上起身，一边迈开步子往厅外去一边仍再叫嚣：“但愿老夫活着的时候能等到那天吧。”
他之所以这样自信，是他坚信沈裴湘断然不可能在没有旁人的资助下掏出一万两赎自己，他自然知道她在背地里的那些小动作，收受那些贵客的礼品也好。出门接点私活赚钱也罢，都不可能累到这样一大笔钱。
沈裴湘仰着脖子，一副不服输的样子，她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一言不发的跪在堂前。
夜空中布满星辰，她的眼被限在这方方正正的四角天里，她看不全这漫天闪耀的光明。
这边的席珏城整顿好军营，深夜里才回了督军府。
席振军一反常态的坐在正厅的沙发上等他。
他的面色僵硬，像是等了他许久。
“父亲是在等我么？”席珏城缓步走上前去询问着。
席振军穿着一身丝绸面料的洋睡衣，揉了揉略显倦态的眼：“嗯……这次你凯旋，我打算趁势便同总部提一提你继任的事情，想问问你意下如何？”
“父亲才是民心所向，儿子年轻，还需历练，只怕三军总督之位还难以胜任。”席珏城低着头，语句工整的就好像在做报告一般。
席振军望着他，谦卑有礼，稳重自持，只是处处都与他透露出生疏之意。
他瞬即又想到今天午后席汶若对自己说的话，有些怅然。
他转着手中的玉扳指，眼中的怅然也随即不见了踪影，换上了往日的威严与淡漠之色：“你十五岁便参军了，从大头兵自个一步步爬上来的，我信你能在我这位置上做点实事出来，你也不必再说些谦让的客套话，你我是父子。”
“儿子明白，多谢父亲信任，定不负所托。”他仍旧是垂着头，恭恭敬敬。
那句你我是父子只叫他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记得从前刚参军的时候，冒着脑袋被炸开花的危险立下新兵一等功，跑去他的营帐里，和所有意气风发渴求认可与赞赏的少年一样，想要得到自己父亲的认可。
可席振军却并未给他什么褒奖，甚至连一个期许的眼神都没有，反而因为觉得他这样跑进自己的营里太招摇而拉着脸训诫他说：“你我如今，是隶属关系，而后再是父子。”
这句话叫他铭记于心，直至今日。
所以他早已忘记了要如何同自己的父亲相处，他只知道如何同他的总督军相处。
可现在，他却堂而皇之的说着“你我是父子”。
他只觉得可笑，又犹记起长福死的那天，他卑微又可怜的企图从他的父亲那儿得到一句慰藉，可他那高高在上的督军大人只是说：“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想到这，他连只觉心中空了好大一块，他也不知因为想到长福的死还是因为席振军那句平淡到没有任何情绪的话。
他微微抬眸，望着眼前的男人，两鬓微微泛白，黑发里掺杂着些许银发，那双眼里带着几分在他身前极为少见的倦意，同他向来便带的凉薄之色融在一起。
他才有些惊讶的发现，原来，他也会老。
这样一个心如磐石的人也是会老的。
他的思绪越飘越远，最终被席振军开口说的话给扯了回来：“你和那个戏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暗流涌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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