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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跳月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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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地世时代代都是女王,顿羽这一死,竟教个男子篡了权,成何体统!”
“人心不古……”
“大逆不道啊……”
店家老白持来一壶冷窖新取出的凉茶,奉在两位新客桌上,冷眼向棚角那群高谈阔论的村民瞥了瞥:“在这鬼地方呆久,怕是连自己祖上是谁都忘了,听听那帮村巴佬的话,一个个哪还像汉人?”
“老伯若不忙,坐下聊会儿。”管临邀道。
村头露天小馆,既非饭时,午后闷燥酷热,过往闲人亦不多,老白应邀坐下,先向外客自亮身份划清界限道:“我乃黍地人,来此讨活计不过才六七年。”
黍人擅庖厨,凡有多乡人杂的地界,总少不得黍厨的身影。
“世代女王?”齐海晟假想了想,摇摇头,“夷人如此凶悍,难以想象竟是听从女王统治调遣。”
“男子在夷地属贱籍,历来只能作劳仆兵役,”老白娓娓道,“您没见再往上,到了统将级别便少有男子。没打仗前,常有夷地女贵族首领路过来我这儿吃茶歇脚,那气派,那架子,啧啧,要我说,男子这辈子托生在夷地,是憋屈得紧。”
“憋屈得紧,那约吉还不是袭了王?”
“嘿嘿,人夷王的家务事谁能说清?横是还他家族当权,没落别人手去,倒是这下夷地男子扬眉吐气,可有盼头喽。”
一个满头碎辫、裸臂赤脚的夷族小童不知从哪方冒出,操着声调怪异的汉话向老白问道:“掌柜的,订的腊肉锅盔有备好?帮包上,明日我背回岭中。”
“有是有,就是这天气你背着进岭,只怕到地也坏烂了,哪还能吃。”
“你用箬叶苇草裹,我扛着快跑回去,大半日到了。沙沙系莫就爱吃这个,厄扎系莫让我这次出来死也买到,不然要打我。”
“好好好。”老白得意于自家招牌如此驰名,一脸笑容,“我想着法帮你弄好,明儿清晨你趁未大热,赶早来带去。”
见着那小儿蹦蹦跳跳远走,老白回身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这厄扎系莫便是我的女首领贵客,她那娘子沙沙最爱我家这口,几日吃不到都想得慌!”
“女首领?娘子?”齐海晟听得晕头转向,“我这些日净见些本地男子没脸没皮地互称夫君,难不成夷地女子间也可成婚?”
“您二位果然是才来这个鬼地方。”老白摇着蒲扇,一脸说来话长,“夷地女子居贵,世代家产只传女儿,但凡有点地位名头的人家,只招年轻男子侍奉生女,若真要成婚,却选门当户对的女儿家联姻,家产才不至被低贱男子骗了去。”
“呃,年轻男子只作侍奉……”齐海晟难以置信哭笑不得,“那不年轻了怎么办,就打光棍,一辈子没婆娘?”
“不年轻?人老珠黄了就打发出门,自生自灭去。你没见才有这么些个民间男子搭伙过活?本来我汉人没这个风俗,生被这群夷人搞得个公不公婆不婆,男不男女不女,跟着乌烟瘴气!”
难以想象云岭那头夷地和孟地是何景象,单是这些日在这头汉地的迈城,满城都寻常见得到夫夫相携,夷地风俗渗透可知了得。
管临想来发问:“那夷人可到汉地来成婚?汉地怕是倒不缺待嫁的女儿。”
老白摆摆蒲扇:“您二位久居中原有所不知罢?在这边境地带,我大炎律法禁止汉地女儿私聘外嫁他族。娶妻可以,外嫁不行!人夷地女儿又宝贝得很,谁人爱来给你汉人作三妻四妾,因此正式婚娶倒不多。”
“先孟亲王不是便娶了个部落首领家的女儿?”
“那是王宫贵族,自然不一样。可便是天王老子孟亲王,生前不也被那夷族悍妻管得服服帖帖?”谈及权贵,老白不觉低语,更凑近些,“如今偏偏是先孟亲王这汉族王妃生的儿子把一群夷血兄弟比下去,得了权,夷地怎能看他顺眼?这不一上台就两边开打个没完?”
管临与齐海晟皆如醍醐灌顶般点点头,茶馆总有新思路,诚不我欺。
老白深以自己独到见解为傲,看向那边树下三三两两乘凉闲扯的当地村民,隐隐透出不与为伍的清高:“虽是明令禁止外嫁,到底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野姑娘坏小子们你情我愿,谁又管得了?”
管临揣度着他的话意,同向那边村民看去,两族聚居地带,村民一个个身型不高,多是皮肤油亮,高额圆鼻,挽髻却赤脚,野服配彩珠,看着真个半夷半汉,不伦不类。
齐海晟亦会意道:“你是说,汉地姑娘有跟夷人私奔的?”
“私奔不至于,抓住那可要蹲牢。私……会,可就难免了。这夷人自古随便惯了,专爱半夜三更找上门,行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气就气在竟还你情我愿,有好女儿家被其花言巧语一时迷惑的,更多却是这些个山村里的野婆娘,自甘堕落,世世代代跟那些下贱坯子生出一个个小杂种来。远的不说,单这清和村,我看就没一个纯种汉人!”
“未婚女儿胡乱生了娃,难道自己养着?”
“有能帮衬的托在兄弟家名下养着,养不了的就卖、就送,夷奴最是不嫌多,你在孟地甚至迈州随便捡着个长得夷不夷汉不汉的问问,有几个知道自己爹娘是谁?”
老白越说越激动,声音竟渐带出几分悲壮豪迈来:“我白孝义也就是没女儿,但凡有一个女儿,绝不可能举家迁来此地,这辈子就是要饭,饿死,也不能让我汉家女儿委身野人,生出个蛮夷野种来,怎对得起我黍城白家列祖列宗!”
管临与齐海晟皆被其民族气节感染,差点起立鼓掌。
“哎哎,老白头,你在这聊没完,装死没看见我们来是不?”旁来一桌本地客落座,一人走来拍向老白肩头,“乡亲们才帮你儿凑礼钱娶了个夷婿,怎么,喜酒刚摆完就翻脸装不认识了?”
“哪里哪里,忙着给两位贵客出茶,一溜神没见你来。”老白起身陪笑。
“夷——婿?”齐海晟恍觉听错。
那前来的老哥见贵客疑惑,朝笑道:“这老白掌柜最会扯笑话,才来我们村时,拍胸脯说茶饭只卖汉人,夷人来了拒不待客。谁知道这才几年,直接给自己儿子明媒正娶了个夷族大小伙子进门,白天婚席上乐得什么似的,晚上便鬼哭狼嚎说对不起他列祖列宗……是不是病得不轻?”
老白被他上来就揭底,恨不得捂他嘴与自己同塞进地缝里。管临和齐海晟一个比一个不厚道,捧腹大笑根本停不下来。
那老哥见状又道:“你瞧人汉地初来的,也没你这么扭捏作态没见识。话说咱这小山沟,这些年越来越多中原人结伴迁来,难不成就看中咱这儿男风盛行女风尊贵,婚娶随便?”
管临与齐海晟闻之相互一视,皆尽骇然!各自摆手忙道:“误会误会,我等是来参军打仗的。”
“哦。”那老哥将信将疑。
正尴尬间,打东边赶来一队人,前呼后拥着一顶轿撵,天气潮闷难耐,轿撵四敞着缦帘,只见轿中女子帷纱垂遮,罗衫锦履,环佩叮当,丝毫不因泥路颠陡坏掉一丝坐相,看去端雅泰然,尊贵莫敢与近。
管临与齐海晟一见,恭迎跟上,同往岭间去了。
众人目光随着热闹看尽,老白回头向才那位老哥道:“你这眼神,还只当人俩是一双?白生得一副好模样,岂能浪费?自然要趁大好年华傍个系莫了。汉地的美男子们一旦学会这一套,跟你说,就没夷蛮子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