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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共孤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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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教头”发挥起常日教演本能,在无人观摩喝彩中,一对一示演了徒手袭敌制胜的一百种办法,将气焰嚣张的管参军一次又一次追击摁倒,圈在臂环里花式拷打。
直闹得天都掩面,地都捂耳,最后终极撂倒他的不知是狡猾敌手的强悍反击,还是自己饿死鬼投胎的倒霉体质——迟阶突俯身一勾小腿将管临整人高高拔起,一声口哨唤来那全程孤零零一个苦涩吃着草粮的坐骑,将人轻松举送上马背:“回家,吃饭!吃饱了再收拾你。”
这遭不由分说,管临仍被请在鞍上,迟阶自己则终于拨乱反正坐回到后头,策马什么的却不管了,随便一扯起了步,缰绳马鞭就都往管临手里一扔,管它驶向天涯海角,他只负责羁押圈牢捕获的重犯,前胸贴后背地紧紧揽着人。
天街夜色凉如水,今晚何止卧看牵牛织女,连参商都似已闻讯逆道,同穹而聚。
管临感觉得到,迟阶虽行动上一味的闹腾,话可比平日明显少太多了,此刻俯在背后,微仰的下巴懒懒搭着管临一边肩膀,要不是侧头就见一双清醒的浅眸安静扑闪着,直以为他眯着了。
真像个被终于打服的熊孩子,管临暗笑,可不用细想就又明白,熊孩子不是一夜之间长大庄重了,而是太多的汹涌情绪堆在了嗓眼,抹不开抒发成一句句肉麻话,却压住了从来不落下风的欠嘴欠舌,只能用过分夸张的张牙舞爪,掩盖着满心充溢的感动。如此难得反常,倒让自己成了今日滔滔不绝的逗闷子一方。
“妙棠,”管临偏头来脸颊蹭过迟阶额角,一再主动开口拣些轻松的聊,“去年我曾见过你长姊。”
“哦?在辛州吗,”迟阶反应了下,“她还好?”
“当时石老尚在,她夫妻俩一边教书侍父疾,一边施粥济灾民,”管临一讲出发现这话题也不多轻松,“他们与我说你在贺地,跟周迨相互赏识。”
迟阶收回搭靠的下巴,坐直了些,话匣慢慢打开:“那是老皇历了。我刚到贺地时托人捎过信,让大姐放心我还活着,这信也不知捎了几年才到她手上。周迨早些时候就会闷头算计,前几年发起阿拉坦丘这笔横财后,给自己吹出个招贤纳士的名声,治下各地拿拉人头当政绩,抓流民作苦力,大隆山南边饥民多,最易受这些没谱传闻的煽动,亲族邻里互相怂恿着举家叛逃,却不知多少人跑来,命都折进了挖沟开矿最后又被灭口里。”
管临了然,心中叹息石迟夫妇品性高洁坚韧令人折服,二人憧憬向往的理想国却不过是误传之上的一厢情愿,哪曾想幼弟亲身在其中受到的磨难。
迟阶自己说了会儿,心思又兜转回来,笑问:“你是不到哪都打听我?嗯?”
管临沉默一会儿没应声,半天开口道:“商量件事。”
“你说。”迟阶双臂收紧,重新赖趴在人背上,心中无限柔情混着冲天豪气,想说,甭管星星还是月亮的,只你一句话当即就去摘下来的事。
“让我看一次你服药。”
星星月亮登时个个原位挂回,迟阶臂一松,脱口拒道:“不行。”
管临没感意外笑了下,耐心反问:“就这么个‘不放手’法?你霸道别人怎么都行,轮到你自己就见外?”
“那不是这么论的,你们常说什么,术业有专攻,”迟阶抬起眼振振有词,胡搅蛮缠的本事立马恢复了,“让亚望人专业的来,你别跟着添乱。”
“亚望是倒多大霉,也要负责你一辈子不成?”管临笑着转过头来,盯着迟阶脸看,“用起药来不帅了是吧,怕现了德行给我看见?”
被他先这一说,迟阶倒无语了,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揪起亚望这话头:“对了,那小孩儿有没跟你说他头发怎么白的?”
今日长如千日,繁杂信息太多,管临没空闲想这些,此时一问,倒现涌起个猜测:“莫非就是……挺身出来救你们那日白的?”
迟阶收正神色点了点头:“当时没能马上配出来药,眼看我们这些人一个个疯的疯死的死,把他一夜之间活活愁白的。这孩子,其实与我们都非亲非故,打小傻得什么一样,那会儿也才十岁,却天生长着颗怜悯苍生奉献万众的心。这么个了不起又本事大的小药圣,哪能屈才他一直围着我当个老妈子。”
“所以说呢……”管临一听更对了,就要顺着再劝。
却被迟阶忽令一声:“低头!”
管临不明所以,应声一缩,迟阶却挺起身来揽人入怀,抢回缰绳猛一夹马,突起了疾速,二人一马恰恰赶在兴城北大门转落一瞬钻穿而过。
“下马!检查!……停下!”
守门的城防兵声嘶力竭喊来,迟阶充耳不闻绝尘而去,周围当差的都跟着紧张了一瞬,倒幸有个眼尖的看出来,马上人不就是那天天来回正当路过的“古教头”吗。
管临还以为是什么突发急情,过来才发现单单就是闯了个自家城门,这才回头无语瞪来——有病是吗,你好好自报身份谁还拦你不成,非假装乱贼硬闯是过个什么瘾?
迟阶马速不减直奔元和小巷家去,转眼恢复了嘻嘻哈哈的可憎面目:“追上来细查啊倒是,上来一看怀里躺着的是你们管大人,管参军来给他们亮个相。”
唉,才那趴肩头静悄悄的乖小孩哪去了?
老实消停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管临无奈叹过,转头坐正,索性配合这副撒欢狂奔,昂首挺胸一身正气迎向打北城门到小院间一路上不知多少只暗中探眼,管他是韦禄派来跟踪赫布楞的,还是方执布下来保护古教头的,都给我睁大眼睛仔细瞧着,哥们结盟结到什么份上?
都别大惊小怪哈,好着呢。
如此高调一路驰回,临近家门口反倒怂了,管临胳膊肘碰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你打算就这么进去?”
迟阶张口就回:“但凡里屋门框足够高,信不信我直接驾到床上去?”
管临莫名脸一热,却没空跟他玩笑,望着院门道:“亚望忐忑着呢,你收敛点,再给孩子吓到。”
“活该,吓死他。”迟阶嘴上虽是如此说,到底还是在院门外下了马。
亚望守在院里这一晚上对巷中风吹草动都听得仔细,早被这么大动静招来,主动开了门。
“管哥。”
管临暗甩开那只故意捣乱不放的粘人爪,率先迈进。
“老大。”
迟阶霎换了副人模狗样,牵着马很严肃地进了门。
亚望看着这人,从头到脚哪哪都是他老大,又怎么都感觉没一处像他老大了——打认识这六年来,从没见过此人这副打眼角眉梢透着欢欣愉悦,连每根儿头发丝都在焕然发亮的模样,让亚望不禁觉得……这是什么怪症迸发了,是不是又该加药了?
“阿奇呢?”迟阶拴好马问。
“这都快亥时了老大,阿奇哥早做好饭走了。”
“亥时了,哦,”迟阶像真有数似的重复了句,“那吃饭吧。”
亚望察言观色老大有没忍着怒气,感觉可能性不太大,又向跟他同往厨间去的管哥挤挤眼,再找个确认。
管临笑笑拍了拍他,亚望便瞬间感知到,笼罩此院近一个月的黑风苦雨过去了,塌半边的天它自个又支棱回来了,隐约觉得今日参与成就了一件正确透顶的事。
亚望的热菜技能跟煎药手艺比天壤之别,奇高厨今日给做的红焖羊脯这么半凉半热端上来,口感大打折扣,向来嘴挑的迟阶却难得没吃出什么意见,管临旁边才细嚼慢咽个开头,他已一通狼吞虎咽塞饱了。
率先撂了碗筷,迟阶寻思着问起:“亚望,你有没想过回汉地?”
“汉地?”亚望一听有点懵,看看迟阶又看看管临,不知这话头从哪来,“我打小记事就在西陵山上,然后到大漠,都荒郊野岭的……除了两边说话不同,也没觉到汉地不汉地的区别吧。”
“不同的那可太多了,别的先不说,”迟阶想到了什么笑起来,“单是两地姑娘区别就大了,我瞅着你每次路过雄县跟那牛家小妹难分难舍的样子,估摸你将来还是要娶个汉人媳妇。”
亚望脸刷地红了,立眼当即回驳:“去雄县都是随你买办物什,我都不记得路过哪家姓牛姓马,只有你才惯会在姑娘身上留这些心思。”
管临跟着亚望一道看过去,觉得反击得很有道理。
“不记得吗?那是我误会,”迟阶不慌不忙接下指控,脸上却渐浮起老父亲似的欣慰之色,“过去就忘那挺好,小小年纪,别轻易瞎动真心,不然以后日子有你难过。”
亚望越发觉得老大今日言语奇怪,脑筋异常:“什么?怎么就难过了?”
迟阶向旁扫眼而过,叹气答道:“一早就认定了最好的,一辈子就再难看上别个了。”
哎唷……管临顿箸噎了下,牙都要酥倒了,真是大开视听,拐着弯儿甜言蜜语的功夫,你也不遑多让啊。
亚望却听得当真,肃然道:“当年我们师兄弟们都在药祖陵前发过誓,一生尊道克己,奉身于药术,不娶亲的。”
“克个屁己,你学药关娶亲什么事,你师父怕你们长大各自成家不好管束罢了,”迟阶气笑他这么多年还没完全脱了当年的愚脑筋,“那牛鼻子冲谁安过好心?里外漾着坏水。对了,你那个被毒瞎眼赶下山的笨蛋师兄,派人刚找着了,等接来你试试能治不。”
“找着了?四师兄没死?”亚望顿现惊喜,转念却又谨慎想到,“不用接来吧,等我得了空专门寻去看看,别让他知道我在这。”
迟阶明白,亚望是怕被人算计,暴露自己身份行踪,这么多年下来,保护老大已经成了他不假思索的第一本能,忠诚感情早就超过一提起还颇显敬畏的药仙师门。
“你倒是分身乏术,”迟阶感动之余慨叹,“知道其实最该学你师父哪一点吗?少亲力亲为,多栽培几个跑腿打下手的好徒弟,把真正精湛救人的药术教传出去,你也不至于这么哪哪都操心不过来。”
“我?收徒弟?”亚望指着自己幼嫩的鼻尖诧异反问,“就我这点经验本事,谁那么不开眼没见识,肯跟我学?”
迟阶顺势指指管临:“你看你管哥怎么样?管哥学药心切不耻下问,你要么从他手把手教起。”
亚望还不知所以,管临已立刻会意他对前话的答允,眼中两弯新月瞬亮了起来。
“就这么定了,我可先沐浴更衣歇着去了,”迟阶拍拍屁股起身,“你们自己搞个拜师仪式什么的吧,慢慢教不着急,先观摩观摩,不收管大人拜师费。”
亚望看着他晃晃进屋,转回头来向管临确认道:“管哥,他意思是,让你跟我一道帮他祛毒用药?”
管临点点头:“是吧。我先同你配药去。”
亚望带头往地窖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可思议,态度这么大转弯的……”
连管临都觉得亚望反应太过:“前头你不是都跟我讲了,他知道我知道了,我先跟你学两手,没事。”
亚望身子进窖到一半,抬起头来望向管临神色,一时不知是惊讶老大破天荒豁得开,还是担忧管哥承受力还不够:“……学倒是没太多好学的。”
待管临帮亚望托着一大箱配备好的瓶罐器皿来到迟阶卧房,夜已深沉,屋内灯火昏黄,萦着洗漱后淡淡的馨香,迟阶正闲坐在凳上将发丝梳整重新绑起,闻声抬眼看过来,紧绷的眉眼顿时强行舒展。
亚望请示道:“那今日是先服草还是先注虫?”
“随便,区别跟你管哥讲示,让他选。”迟阶随意挥挥手,自己先回床头靠倚下。
管临注意到迟阶除去了在外穿的衣衫,却换上了一身更厚软的棉袍,且脱了鞋奔上床褥也没有要褪下厚衣正常躺睡下的意思。
“管哥,米囊草主行镇痛,先服可少受皮肉折磨,却有偶犯癫症的风险。沙蜱虫抑制蛊毒,注入立竿见影,但草毒作用前会短暂极痛——以你之见,先用哪个合适?”
新拜小师父当堂学考来得这么快,管临一个生平最擅做理论学问的,却毫不过脑开口就答:“先服米囊草,不要极痛的。”
他望着迟阶眉间不动声色仍深深嵌刻着的几条纹路,坚信那就是长年累月受毒痛煎熬活活疼出来的。
迟阶那头听了,微微一笑似领了情,手上却不知打哪变了一根粗韧绳索出来,递来道:“那就麻烦管大人动动手了。”
管临不知所谓,亚望一旁解释:“真犯癫症起来,每次状况不同,不知怎么样的,厉害起来八个人也拉不住,服药前先绑好为妥。”
管临愣愣接过,不敢说话,怕开口多问一句都显得大惊小怪。
迟阶早就习惯了地靠向床角明显被特意改装过的结实床柱,迎着他目光,安慰笑道:“可说好了,等会不带趁人之危占我便宜的哈。”
管临这辈子哪正经绑过谁,绕来绕去下手几次都被迟阶笑话这结打得连匹小马驹都拴不住,最后还是亚望亲自示范,将坐靠在床柱上的迟阶牢牢五花大绑。
亚望回桌前盛药,管临呆望着这一绑毫无动弹余地的待宰鱼肉,忍不住低问道:“至于?癫起来杀人放火?我不信。”
“杀人放火未必,”迟阶忍痛神色中掺着几许苦笑,却仍可着彻底失态前,真假难辨地过把嘴瘾,“扑人乱性是常态,怕你抵不住亏大了。”
管临轻挥了下他肩头,欺负了人不能还手,更是在暗暗自我缓解惊愕。
亚望将调好的草药端来,高矮几盛各有讲究顺序,服侍着迟阶一盏盏服下。
管临平静旁观着,一时不见反应如何异常,只觉迟阶看起来极累极累,慢慢疲惫阖了眼。
管临不惊扰,悄手悄脚转身去随亚望备制下副虫药到一半,突听得一声命令:“过来”。迟阶双眼重新睁开,瞳仁锐利收缩,眼底浮上一层说不出的错综迷乱,仿佛才隔一盏茶功夫,他眼中再看来的已是个全然不同的天地。
除此之外,其它倒无异样,身上没有狂乱挣扎的意图,呼吸也安静平稳,只是偶尔难耐地蹙眉,嘴中则无比清醒道:“挺好的,我今日感觉很正常,很好……哥,你来给我讲个故事听吧。”
听到这个新鲜的称呼,管临就觉得应该也不算多正常。他走过去关切望着,迟阶的眼神好像在看他,又好像穿越千隔万阻,不知看到什么地方去了,有种不似兴奋的兴奋,难见的天真在诡异游离。
“今日果然难得,老老实实的。”亚望专业定论,走过来熟练解了一边臂膀的绑绳,将这侧的几层衣衫掀开,突露出迟阶左侧肋下皮肉肌理上一排排狰狞可怖的疤痕。
亚望手持一把尖齿前伸的特制铁启,置在油火皿中烧红,继而便在迟阶那肋下密麻伤痕中勉强拣了个还能下手的细隙,上启豁透,另手拿过密封的黑浆罐子,手指堵在精细的虹管口一杵一掩,便抽了一管黢黑的神秘物上来,对着那新豁的伤口一滴滴均匀洒落。
管临便眼睁睁看着密密麻麻的无数只沙蜱虫,活生生打鲜血淋漓的缝隙钻穿进迟阶身内,管临不觉得恶心,不觉得恐惧,只有每个细小噬虫都似也同时咬在自己血肉的切身的疼痛。
而迟阶本人全无知觉,他才前眼中燃起的异动光火簌地一下熄灭了,瞳孔像经历了一个无限凝聚到极限后霍然爆炸四裂的全过程,眼神漫散开来,无边,无际,再看不到半点狡黠的扑闪,聪慧的灵动,深沉的遐思,比死水更幽暗,比枯井更空洞。
管临已然止不住颤抖。
亚望将今日应服份量悉数注完,包扎整理利索,这才顾得上来抚慰旁观的新徒。
“管哥,”亚望手上递来了一方洁净的棉帕,“你今晚要陪多久呢?我先不绑他了。”
“还要绑吗?”管临不明所以接过那棉帕,眼神一瞬也不忍脱离,只下巴冲向亚望问来,“不是癫症的风险已经过去了吗。”
亚望摇摇头,轻声解释道:“癫症风险是过去了,这一晚上药性反应,保不准什么时候会排斥呛咳,甚至激烈呕吐。他这两药对冲服下,三四个时辰内废人一样,不会有任何反应知觉,呕吐都不知翻身自理,没人照管生能活活窒死。
“最初用这方子时,我是整夜守着的,几天试下来药效不错,但他说天天这样哪行,让我不用管,他只要坐着睡就没事。可这药一入,哪自控得了姿势,于是他就让干脆绑着,动也不能动,哪怕呕吐也呛不死……”
管临咬着唇转来,亚望看向他眼神突然觉得,病症好像蔓延传染了,管哥似也要犯癫。
“就也不肯让别人轮流护守着,是吗?”
亚望心想那还用说吗,这位爷要强到什么份上,管哥应该不比我了解得少,“他每晚锁帐独睡,只有亲兵在帐外把守,全军除了我和腾朔,没一个人见过知道。他这么个人,脸面尊严比天大,永远不可能让人目睹到自己这种状况……所以我今天真是很惊讶,老大对管哥你……是破例又破例。”
管临勇气艰难鼓满,看回那呆靠在床柱上的失觉梦游人,恰见一串涎水打迟阶嘴角无意识滴下,管临举起棉帕帮他拂净,擦了又擦。
他才只有二十岁,看着身板比好人更好,冲劲比猛兽更猛,那个才还在面前生龙活虎的迟阶,那个传说一样名震北漠的赫布楞,每当夜幕降临就这样蜷缩在阴暗角落里,连最简单的呼吸吐纳都无法自控,将难堪的病状与生死的决断完全敞开,交付给这残酷的命运和未知的世界。
管临上前自作主张解开绑绳,把特制厚软的棉衣脱下,将这副任意摆弄的绵软身躯轻轻扶倒,放平侧躺在床上,扯来床内没动过的棉被为他严实盖好。一切伺候满意后,才把自己安坐在床边,转对亚望道:“你去睡吧,今晚有我一眼不离看着,绝不会让他呛窒到。”
亚望看出也绝对相信管哥彻夜护守的决心,便收整了瓶罐物什,交待了几句,最后悄悄退出房。
管临伸进被中拉起迟阶一手,将仍旧冰凉的手指暖在自己手心。
这应该不算才说的“占便宜”吧?
管临对着那双时开时闭,涣散无应的空眸默问道,心里简直被自己的守信知礼敬佩到了,差点就强打精神笑出一声,但双眼却不听指挥,仅绷到亚望走后,便自主沁出两行清泪。
管临抬手一抹,深深吸气,吞改掉本来哽咽的语气,向着明日即将复原重见的光明,带着永不可能放弃的定念,开口声音极度的轻柔舒缓:“妙棠,你自此安心睡,哥这就给你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