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又遇姚侍郎》十念君

5、缘由

　　带上正气凛然的刻板老太傅，辛夷楼便是去不成了。

　　梁绍花了大价钱，提前让人去黑白茶记打声招呼，预留个临湖近景的小隔间。

　　吃茶时往窗外投去一眼，数顷绿波荡入眼帘，清风卷来似有若无的山间松柏草木之香，在座茶客便好似抛却凡尘杂事，一如神游云深处般飘飘然。

　　上的茶是秦景素来爱喝的白茅银尖，点心是这里颇有盛名的四季永安糕。秦景喜静，梁绍便吩咐暂歇声乐。

　　他与掌柜的商谈过后，一转身，便看见皇兄正站在不远处，含着笑意味深长的模样。

　　“这般看我做什么？”

　　梁祯微抬起下巴，缓慢道:“礼下与人，必有所求。我从不知阿绍竟能为小事而殷勤至此，想必其后应有他事所图，是与不是？”

　　“哎呀，皇兄，看破不说破，哪里带你这般直言拆穿的？”梁绍摆摆手，一副恼羞成怒的神情，不满地看着他。

　　走近后忽而又笑了，有些无奈般叹气道:“没法子啊，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些东西，不加以弥补我心不安呐。”

　　太子殿下何等通透，即刻便听出了其中缘由，奇道:“你这是——为姚清？”

　　“有才之士往往失道于乡野，蠹木之虫偏偏横行于朝堂。为斗米折腰者岂乃生来便是谄媚小人？臣弟闲着无聊，不过是想看一看，如若不再为庸俗事所拖累，一片赤诚热血到底能灌溉这天下多少年月。”

　　故而请太傅、托皇兄，费上心思促成这场论谈。更以一番恭敬行事来换取太傅心悦，以期姚清能因此而得先生指路。

　　他终是辜负了所托，生前未能将那封家书带至枫溪。这竟然便成为他唯一的遗憾，直教他临终之前心头忽地涌上一股怅然，然后就忆起了那双充满调笑意味的眼。

　　姚侍郎十八进士一举中的，可谓天纵奇才少年得志。

　　少年人埋头于圣贤文章，其词慷慨其理昭彰。然而世间之是非却从无定律，官场数度沉浮中便教人看不清了初心。

　　二十余岁官至三品侍郎，聪颖之人惯会易风随俗，短短三五年便将尔虞我诈的手段学得通透。

　　也曾有好友在耳边发着牢骚，言道那人看着软弱好欺，却谁也不敢前去招惹，小人难相与，都怕沾得阴损。

　　他仍记得邻座有人谓然叹道:“姚知良此人，若非治国之贤臣，便为害世之奸佞。所谓物极必反，太过刚烈并非好事。”

　　上一世姚侍郎畏罪自缢声名狼藉，那这一世从头来过，他便想知道是否存有别的可能。

　　梁祯并不清楚其中隐情，便把他这番无头无尾的话当作少年意气冲头，笑道:“阿绍能够思及此，也算是长进了。”

　　楼上的两位大概颇为投机，过去两个时辰还未见有人出来。

　　梁祯身负要事已经提前离去，只剩他独自坐在大堂的角落里，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外面街市倒是热闹非常，小贩吆喝声一声高于一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只是逛街游玩还是要多些人才有趣，自己落了空便觉也没什么意思。

　　酉时一刻，秦景才缓缓下楼。姚清跟在身后，微微颔首弯腰，毕恭毕敬的模样。

　　梁绍见状忙起身来到太傅跟前，行礼道:“皇兄因政务已早一步离去，走前特嘱弟子要亲送先生回府。”

　　“罢了，殿下与老夫不同路，不必特意相送，吾等就此别过吧。”

　　话虽如此，梁绍还是坚持道:“皇兄心系先生安危，若不能亲自将先生送达府邸，弟子既心不得安，也无法向皇兄交代。还望先生谅解。”

　　秦景于是便也不再拒绝，道一声“那便有劳殿下了”，率先走出去。

　　梁绍等他走出去有段距离，这才回过头看向姚清。伸出手，竖起三根手指头，笑得看似不怀好意。

　　“今日费了我三百两银子，姚兄，这笔账咱们可得好好记着。”

　　明明比人家大上一岁，偏要死皮赖脸一口一个“姚兄”。

　　自顾自地喊声“姚兄”后还不愿亏本，生生将八十两的费用翻至数倍来偿。

　　姚清脸色清冷冷的，也未看出神情喜怒几何。大概是惮于身份不便出声反驳，便只能静静地垂着眼睑不置一词。

　　在这场静默里，梁绍突然又想起了那道雪地里的身影。

　　脊背明明单薄如纸，却无端带有滚石难碾的韧劲。膝盖埋进雪地里，脸上却无丝毫颓丧之气。

　　“姚兄”，梁绍笑起来，施施然一拱手，偏过头，笑道:“——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