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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戏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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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给他置办的宅子位于繁华热闹处,一出门便是他以前时常与朋友浪荡的街市。
寸土寸金的地方安个这么大的宅子,绝非寻常人家所为。
他还暂未封王,匾额无法敲定,空着不太好看,他大笔一挥,挂上“闲居”二字。
这不合礼数的行为曾让皇兄着实取笑过,笑过了,也未对此举多做批判。想来他在别人眼中,本就是放荡不羁的性子。
曾贯行又来相邀,他二弟曾语经今日出考场。十年寒窗苦读辛苦,便想为自家兄弟慰劳一番,顺便借此联络各位好友。
明面上是顾念多年来的交好情谊,实则是想为自家二弟的仕途打开人脉渠道。虽然这帮狐朋狗友没一个有本事的,但背后依靠着的却都是京城里的钟鸣鼎食之家。
梁绍懒得像个愣憨憨似的跑去为他人做垫脚石,无奈曾贯行执意相邀。毕竟是勾肩搭背热闹了多年的朋友,情谊也是有的,他不好冷下场子给人难堪,便也应下了这场宴席。
他们几个路过翰文苑所设的考场大门时,正陆续有考生出来。有志满意得者,更有愁眉不展者,大多却还是因着劳累过度而满脸倦容者。
曾贯行自知这几位纨绔子弟不耐于等候,自家二弟也承不起这么大的仗势,便笑言道:“辛夷楼的酒菜已令人备好,诸位就先请吧。”
梁绍却定住脚步,依靠着围杆身子歪得没个正形。勾起嘴角笑道:“不急,你们先去吧,我等个人。”
突然想起来,姚清离乡数千里,想必也是为了这场会试。
几人中单属梁绍皇子之身份最为尊荣,他不动,便没人敢提出先行一步。于是其他人便也停了下来,皆是两两相顾一阵唏嘘诧异,惊奇道:“殿下要等的是何人?”
“想知道?”他拍拍袖间无意之间沾上的灰尘,抬起头露出顽劣般的笑容来,“自个猜呗”。
等的时辰不长,一刻过后便见那人的身影随着人潮涌出。
这会儿出来的考生正多,熙熙攘攘人声嘈杂。梁绍凭着身高一眼望去,便将人认了出来。
隔着人群喊了声“姚兄”,声音却被淹没于阵阵喧嚷里。
他扬高了腔调又喊一声,姚清才蹙着眉略显疑惑地循声望过来。
梁绍笑着冲他勾勾手,无声作着唇语道:“过来”。
“殿下?”
姚清走近来,规规矩矩地行礼,疑惑道:“殿下何事叫我?”
梁绍伸臂揽上他的肩头,转而向几位好友熟稔地介绍道:“姚清,字知良,枫溪人氏。今日见过面,往后若有我力不能及之处,还望诸君多加照看了。”
“既是殿下亲自嘱咐,吾等焉有推脱之理?”韩松朗声大笑,转身拱手道:“吾乃禁军指挥佥使韩挺之,幸会!”
姚清看了一眼梁绍,大大方方同礼回道:“草民姚知良,见过大人。”
一番简单寒暄过后,眼看着这场宴会将要为他人做嫁衣裳,曾贯行笑意渐僵,委婉出声道:“今日相逢实乃佳兴,无奈约期已定,再无空席可加。他日曾某做东,请来姚兄畅快一叙以弥今日之憾,如何?”
梁绍笑而不语,却在姚清欲要开口时拉住他的手腕,挑眉揶揄道:“人家小你整三年,这声姚兄怕是不合适吧?”
“啊,是”,曾贯行虽不知他何意,却依言从善如流地改口道:“那便是姚弟了”。
“既然承了这一声姚弟,便又怎好劳曾兄相邀?今日我来宴请诸位,场面仍摆在辛夷楼,曾兄可否给我个面子?”
曾贯行闻言愕然,心底暗暗恼怒,面上却不得不摆出乐意之至的热情来:“殿下少有宴客兴致,曾某自是喜不自禁。”
辛夷楼中的舞姬,是从西域女子中挑选出样貌卓越者,并悉心加以栽培多年。善琴善诗,惠质如兰。腰肢不盈一握,轻灵柔软的身姿舞动起来恍若踏行于云间。
梁绍以前最喜欢这处地儿。喝着杏花酿,赏着美人舞,快活得似神仙日子,只管日夜寻欢。
现在依旧还是喜欢,只不过他最喜欢的那名舞姬此时还未教养出来。
想到所历往事如大梦一遭,醒来独自承着深入骨髓的茫然与空虚,便忽觉人间欢乐竟不比梦境真实。
姚清就坐在他身旁,抬眼间见他一阵怅然,便道:“殿下何事难解?”
“愁啊”,梁绍长叹一声,顺嘴就道:“姚兄也不知何时能拿到俸禄,我还指望着这几百两欠款过日子呢!”
这话一听便知是打趣,姚清便装作整理衣襟重新低下了头,不欲与他多言。
倒是对面的曾语经闻言笑道:“听说今年试题乃秦太傅所作。知良兄深得太傅青睐,平日往来多是学问之事,想必已得太傅真传,对于金榜题名定是胜券在握吧。”
此言歧义颇多,语气虽温和,听起来却总是讥讽多于恭维。
姚清对太傅向来是尊重恭敬,闻言脸上便已是薄怒之色,不禁正然道:“太傅通晓大义,绝非徇私之人。望君慎言!”
“知良兄冤枉我了,小弟只是认为名师出高徒。遇此先生,当真是人生幸事,还请知良兄多加珍惜啊。”他笑得坦然,反倒是衬得姚清咄咄逼人。
有人在其中调和道:“得遇名师自是幸事,然语经小弟天资聪颖文采斐然,岂非更是胜人一筹?今日不提考场事,来,喝酒喝酒!”
众人举杯,梁绍悄然凑近,附在他耳边轻语:“莫管他,眼羡得慌而已,太傅先前曾拒了他三次拜贴。”
离得太近了,自唇间吐出的气息温热地扑在耳畔,姚清蓦然怔住,随即绯红了耳垂。静默片刻后,忍不住偏过头对着他的双眼,蹙眉道:“你别靠这么近”。
梁绍笑了笑,依言稍稍坐直身子。片刻后又转过头来,含着笑以眼神示意他:“耳垂红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倒是衬得肌肤更白了”。
上一世的姚侍郎在数年官场沉浮中,早已修炼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一世的姚清还未经人情世故的磨砺,一句不含玩笑意味的话就能惹得他手足无措。
梁绍起了逗弄的兴致,趁人不备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啧然叹道:“姚兄若为女子,我定跪求父皇赐婚,与你永结百年好合。”
姚清刹那如天雷穿入肺腑,震得头脑空白。脸上神色变幻莫测,一时羞怒得竟不顾礼数。猛然甩开他的手,赫然站起,惊得在座众人面面相觑。
梁绍被他推得一个身形不稳,差点磕到桌角。待回过头来,已经不见人了。
韩松愣然问道:“他这是……”
梁绍其实也愣了下,他没料到这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无妨”他理好衣襟,笑着摆摆手,无奈道:“被我惹毛了,回头再赔礼道歉就是,诸位且尽兴作乐吧。”
“殿下……”,一旁的胡茂生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迟疑道:“你与那姚清……”
“胡老哥想说什么?”梁绍打断他的话,唇边虽带着笑意,眼神中却暗藏凌厉锋芒。
吓得对面之人瞬间噤若寒蝉后,自己却又笑了,举杯开怀道:“来,我为诸君先尽一杯!”
玩笑过头了,于读书文人而言,那些话语与动作无异于当众羞辱其人格。
梁绍喝得头脑发热,忍不住在心底长叹,果然是酒色误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