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凰之王》徐旷

7、第七章 短剑赠美人

　　年轻的太子乾躲过了鸿门宴，却害上了相思病。
　　那一日，太子盛设下陷阱，诱他做出僭越行为，想借机将他除掉。谁料一神秘蒙面女子，以诗帕示警，并赠以良药，将他救出险境，仿佛老天怜悯，仙子下凡，将他拯救。唯一遗憾的是，那日他舞剑完毕，四下张望，救命恩人也失了踪影，芳踪难寻，真如《洛神赋》中的女神，来如惊鸿，去若游龙，而他竟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从不曾为哪个女子心动的太子乾，从此梦中多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飘忽不定，若即若离，总是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看不清容貌。只苦了太子乾，日夜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这一天早晨，练剑完毕，到书房看书写字，恍惚间不知自己写了什么。回过神来一看，写的竟是一首《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太子乾脸上一红，暗叹一声，收拾心神，去探望母亲。
　　萧淑妃的寝宫玉禧宫愈发冷清了。太子乾踩着一地的枯枝败叶，来到萧淑妃病榻前，向她问安。萧淑妃病容日见沉重，但依旧心思精明，一见太子乾就觉得他不对劲儿：“乾儿，你怎么神思恍惚，气色不佳？”
　　太子乾将太子盛与梅候棠一党设计陷害一事说了，只是略过了被蒙面女子相救的环节。萧淑妃面色阴沉，说道：“我早知道冯王后他们不会放过你，不把你彻底击倒绝不会罢休。乾儿，你今后定要更加小心，处处防范才行。”
　　太子乾答应一声。萧淑妃见他依旧魂不守舍，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便问道：“乾儿，你莫不是看上了哪家女子，动了思婚之意？”
　　太子乾被猜中心事，脸上一红，没有否认。
　　萧淑妃眼睛一亮，问道：“心上人是哪位？”
　　太子乾红着脸：“孩儿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只是猜测，她应该是梅府上的一名婢女。”
　　萧淑妃脸色一沉，长叹一声：“乾儿，你该不是昏了头吧！你是堂堂太子，怎能娶奴婢为妻！”
　　太子乾沉默不语。
　　萧淑妃情绪激动：“你自己身处险境，朝不保夕，为今之计，该是与朝中有权势之人联姻，借此摆脱困境。区区一个婢女，于你有何裨益？你若真喜欢，向梅候棠讨来当你的宫女便是了。不过，我看梅候棠也不能同意，他可是冯王后那边的人，巴不得和你撇清关系呢！”
　　太子乾心里苦笑一声。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萧淑妃自小进宫，成长于阴谋诡计之间，心里只想着算计，哪里知道爱情的滋味？
　　太子乾不知道，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也在时时刻刻思念着他。
　　梅候棠的寿宴过后，繁霜的生活看起来没什么改变，依旧是每日伺候着梅柳蹊和梅莺萱两姐妹，忍受着两人的奚落欺侮，防备着郭氏的冷箭暗算，逃避着梅松蒲的仗势骚扰。
　　但即使繁霜再怎么小心掩饰，还是瞒不过方亦奇。
　　那天夜里，两人并肩入睡，繁霜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方亦奇突然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道：“姐姐，我看你这些天总是心不在焉，到了晚上又夜不能寐，到底有什么心事？”
　　繁霜不承认：“我哪有什么心事？”
　　方亦奇嘻嘻一笑：“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我猜呀，你是看上了哪家公子，是不是？”
　　繁霜脸上一红：“胡说！你是不是睡昏头了，净在这说梦话！”
　　“哈哈，我看你是言不由衷吧！我不光知道你有了心上人，更知道你的心上人是谁！”
　　“快睡吧你，别在胡搅了，小心把别人吵醒！”繁霜伸手去捂方亦奇的嘴。
　　方亦奇躲开：“是不是太子乾？”
　　繁霜赶快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左右一看，幸好没人醒来。起身披上件外衣，拖着方亦奇的手，悄悄溜到了院子里。
　　这晚月光如练，夜凉如水。两人坐在台阶上，倚着柱子，草丛里的虫子鸣叫不停。
　　“真的是太子乾？”方亦奇问。
　　繁霜不作声，算是默认了。皎洁的月光下，她的眼睛如星般闪烁。
　　“我就知道是他！那晚宴会上，我发现你一直盯着他看，就觉得不对劲！”
　　繁霜白了她一眼：“你小小年纪，怎么懂得这么多？”
　　方亦奇得意道：“你别看我是个卖艺的，小时候我家里可是开镖局的。说起来，我也是个富家小姐呢！只不过后来被仇人寻上门，才落得那般田地。我小时候也读过不少书，你猜我最喜欢什么书？”
　　繁霜摇摇头。
　　“《西厢记》，《牡丹亭》！”
　　繁霜扑哧一笑：“你这小丫头，真是人小鬼大！”
　　“我看你跟那个太子乾，真有点书中才子佳人的味道。要不然，我给你俩当回红娘？”
　　繁霜突然神色黯然：“人家是天上的神君，我是人间的野草，我如何高攀得起？”
　　方亦奇正色道：“姐姐，你也不用这么妄自菲薄。难道你不是堂堂正正的官家小姐么？而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繁霜好奇地问道。
　　“那天晚上，太子乾也一直在看你。”
　　繁霜心中一动，但眼中的光芒随即又熄灭了。
　　“侯门一入深似海。他在宫中，我在府中，这两道红墙，不啻于万里长城，纵然插翅，也难飞越。我冷了，咱们回去吧。”
　　太子盛匆匆来到冯王后寝宫羽坤宫中。
　　“母后，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太子，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立妃之事了。”
　　“孩子现下并没有合适人选。”
　　“谁说的？梅大人家中就有两个千金。而且我听说，个个长得如花似玉，性情娴淑。你选一个当你的王妃，更能把梅家牢牢拉拢在我们这边。”
　　太子盛想起那日梅候棠的寿宴上，确实坐着两个妙龄少女。不过，离母后口中提到的“如花似玉”似乎完全不相干，顿时皱起眉，犹豫起来。
　　冯王后见他这神情，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
　　太子盛想了想，终于还是说了实话：“梅候棠的两个女儿我见过，只怕不像母后说得那样，并非良配。”
　　冯王后哼了一声：“孩儿，你该不会看不上人家的长相吧？贵族联姻，自古以来图的就是个「利」字，只要对我们有利，长得不如人意又算得了什么？等你今后当了国王，天下美丽女子尽可纳入后宫。而这未来的王后，可必须得由我们精挑细选才行。”
　　太子盛虽然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母后说得有理。于是只得咬咬牙，答应了一声是。
　　冯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你便经常到梅大人家中走动走动，顺便也对他两个女儿熟悉一点，看一下哪个更听话。对了，把你瀛弟也带去，不要让他总跟乾在一起。”
　　太子盛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马上便行动起来，第二天便去找太子瀛，要拉着他一同去梅府，结果太子瀛却不愿意：“怎么就咱们两个，乾哥不去吗？”
　　太子盛心里暗骂一声自己这个傻弟弟，随口敷衍道：“他有事，去不了。这次就你和我去吧！”
　　“那有什么意思，我也不去了！”
　　太子盛怒气上升，眼睛一眯，口气不善：“瀛，你要分清楚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兄长！”
　　太子瀛依然一脸懵懂：“可我自小与乾哥走得近，难道王兄为此不高兴？”
　　太子盛以手扶额，正在无奈间，突然想起一事，眼睛一闪，笑道：“行，我知道你与他亲近，我有什么不开心？既然这样，你便去叫上乾弟，我们兄弟三个一同去便了。”
　　太子瀛欢呼一声，孩子似的跑去找太子乾了。
　　太子盛看着他雀跃的背影，嘴角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潜蛟宫中，太子乾一头雾水地看着太子瀛：“去梅府？又做什么？”
　　太子瀛笑道：“王兄说是作学生的应该经常拜访老师，增长点学问。”
　　太子乾明知内里有诈，正想找个理由拒绝，突然脑海中闪过一双如烟似雾的眼睛，心头一热，脱口而出：“好，那便同去了！”
　　梅府，主子们用过午膳，正在休息。繁霜和方亦奇趁着难得的清闲时光，在花园中漫步，说些体己话，突然梅柳蹊姐妹急召。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对姐妹又来哪一出，等赶到两姐妹的房间，才知道两人急着要梳洗打扮，迎接到访的几位王子。
　　太子乾也会来吗？这是繁霜的第一反应。眼前闪过太子乾的身影，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但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变化，对于方亦奇递给她的眼神也只假装看不见。
　　梅候棠对于太子盛的来意早就心知肚明。三位太子刚到，梅候棠就把太子盛接到书房秘谈，只留下太子乾和太子瀛在客厅喝茶。
　　太子乾轻啜手中香茗，心不在焉，太子瀛却毫无心机地东看西望。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只听得两个女子的声音在争吵：“太子盛到了吗？”“瞧你的样子！”“还不是你抢了我的衣服！”
　　伴着争吵声，梅柳蹊和梅莺萱姐妹走了进来，见到太子乾和太子瀛，连忙闭了嘴，低头行礼。
　　行礼毕，两姐妹看到厅上的只有太子乾和太子瀛，心里不由得一阵失望。只是碍于两位王子的身份，不好表露出来。太子乾对于两姐妹倒是没全在意，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她们身后的蒙面女子身上。
　　朝思暮想的洛水女神，终于又出现在他面前了！
　　繁霜和太子乾四目相对，脸上不由得一红，微微低下了头。太子乾则是心中狂跳，恨不得立刻走上前去，正式结识这位不肯露出庐山真面目的神秘女子。
　　梅柳蹊和梅莺萱姐妹的心思都在太子盛身上，坐在这里陪客，心里只是勉强;太子乾则只惦念着繁霜，几乎不怎么和她俩说话。只有太子瀛，毫无心机地与两姐妹攀谈，不时逗得两姐妹娇笑连连，一时间竟让两姐妹也对他动了心思。
　　两姐妹和太子瀛聊得愈发热闹，一时有些口渴，便命繁霜去沏壶新茶来。繁霜这边刚走出门，太子乾便坐不住了：如此良机怎可错过！
　　他立刻站起身来，说道：“抱歉，我要出去行个方便。”
　　两姐妹捂嘴一笑：“太子稍等，我让下人来带你去。”
　　太子乾连忙摆手：“不必麻烦了！我出门问人就是。”忙不迭地追出门去了。两姐妹看到太子乾这副模样，只当他内急难忍，不由得面露嘲讽神色。
　　太子乾追出门去，只见一个影子朝后院去了，马上提气追赶，几步便赶到了那人身后。
　　“小姐稍待！”
　　繁霜听得身后有人叫她，转过身去，只见太子乾站在自己面前，相距不过几步，气宇轩昂，眼神热烈得似要喷出火来。
　　繁霜低下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太子找我何事？”
　　“我……”太子乾如在梦中，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感谢小姐当日出手相救！”
　　繁霜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太子乾从怀中掏出那枚手帕：“这手帕，我一直留着。”
　　繁霜脸上一红。
　　“冒昧问小姐一句，可否将手帕赠予我，以作纪念？”
　　繁霜的脸更红了：“您贵为太子，小女子不过是一仆婢，怎敢当赠予一说？太子乾若不嫌弃，只管收下便是了。”
　　太子乾狂喜：“请教小姐芳名？”
　　“我叫梅繁霜。”
　　太子乾心中一动：“小姐也姓梅？”
　　繁霜点点头。
　　太子乾顿时醒悟。梅家的事他全都知道，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心上人竟会是梅候棠的女儿，而梅候棠竟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家中当奴婢！
　　太子乾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姐为何以白纱遮面？”
　　这话听在繁霜耳中，让她想起自己脸上的伤疤，犹如一声惊雷在头顶炸裂，将她的美梦击得粉碎。
　　“我模样丑陋，为免惊吓他人，故此以纱遮面。”繁霜的声音微微发抖。
　　太子乾自是不信。眼前的姑娘虽只露出半张脸，但足已称得上惊人美貌了。他正欲再问，突然下人来传话：“太子盛请您到大厅一叙。”
　　太子乾无奈，将身上的佩着的一把短剑取下递给繁霜：“为谢小姐大恩，特将此宝剑相送，望小姐收下。今后若睹此剑，就如……”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太子瀛的声音：“乾哥，你在哪儿？”
　　太子乾深深地看了繁霜一眼，不舍地转身离去了。
　　繁霜痴痴地看着太子乾的背影，一串泪珠滴下，落在了手中的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