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凰之王》徐旷

6、第六章 鸿门宴上初相遇

　　为了筹备梅候棠的寿宴，梅府上上下下忙活了好几个月。下人们忙着采购物品，打扫庭院，布置场地，整个梅府一片喜庆。
　　可梅候棠却开心不起来，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焦躁。初八这天就是正日子了，寿辰宴将在晚上正式举行，从早上开始，梅候棠就心事重重，坐立不安，在书房里左右踱步，似乎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让他这把年纪和阅历都沉不住气。
　　对于梅候棠的反常，梅府其他人全都浑然不觉，包括郭氏和梅柳蹊、梅莺萱姐妹。郭氏做发髻做了足足一个上午，才稍稍满意，摆着腰肢，娇笑着晃到书房，对着梅候棠搔首弄姿一番：“老爷，这一身打扮，出席今晚的场合，你觉得怎么样？”
　　梅候棠捋着胡子站在窗前对着外面出神，郭氏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见。
　　郭氏走上前，扯了扯梅候棠的袖子：“老爷，人家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连睬都不睬人家一下？”
　　梅候棠回过头，心不在焉地瞧了她一眼：“嗯，可以。”
　　“哎呀，这身衣服，人家可是让裁缝赶制了好几个月才做出来的！还有我我这头发……”
　　“好了！没什么事就出去，别杵在这里！”梅候棠不耐烦了。
　　郭氏讨了个没趣，心里有气，又不敢跟梅候棠发作，只得一拧身子，离了书房，一出门又差点跟人撞个满怀。定神一看，原来是繁霜和一个面生的小丫头。
　　郭氏正没处发泄，赶上繁霜自己找上门来，自然不会客气，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繁霜脸上，连脸上一直蒙着的白纱也打落了。
　　“慌慌张张的丢了魂儿啦！没教养的东西！”
　　繁霜没防备，躲避不及，白净的脸上顿时肿起了清晰的掌印。她手中端着木盘，上面放着些胭脂水粉，都是女孩儿家打扮的物什，没法捂住脸，只得站在原地，脸上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郭氏见繁霜不出声，火气更大，伸手一拧繁霜的耳朵，痛得繁霜差点叫出来：“你是哑巴了还是聋了？跟你说话没听见是不是？我跟你是不是上辈子有仇，每次见了你都没好事！”
　　繁霜旁边站着的小姑娘，手里也捧着跟繁霜一样的木盘。见状，眉头一皱，悄悄拈了木盘上一个胭脂盒，指尖一弹，胭脂盒“嗖”地向屋檐上飞去，撞落一块瓦片，不偏不倚，正砸在郭氏的头上。
　　“哎呦！”郭氏松开揪着繁霜的手，捂住自己的头。
　　这一下砸的着实不轻，血顺着头皮流到了脑门儿。郭氏一下子慌了，大叫：“白福！快叫大夫来！”
　　白福忙不迭地跑过来，把郭氏扶回了房。看着郭氏狼狈的背影，小姑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奇，下次不能这样了。”繁霜嘘了一声，让方亦奇小点声：“我跟你说过，千万别在府里展露功夫。要是让人知道了，你一天也留不下！”
　　方亦奇不服气道：“我是心疼姐姐嘛！这一家子没一个好人，成天欺负你。我教训教训他们，是给姐姐出气！”
　　繁霜看着方亦奇，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人说笑着，来到梅柳蹊和梅莺萱姐妹房间。
　　方亦奇葬了爷爷后，就依繁霜的话来到梅府。繁霜把方亦奇的情况告诉了柳大娘，柳大娘听了也很同情，就安排方亦奇进府当了一名下人。正好梅柳蹊和梅莺萱姐妹成天吵着繁霜笨手笨脚，白福就安排方亦奇和繁霜一起给两姐妹做贴身丫鬟。对于这个安排，繁霜和方亦奇都很高兴，这样一来，两个人在这深宅大院里有个人可以互相依赖，日子再难也能苦中作乐了。
　　梅柳蹊和梅莺萱抱怨繁霜和方亦奇来得晚了，繁霜和方亦奇也不说什么，放下东西，帮两个人梳妆打扮。
　　梅柳蹊神秘兮兮地对梅莺萱说道：“诶，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三位太子都要来参加爹的寿宴？”
　　梅莺萱眼睛一亮：“真的？你是说盛、乾和瀛三位太子？”
　　“你还听说过王有其他太子吗？” 梅柳蹊翻了个白眼。
　　“我听说三位太子都是人中龙凤，个个英俊不凡，尤其是……”
　　“当然是太子盛了。”梅柳蹊接口道，“他已经是储君了，就是未来的国王！”
　　“那另外两位呢？”梅莺萱追问道。
　　“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梅柳蹊一副老大姐的口吻。“太子乾据说小时候也是很优秀的，甚至不在太子盛之下。谁知长大后慢慢泯然众人了。俗话说得好：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是没有道理！”
　　“太子瀛呢？”
　　梅柳蹊取笑道：“怎么这么关心？莫非你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当太子妃？”
　　梅莺萱冷哼一声，道：“别光说我，你不也是一样？压箱底的衣服都翻出来了，就是想吸引人家的注意力吧？”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发髻做的比娘还夸张，当心挨骂！”梅柳蹊反唇相讥。
　　这边两姐妹唇枪舌剑地斗着嘴，繁霜和方亦奇两个人只是忙着手里的活，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伺候完两姐妹，繁霜和方亦奇回到后院仆役房。路过书房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梅候棠的声音：“我交代给你的事，都安排妥了？”
　　“回老爷，都准备好了。东西送去了厨房，人也吩咐过了。您大可放心。”是白福的声音。
　　“嗯，”梅候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事关重大，千万不可有半点疏漏。你可明白？”
　　“是，是，小的明白！明白！”白福一连声的答应。
　　繁霜和方亦奇对视一眼，不敢久留，急忙从窗下悄悄走了过去。
　　到了后院，繁霜和方亦奇径直往厨房走去。厨房里，柳大娘正在带着一群下人洗菜做饭，杀鸡宰羊，忙的不亦乐乎。
　　繁霜注意到地上放着些药铺的纸袋，便问道：“柳大娘，这地上的药，可是从药房抓来的？”
　　柳大娘看了一眼地上，说道：“是，今天白管家从外面带回来的，让我们一会儿熬了，说是今天晚上做几道药膳。”
　　繁霜问：“哦？是哪几味药？”
　　柳大娘憨厚笑道：“我们这些下人哪里懂得这些，统统不认得。想来是些名贵的中草药吧？”
　　“我能不能看看？”繁霜试着问了一句。
　　“你看吧，别弄洒了就好。”柳大娘忙着手里的活，不假思索地说道。
　　繁霜打开地上那几味药，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伸手捏出一点放在手心观察，两道秀眉皱了皱，放下那些药袋子，向外面走去。
　　方亦奇追上去，问道：“怎么了？那几味药有什么问题？”
　　繁霜低声道：“苍耳子，雷公藤，半夏，合而为一，用酒吞服，使人癫狂暴怒，失去理智。”
　　方亦奇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繁霜摇摇头：“这中间必有不少曲折，只是你我并不知晓。但为救人一命，需要请你帮个忙。”
　　方亦奇挺挺胸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
　　繁霜附在方亦奇耳边，悄声嘱咐了一番。方亦奇点点头，觑个没人注意的当儿，施展轻功，出府去了。
　　夜色渐至，梅府门前高高挂起了喜庆的红灯笼，欢迎着赴宴的高官贵客。梅候棠站在门口亲自迎接来宾，满面红光，笑容可掬。今晚来赴宴的都是朝中显贵，鸿胪寺卿，吏部尚书，刑部侍郎，大司农，不消说都是冯王后一党。这些人均带了厚礼来，与梅候棠寒暄问候时，不时和梅候棠交换眼色，神神秘秘。
　　其他宾客基本到齐了，但最重要的人物还没来。梅候棠伸长了脖子在府门口等待，突然前方礼炮齐鸣，一对金甲武士开路，司礼官高声呼报：“太子盛驾到！”“太子乾驾到！”“太子瀛驾到！”
　　梅候棠马上赶到路边，领着郭氏和梅柳蹊梅莺萱姐妹，以及府上一众人等恭敬行礼。
　　一抬银顶黄盖的大轿停在众人面前，司礼官上前轻轻掀开门帘，轿里走出一个身材粗壮、须发虬结的华服青年。
　　青年神态倨傲，对着梅候棠等一抬手：“今日是老师寿辰，不必如此客气了。”
　　梅候棠马上满脸堆笑：“太子盛亲来府上，下官不胜荣幸！”
　　太子盛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一句：“我倒无所谓，不过我的两个弟弟也来了，梅老师可要招待好了！”
　　梅候棠诡秘一笑：“太子盛放心，下官早已准备多时，静候各位王子大驾光临！”
　　太子盛点点头，回头一看，太子乾和太子瀛也下了轿，走了过来，向梅候棠行礼祝贺。不等几人寒暄完，太子盛就率先向府内走去，高声道：“常听人说老师家中有名厨，美味佳肴不在御厨房之下，今日可要好好饱饱口福了！”
　　太子乾正差人送上贺礼，梅候棠让下人接过礼品，谄笑道：“太子乾今日光临，实在让寒舍蓬荜生辉！府上已备好珍馐美馔，今晚请太子乾开怀畅饮！”
　　梅候棠的笑让太子乾浑身不自在，心里的警惕陡然又增了几分。他眼睛一闪，微微一笑，随了太子瀛向府内走去。
　　梅府的宴会厅此刻灯火通明，高朋满座。梅候棠坐在主位，左手边坐着太子盛。梅候棠原本安排太子乾坐在右手边，但太子乾婉言谢绝，特意坐得离主位远远的，梅候棠象征性地劝了几句，也没坚持。太子瀛虽然是太子盛的亲弟弟，却从小依恋太子乾，这时想都没想，直接坐到了太子乾旁边。
　　厨房里，繁霜和方亦奇也在帮忙准备酒菜，和十几个婢女各自端了雕盘绮食，待要送到宴会厅去。繁霜原本手里端的是盘扬州狮子头，眼睛却一直盯着拿酒壶的人。她注意到一个酒壶的形制与别的都不同，靠近了一闻，酒壶里传出一股异香，便道：“翠姐，你这酒壶看着颇为沉重，不如我们两个换一换，我来帮你拿酒壶，可好？”
　　翠姐捧着那只酒壶，正觉胳膊酸痛，闻言喜道：“那正好，我们两个换一换吧。这壶酒白管家特意吩咐过，是专门给太子乾的，你可别送错了。”
　　繁霜眼睛一闪：“知道了，翠姐放心。”
　　繁霜蒙着面纱，与一众僮仆婢女一道走入宴会厅。此时，宴会厅中鼓乐齐鸣，丝竹响动，艺伎轻歌曼舞，一派奢靡陶醉，酒还没上，有不少宾客眼里已经醉了。
　　繁霜捧着酒壶，将在座宾客逐一看去，视线落在一个青年脸上，不知怎地却被牢牢锁住了目光，没法移动分毫。那青年虽然身上所穿衣衫并不十分华美，但眉目俊秀，神情坦荡，举手投足间既有习武之人的洒脱英气，又有饱学之士的书卷气，气质独特，高贵脱俗，令人一见难忘。
　　繁霜正在出神，冷不丁翠姐在一旁低声道：“那个就是太子乾，酒要给他送去，别搞错了。”
　　繁霜脸上一红。发现翠姐并没有发现自己刚刚盯着陌生男子看，便稍稍定了定神，答应道：“翠姐放心。”端着雕盘上那壶散发着异香的酒，向太子乾缓步走去。
　　席间众人正在把酒言欢，太子乾并不参与，只是淡淡地坐在一边冷眼旁观，只和身边的太子瀛说话。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温柔的女子声音：“太子乾，您的酒。”
　　太子乾抬头，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不由得吃了一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明亮如天上星辰，澄净似雪原冰湖，更有一点神秘深沉，淡淡忧愁，如烟似雾地笼在眉间。那女子虽然不知何故以白纱蒙面，但只凭这一双欲说还休的玲珑美目，就足以称得上光艳照人，耀如春华了。
　　繁霜看太子乾对着自己发呆，不由得脸上一红，对着太子乾微微一笑，只是不说话。
　　太子乾看到繁霜的眼睛突然流露出笑意，才惊觉自己失态，慌忙让开身，低下头掩饰不自然：“谢谢小姐……请。”
　　繁霜嫣然一笑，把酒壶轻轻放在太子乾面前，翩然行了个礼，施施然去了。太子乾看着繁霜婀娜的背影，人生中第一次因为一个女子而心跳加速，目眩神迷。
　　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繁霜身上移开，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方素帕，素帕上面还放了一两片绿色的叶子。
　　太子乾一愣，拿起手帕，一股淡淡幽香钻进鼻子。仔细一看，手帕上写着几行字，字体娟秀，显然出自女子之手：“苍天无耳不听，雷公无明易怒。昏惶焦躁半夏，薄荷解暑清凉。”
　　太子乾心思灵动，马上猜到这是有人以诗示警。他抬起头，寻找刚刚的女子身影，只见那白纱蒙面的女子远远站在大厅角落的阴影里，两人的视线正好对在一起。
　　太子乾心中一动，拿起酒壶，凑近了一闻，果然隐约嗅到苍耳、雷公藤和半夏的味道。眼睛瞄到手帕包着的翠绿叶子，拈起来放到鼻子下，一股凉气直入肺腑，果然是薄荷叶子。
　　太子乾将手帕收到身上，毫不犹豫地把薄荷叶子放入口中，嚼碎了咽到肚里。再抬头看向那蒙面女子时，似乎看到她对着自己轻轻地点了点头。
　　酒席过半，渐入佳境，人人都喝得面酣耳热，飘飘欲仙。觥筹交错间，太子乾察觉到向自己敬酒的人突然多了起来。那些平日里对他不闻不问，甚至多有不恭的朝中高官们，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个个亲热异常，频频举杯致意，大有不把他灌醉不罢休的意味。太子乾按兵不动面色不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杯杯掺了药的毒酒喝下肚，竟然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神志反而愈发清醒，心中对那女子在倾慕之外，更充满了钦佩和感激。
　　席间众人见太子乾几乎饮尽了壶中酒，却依然彬彬有礼，神态自若，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这其中梅候棠的脸色尤其难看，一个劲儿的瞄向太子盛，而太子盛眉间的阴云却是愈压愈低了。
　　“乾弟，”太子盛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你可听过伤仲永的故事？”
　　太子乾眉头一跳，一道精光从眼中一闪而过：“江西金溪方仲永，少有才名，长大后却泯然众人，默默无闻。”
　　太子盛哈哈一笑，眼睛却死死盯着太子乾：“我与乾弟从小共同长大，乾弟自小就名声在外，人人称为神童。现如今，乾弟说此故事，心里有何感想？”
　　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看太子乾如何反应。
　　太子乾淡淡一笑：“年幼时长辈们说些劝勉鼓励的话罢了，我从来没当真。人的际遇各有不同，是不是神童，根本不要紧。”
　　太子盛一激无果，马上又道：“今日老师寿辰，恰逢此良辰佳景，乾弟何不舞剑一曲，为各位助兴？”
　　太子乾虽然在宫中受尽排挤，但毕竟还是王子身份，为大臣舞剑作乐，实在是奇耻大辱。在一双双等着他上钩的眼睛注视下，太子乾接过仆人递过来的剑，昂首走到宴会厅中间的空地上，朗声道：“既然王兄有此雅兴，弟当不扫各位的兴，献丑了！”
　　手中剑光一闪，持剑而舞，身姿潇洒俊逸，口中高歌清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雪……”
　　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大厅四周的帷幔下，隐约有持兵武士隐蔽在后，将大厅团团围住。太子乾心中冷笑，歌舞不停：“休迅飞凫，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太子盛脸色铁青，其他众人纷纷私语：“太子乾受此大辱，竟浑然不觉，更唱此淫词艳曲……”
　　“看来太子乾心里只想着女色。这次失算了……”
　　墙角处，繁霜看着歌舞若狂的太子乾，眼里浮上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