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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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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他这边一连几天没有动静,不上不下的态度让小仙娥整日里提心吊胆憋得慌,在一个同样舒适的傍晚,她壮着胆子再次来到君落山。
好巧不巧,迎面正碰上从院里出来透气的浮屠。
小仙娥心里咯噔一声,双脚钉在原地,紧张得话也说不利索,支支吾吾道:“见、见过上神!”
浮屠略一点头,径直走过她。人走出去几步远,却又停顿下来,想了想,回头问:“你那个妖族的小姐妹,为何名?”
小仙娥一听这话腿都软了,半点没有犹豫,直接供出了名字,并十分诚恳地表了一番忠心:“上、上神大人,奴婢绝不敢有违背神族诫令之心,私情与公理,奴婢绝对分得清,决不会借着相交之情做出有损神界之事!”
浮屠并非想听这个,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我以为,你我也算是故交了。”
小仙娥愣了下,忽而敛起唯唯诺诺的神情,意味不明地勾起一抹笑,道:“你是在诈我,还是真认出来了?”
“呵”,浮屠轻笑出声:“年岁长了,修为却退步不少,出来办事连气息也没敛干净,是舒适惯了从而疏忽了么?”
“还凑合吧”,眼前的姑娘渐渐变了容貌,普通的眉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浮屠熟悉的面容。
御逐客客气气一行礼,执扇笑道:“睽别已久,能让你一眼认出来幻形,倒真是高下立见了。”
也说不上一眼认出,初始也只是好奇,那只小狐狸与默印一般大,修为竟也与他不相上下。默印能有如此修为,与他流淌的血脉密不可分,可小狐狸呢?
原本就对小妖王之父有些疑心,方才路过他时,又不经意闻得一丝熟悉的气息,这才蓦然想起了故人。
御逐在神界暴露了身份,倒也不怕故友发难,悠悠然如置身于自家庭院。摇开扇子缓缓道:“怎么?多年未见,也不设杯茶水招待一二?”
“今日便算了吧,费尽心思入得神界,你也并非为这杯茶水而来。”
一提起此趟所为之事,御逐瞬间就垮了脸,皱眉叹气的神情还如当年一般充满孩子心性。可见他这些年,确实没受过什么苦难。
“南落那个小崽子,不知为何突然就犯了魔怔,莫说旁人,连他亲娘站在眼前也不认,整天就会闹着要找人。妖族被他折腾得乱了套,我看着实在烦,想着不就是要人么?把人找来便是,这才无奈来此。你那个儿子倒也是个冷心的主儿,好歹相处了几个月,同坠洗魂湖本就有催生情愫之效,记忆一恢复,竟连探望之念也不再起。我若是请不动这尊大神,回到妖族还得看那小崽子一副执迷不悟的痴情样子,真是要命了!”
浮屠笑了笑,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你怎知他冷心?只是被神族的条条框框圈久了,不肯轻易表露心思而已。他的事,我不好掺合,你再去问一问,大不了半强迫着拉回妖界去,他看着冷清,却最是不会拒绝人。”
“……啊?”御逐看着他,犹是半信半疑,小声道:“那要是拉不动呢?”
“怎会拉不动?”浮屠笑着反问,“事关那只小狐狸,他上心着呢……”
“父神大人!”
默印站在不远处,沉声道:“还望父神大人慎言。”
浮屠对御逐笑了一下,然后施施然离身而去。只留下故友去面对眼下的窘境。
御逐拿扇子抵着额头,颇有些尴尬,“啊……多年不见,侄儿倒是愈发丰神俊朗……”
他虽比浮屠小不了多少,看着却尤为年轻,眸子恍若盛着细碎的星光,总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无邪意味。
与南落同出一辙,真不愧为父子。
默印缓缓上前,行一礼,低声道:“见过前辈。”
御逐轻咳一声,像模像样地端起了长辈的架子:“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侄儿可否行个方便?”
默印眸光略闪,没有吭声。
既然没有拒绝,御逐便有了底气,跟赶鸭子上架似的,催促道:“救人如救火,这便随我去吧,一来一回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不会误你要事的。”
他该一口回绝的,浮屠说他不会拒绝人,那是相处得少,不曾见过他冷脸赶人的场面。若非触及底线,他不会僵持着给人难堪,纵然冷漠了些,人情世故该懂的他一清二楚。但什么是底线?旁人不好琢磨,也没那个胆子去试探,敢上门来求他的,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小心翼翼地提着胆子说话,生怕一言不慎,惹得他不快。
旁人都怕他不快,仿佛一旦他发火,就要天崩地裂。有了畏惧,便下意识地疏远,像是忘了他也只是个孤单的少年。
少年长大了,变得愈发不近人情,要是说他也曾悉心照料落巢的幼鸟,也曾在傍晚认真栽种不知名的野花,谁会信呢?诸神官将他那双手赋予了众多意义,手握银枪,可斩邪祟定四海,可护太平守安宁,也可搅乾坤乱阴阳。谁的手都不干净,可唯独他手上的血,想刻刀似的刻在了旁人的脑海里,时刻提醒着那双手是沾满鲜血的,无情而不详。
谁都不曾试着亲近他,只有失忆的小妖王无所顾忌,蹬鼻子上脸缠着他胡闹。这感觉着实陌生,却令他喜欢,以至于待他恢复记忆后,想起那段日子时,仍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波澜。
默印忽然就心生一丝烦躁,顺着这丝莫名其妙的烦躁,他忍不住多想,想起刻板而无趣的自己,想起任性而闹腾的南落。神族的诫令在脑海中一条条闪过,他闭了闭眼,突然就觉得不甘,为什么不可以?
御逐伸出手,拿扇子试探着碰了碰他,道:“侄儿?”他心里有点犯嘀咕,正在酝酿着该如何劝说时,默印忽地开了口,垂眸道:“是。”
神界离妖界并非有千里之遥,相反,说是咫尺之远也不为过。两族之间以落谷为界,左右互为边境。
玉关枢的结界挡不了御逐,他与浮屠乃旧友,同为上古之神,这本就在情理之中。可默印不解的是,上次神妖两族争战不可谓不激烈,为何他身处妖族阵营,却没有任何动静。
他有疑惑,便直言问了。没想到御逐却只是勾唇一笑,反问道:“若是你爹那时也在,你猜他是否肯出面?”
大概不会。默印想到浮屠提起天帝时脸上的那份嘲讽,神界似乎只是他暂时的居所,浮屠从未曾有过归属之感,为何会为神族出面?
御逐拨开扇面笑了下,道:“什么神啊、妖啊的,都是后来为了排除异己才分离出来的,哪有什么善恶之分?我这么大岁数了,能护好一家老小已然着实不易,没那精力去陪着折腾了。”
天下灵气遍布山山水水,而二十八神山独占十之六七。神族将二十八神山圈尽固然不对,为了修行去强攻人家地盘,看着也不甚光彩。索性就置身事外远远看着,只要别出什么大事,就随他去吧。
默印跟随御逐一路而行,巧妙地避过神界的守卫,无声无息地越过落谷。一旦进入妖界,御逐便没了顾虑,大喇喇地放慢了脚程。
妖族有不少人都认得默印,本来是惊得瞬即全身戒备,张口一个“来人”还没喊出来,在瞧见御逐后,又愣在了原地。
说来御逐在妖界的地位也着实尴尬,当年冥灵被美色所惑,以为是哪家的小妖初化人形,愣是半强迫半诱惑着将他拐到了圣地。
金狐族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婚姻大事儿戏不得,然而冥灵固执己见,非要与他成婚。
那时御逐刚从千百万年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在还没弄清局势之前,就稀里糊涂地就有了家室。他生性爱玩,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懂成家的意义,仍然没心没肺只顾开心,整日里天南海北地四处逛悠。
冥灵怀胎时胎气不稳,性情易怒,指着他的鼻子冷冷道:“今日你若敢出去,你我再无干系。”
御逐是有些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听话地跟着来到圣地,可那时他有太多喜欢的东西,而且一向讨厌被拘束的感觉。他犹豫了片刻,不甚走心地哄道:“都和人家约好了,不能言而无信,我回来给你带桂花糖,好吧?”
他离开后,本就对这门婚事有微词的金狐长老趁机夸大其词,放出了冥灵和离的消息。冥灵知道后,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竟也未开口澄清。直到如今,妖族内尚且有人认为两人早已和离,只是不知他为何还没被赶出圣地。
御逐对小妖作出噤声的动作,笑问道:“冥灵长老还在殿内守着?”
他一笑真可谓颠倒众生,小侍女红了脸,低头轻声道:“没、没有,长老方才刚出去……”
这倒正好。他转过身来对默印道:“你先进去吧,我随后就到。”说完,立刻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默印在门口站了半晌,小侍女有些怕,又有些激动,磕磕绊绊道:“需、需要……我、我带路么?”
默印看她一眼,冷硬地回道:“不用。”
他沿着奢华的长廊走向宫殿大门,廊柱上雕刻着上古神兽,周身镶嵌的都是宝石明珠,在日光下折射出绚丽夺目的光彩。这与神界有很大不同,过于璀璨的装饰晃得他视线模糊,只觉一阵恍惚,不知为何就从神界到达了这里。
他推开门,声响不大,却令室内的喧闹瞬间停寂下来。
南落不想吃饭,坐在床上发脾气,已经摔了好几个盘子。婢女颤巍巍地立在一旁,害怕得直掉眼泪。他拿着瓷勺子,作出扔出去的动作,却蓦然顿住了。
“啪嗒”一声,勺子落在了床前的地毯上。他怯生生地疑惑:“……默默?”
默印看着他,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胆怯,忍不住退后两步。南落却以为他要走,掀开被子就扑了过来,挂在他身上紧抱住不撒手,委屈地埋怨道:“你怎么才来啊?我好想你……”
这话过于直白了,不该出于小妖王之口。那他怀里的,是那只任性而胡闹的小狐狸么?
他垂着手,挂在他身上的人有往下坠的趋势,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立刻抬起胳膊圈着人往上抬了抬。
南落松开他的脖子,脸上有泪水,此刻又呲牙咧嘴着,莫名有些滑稽。
“啊啊,踩到碎瓷块了,好疼啊!”
默印没有放开他,反手一摸,果然从他的脚底板上摸到块碎瓷片,血已经流了好多,沾得他手指上黏糊糊的。
默印突然就心紧了一下,他受过很多伤,却从来没为伤势担忧过,这种小伤口在他身上根本不算什么,可他心疼了。
没有人逼他心疼,他心疼是因为怀里是他的小狐狸,不管有没有失忆,他都对这只小狐狸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