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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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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似乎并没有将天帝的托付放在心上,每日里坐在院中与自己下棋,黑白起落下得不亦乐乎。默印身为神族的武将,在维护神界安危方面身上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有心想请浮屠施手援助,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以往他一个人住在辰宫,闲暇时会在院中修炼功力,君落山远居神界一隅,倒也不会扰了旁人清净。如今浮屠出来后,他若想练习身手便只能到练兵台去。恰巧练兵台这段时日又不得空闲,处处是人,他只好待在寝殿里打坐修心。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神界的时辰要比凡间过得慢,从冥想中睁开眼,明朗的日色不见一丝衰减,仿佛怔忡之间,周遭已流逝过千百万年。
寝殿的窗户直通院子,院中的梧桐曾栖过凤凰,那只神鸟是他母亲华卓的灵禽,后来华卓病逝,凤凰便也不知所踪。
神界的气候适宜草木生长,梧桐树便枝繁叶茂,凡间这时候是叶落之初秋,神界的雨露阳光长年不变,是故便没有秋风扫落叶之景。盯着看久了,才能窥见一两片叶子慢悠悠地划过窗前,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回来大概也有半月之余,然而心境始终没回到以往的状态,当坐下来时,明显能感受到心底的烦躁,却又说不清到底在烦躁些什么。
在周遭一片静无声息中,门突然被扣响了。默印敛了心神,出声道:“进。”
不出片刻,紧闭的门从外面轻轻打开一丝缝,随后有个小仙娥谨慎地探进头来。
默印一愣,他原以为是父神大人有事前来,没想到却是位姑娘。他走上前,仙娥畏惧似的往后退了些距离,局促地摸了摸鬓角,低着头飞快道:“我、我帮人带句话,问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这句话没头没尾,默印顺着她的话问道:“看什么?”
小仙娥飞快地觑了他一眼,也不知在紧张什么,磕磕绊绊道:“看、看人……”
默印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继续追问道:“帮谁带的话?看谁?”
这下小仙娥彻底没声了,纠结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我在妖界有个好姐妹……是妖王身边的侍女,她说、说……”
“小妖王出了事?”
“啊?啊……是……”小仙娥悄悄瞥了他一眼,端见他脸上的神情没什么风雨欲来的前兆,又挠了挠头,道:“听说妖王发了癔症,谁也不认,就闹着要见你。”说到这儿小仙娥咽了下口水,紧张地觑了觑他的神色,随后立马就跪了下来,解释道:“将军大人!奴婢就只是耐不住好友的请求,来替她带个话儿,真真绝无背叛神界之念!还望将军大人网开一面,嘴上留个情,千万别说开去啊!”
默印垂眸看着她,沉默良久后,才道:“你回去吧。”
小仙娥也不敢再多作逗留,立马起身,行了行礼后,飞快地转身离开了。待她的身影远去后,默印作势关门,蓦然间却顿了一下,随即开口道:“父神大人何时来的?”
浮屠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早就在一旁候着了,怕惊到人家小姑娘,故未现身。”
“是我功力浅显不曾发觉,怠慢父神大人了。”
浮屠倒是未接声,自顾自地推开门,缓缓环视着寝殿内的摆设,回头问:“燃的什么香?”
“安息木。”
“这五界内还存有安息古树?”
“百余年前已绝,只剩下些为数不多的木段,现存于神界兰阁台。”
“哦”,浮屠点着头,也没怎么上心的样子。坐下来后,给自己沏了杯茶,扬起壶嘴的同时蓦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默印愕然抬头,顿了片刻,回道:“没什么。”
浮屠轻笑,倒也没咄咄追问,像拉家常似的,淡淡道:“那只小狐狸虽黏人了些,倒也算有趣。当日你护得紧,我也不曾刻意观察,听说是与你同年出生?”
默印神情毫无起伏,一板一眼地回答:“不知。天界应有记录在册,父神大人可去查证。”
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这语气里带着的烦躁。
浮屠笑了下,放下茶杯后看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你要去妖界?”
“不去”,默印笔直地站着,虽未着盔甲,却端正地如立塔尖。“妖王来犯,便为神族之敌,至于其他,与我无关。”
“是么?”浮屠不以为然地笑了下,接着客观陈述道:“洗魂湖并非善地,上古之时,亦有魂魄因此而消散,痴傻、昏死者不鲜于耳。你去或不去,与旁人并无干系,单在你一念之间。若当真过往不念,倒也不必前去趟这一趟浑水,毕竟神妖两界如同水火不相容,你既在华越手下为将,还真要避嫌一二。只是——你能做到过往不念?”
默印静静看着他,张了张口,沉默半晌后,道:“不能。”
浮屠稍显惊讶,随即笑道:“你这回倒是坦诚,竟教我无话可说了。”
“既在修心时燃了安息木,便可知我心不宁,父神大人观察入微,我坦不坦诚又有何用?纵使做不到过往不念,又与我不去妖界有何干系?一念之动,多的是深深浅浅的羁绊来压制,父神大人说笑了。”
“说笑?”浮屠不置可否,“妖族虽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求得却只是二十八神山的天地灵气,你在归神族管辖之前,身上冠的是我浮屠之子的名号。这五界六宇之内,除了本君,谁敢动你?不过是见一面故人,有什么可顾虑的?”
默印没有出声,两人相对静默半晌,他终于开口道:“……多谢父神大人。”
“你尚不会说话时,你娘亲总会逗着你喊‘爹爹’,如今这一声声父神大人叫着,再想起那时你扑腾着胳膊牙牙学语的场景,倒真有些物是人非的恍惚。”
“……父……”默印欲言又止,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
浮屠笑了下,站起身负手而立,缓缓走向他,道:“如此,便不扰你清净了,早些歇息吧。”
浮屠走了,默印静立良久,忽而叹了一口气。肩头浅浅地斜垮下来,夕阳在那微弓的脊背投射出大片暖黄的柔光,像是疲倦的人蓦然闯进温柔的夜色,瞬间就卸下了满身的紧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