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来临之际,黎阳终于带着苏维回了一趟那个可以被他称之为“家乡”的城市。江南的春末夏初是满城馥郁的绿意,香樟与梧桐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在路中央漏下斑驳的阳光,细碎的灿烂着。 黎阳这次回来是应薛婷的邀请,她今年带毕业班,想着高考前请黎阳回来给班里的同学聊聊。毕竟黎阳本科+研究生两所名校压身,工作又足够光鲜,是个容易让学生们信服的对象。 “其实都到这个时候了,心态比什么都重要。”班会开始前,薛婷请黎阳在小卖部喝汽水,“你是我这些年教过的学生里,心态数一数二稳的了。” 黎阳笑一笑:“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 “是不一样。”薛婷叹口气,“只是我希望他们明白,人生还很长,高考是起点不是终点。虽然挺难做到,但是平常心对待真的很重要。” “你也说了,道理谁都懂。”黎阳走到冰柜前翻翻捡捡,“啊,这个三色杯居然还有在卖的,童年的回忆啊。我在外面从来没见过。” “哎呀没事,你随便说说吧。”薛婷走过来和他并肩站着,“你在国外呆的久,有一些不一样的视角,也可以说给孩子们听听。” 黎阳拿出三色杯来付了钱:“好吧。你是老师,你说了算。” 走进教室的时候黎阳还是稍稍有了些恍惚,时光仿佛倒回十多年前的那个初夏,那一年的炎热来的格外早,还没有装上空调的教室,只有头顶的几盏老式风扇不知疲倦的旋转着,伴着窗外一声高过一声的知了声,成了黎阳关于那段时光唯一的记忆。 “这位是我之前跟大家提过的黎阳。”黎阳顺着薛婷的介绍微微的颔首:“大家好。” 下面已经有女生开始窃窃私语,激动的小声说着“帅哥”。 薛婷笑眯眯的看着交头接耳的几个女同学:“怎么样,我没有信口开河吧。” 前排几个女孩子笑成一团。 “同学们好。”黎阳站在讲台旁,手轻轻的挂在裤兜上。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黎阳的身高在男生里不算特别高,苏维比他足足高出半头,但他身量笔直,看起来也是格外的挺拔如松。“薛老师让我来跟大家聊聊天,说我是‘优秀校友’,我是觉得有点不敢当的。我今年还不到30岁,目前的简历你们看起来可能觉得还不差。但这些年,在所谓名校,我认为最好的一点,是让你可以发现这个世界上优秀的人有那么那么多。于是你就更加会自省,不知不觉的就会往更好的方向去走。当然了,”黎阳笑一笑,“你被牛人带飞的机会也会更多。” “我高考那年,在现在这个时候,想法很单纯,就是我要走,离开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我不喜欢我的家庭,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我本科去了北京,研究生出了国。说出来是不是特别上不得台面的理由?不是什么远大的理想,我这个人从来也都没什么远大的理想。但是人总得有信念,不管这个信念是什么,它可以很宏大——宏大到与全人类的未来息息相关;也可以很渺小,就像我,只是想离开家这么简单。但信念的力量是无穷的,它能让你一直一直不停的往下走。” 前排几个原本还有点抱着看帅哥心态的女生也不笑了,都愣愣的看着他,认真的听着。 “所以同学们,我觉得不用管你的家长、老师和学校对你们说了什么,一个叫萨特的哲学家有句话——他人即地狱。在你们这个年纪跟你们解释清楚可能会稍微有点难,我提供一个理解的方向,就是不要活在他人的凝视里。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找到这个信念是什么。” 后排有位男生举手:“学长,那我想问下,当你离开家的信念完成了之后呢?” 黎阳颇有些赞许的看着他:“很好的问题。的确,我曾经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无信念当中,非常痛苦,无法前行。不过我很幸运,在我发现自己其实软弱又无助的时候,我遇到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得到了帮助。”他顿了顿,“你们还都非常年轻,目前很难体会,也不必强行体会。往后随着年龄增长你们也许会渐渐觉得,成年人的世界里仿佛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妥协与逃避。但其实这并不是唯一的路,有了信念,你就可以永远自由。” 班会结束后,黎阳又去了趟小卖部,买回了好几个三色杯。 “今天谢谢你。”薛婷要替他付钱,“你不肯让我请你吃饭,冰激凌就让我请你吃吧。” 黎阳眼疾手快的自己把钱付了:“薛老师刚才不是请我喝过汽水了吗?”他看看四周,有点感慨,“还挺怀念的,十几年了,学校也没怎么变样。” “现在的孩子比你们那会儿难带多了,早熟的很,一个个都特别有主意。”薛婷笑着摇摇头,“不过我的预想是没错的,你这种清奇的人生观,有时候反而能让他们觉得耳目一新,也更容易听进去一点。” “老师你想多了。”黎阳一脸不以为然,“他们现在听见是听见了,不过可能吃个晚饭的时间就忘了。不能强求。” 薛婷叹口气:“是啊。”她看着黎阳手里拎着满满一袋子的三色杯有点好奇,“你这么喜欢这个?买这么多是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啊。”黎阳温柔的笑了,“倒也不是,只是想与人一起分享我童年的回忆罢了。” 他们走到校门口,黎阳刚要道别,发现方才班会上举手问问题的男生在不远处背靠着校门。男生长得阳光又白净,一看就是学校里高人气的存在。 “凌瀚洲?”薛婷也看到了他。 “薛老师。”叫做凌瀚洲的男生走过来,他已经长的非常高,黎阳目测起来跟苏维差不多。 “学长。”凌瀚洲看着他,“你刚才说,你在一个很重要的人的帮助下又找到了信念,这还能算是自己的信念吗?” 黎阳轻轻的笑了一下:“刚才的场合比较严肃,我是说的含糊了。确切的说,我不是在他的帮助下找到了信念——他就是我的信念。” 不止凌瀚洲,薛婷也惊讶的看着他。 黎阳不欲多言,朝他俩挥挥手,拎着一兜子的三色杯冰激凌,转身走进了烈烈余晖里。 从薛婷他们的角度看过去,校门外好像有一个人在等他,那人个头很高,穿着黑衣黑裤,自然而然的一手接过塑料袋,另一只手牵起了黎阳。 薛婷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凌瀚洲倒是挺平静:“薛老师,那就是黎阳学长刚才说的那个重要的人吧。” 薛婷回过神来:“虽然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吧,但我觉得是。” “挺好。”凌瀚洲看着他们被夕阳在身后拖的很长很长的影子,“他看起来也是真的坚定又满足。真好。” 身后放课钟声响起,小红莓慵懒的声音伴着橙红色日光一起铺满了整个校园。 Do you remember the things we used to say I feel so nervous when I think of yesterday How could I let things get to me so bad How did I let things get to me Will you hold on to me I am feeling frail Will you hold on to me We will never fail I wanted to be so perfect you see I wanted to be so perfect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天地间一片落日的金黄,他们的背影被这燃烧的光芒渐渐吞没。仿佛与世隔绝,却幸得拥有彼此。 好像他们从未分开。 即使前路道阻且长。 便向夕阳影里,倚马挥毫。 (THE END)
歌词节选自乐队Cranberries专辑《Bury the Hatchet》中歌曲《Dying in the 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