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灯》檀汐

54、还好，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电话响了很久也没有被接起，最终自行挂断了。
　　想来也正常，苏维的行程忙碌，没有事先约好的陌生电话要能被接起来才是奇迹。
　　黎阳最初那阵十分上头的决绝过去，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即使打通了这通电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实质性的话，解释？倾诉？后悔？好像都不对。
　　他叹口气，收了手机。
　　苏维并没有回电，黎阳之前国内的号码早已换掉，他再神仙也不可能认出一个全新的陌生号码。
　　这一边，黎阳的工作也突然变得忙碌起来，一时让他无暇顾及其他。不知是否得到了来自于总部的施压，之前推进起来困难重重的本地化项目突然得到了区域高管的重视，需要立即开始启动。于是黎阳原本空落落的日程表迅速被铺天盖地的会议与出差填满，outlook的页面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一片蓝——他要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跑遍全国所有办公室，第一站就是上海。
　　David这几天偶尔碰见黎阳还时不时关切的问一句“申请提了吗”？黎阳只能略显尴尬的表示最近要准备出差顾不太上。
　　David点点头：“也是，你这至少得全中国转一大圈，没个一两月肯定回不来。也不错，正好你先去上海办公室感受感受。不过不是我吹啊，我们上海office可真不如北京。北京这是新搬的，什么都是最时髦的。”
　　黎阳笑笑：“北京还是挺好的。”
　　“不过说起来，早晚你是要回总部的吧。”David端起他刚打好的咖啡，有些感慨的看着黎阳，“等你回去了，以后我要是有机会去N市，你带我去总部转转啊。”
　　黎阳觉得自己最近心理变得极为脆弱，听不得任何对未来的猜测。哪怕这只是来源于别人一句有口无心的说辞，他也想有心争辩一下。他按下按钮，咖啡机轰隆隆的运转起来：“也不一定，万一我懒得回去呢。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黎阳飞上海那一天毫不例外的又是早班机。这些年他早班机坐的太多，以至于对破晓时分格外魔幻又绚丽的天色都习以为常。前些年他还曾经厌恶过机场——而今竟生出一些因了过分熟悉而莫名的亲切感来。毕竟城市还未及醒来的寂静凌晨，只有这里永远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那些陌生的素不相识的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过路人，在黎阳独身一人的这许多行程里，也足以成为某种慰藉。
　　这天他又是早早的到了机场。日子往夏天走，不到五点的天已经隐隐透着光。黎阳习惯性在航站楼外抽一支烟再进去，一边抽一边看着颇有些波谲云诡的天空出神。
　　突然他的胳膊被人重重的拉了一下，他猝不及防，手里的烟“啪”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懵懵的被往一边带着一路踉跄了十几米才回过神来挣脱：“干什么？！”
　　他已经被拉到了最边缘未开放的一个门前，面前的人比他高小半个头，带着包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口罩，棒球帽檐压的低低的，完全看不清脸。但黎阳还是一秒钟就反应过来：“苏维？”
　　那人稍稍把帽檐往上抬了抬，露出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黎阳还未从被“突袭“的错愕中反应过来：“你……你怎么在这儿？你这是，也要出去？”
　　苏维下半张脸被遮住，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他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着，仿佛是在大口喘气。
　　“你……你从哪儿跑来的，别急，你缓会儿。”黎阳也不知该说什么，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你几点的飞机。“苏维呼吸平缓了一些后，终于得以开口。
　　黎阳赶忙道：“六点四十。还行，我不忙进去，你也别着急。“
　　苏维听了这话，略略安了点心似的，稍稍把口罩往下扯了扯，走到一边靠着栏杆，一会儿方道：“我以为你这就走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听着格外诡异，黎阳一时甚至有些不知该从何问起：“……走？走哪儿？你是指我出差吗？“
　　“出差？“苏维也有点愣愣的看着他，“你不是去上海吗？”
　　黎阳更加莫名其妙：“是啊，是去上海啊，去上海出差啊。”
　　“不是去……定居？”
　　“什么……”黎阳卡壳了三秒钟，才有点回味过来：“你从哪儿听来我要去上海定居？”他说着自己有点反应过来，“啊，舒晴吧。”
　　苏维略显烦躁的一把扯下口罩：“给我根烟。”
　　黎阳直接把烟盒递给他，摇摇头：“可真是三人成虎。你又怎么知道我今天早上就要走？”
　　苏维点上烟，狠狠的抽了两口：“我刚从香港回来。特别巧，和小舒姐一班飞机。航班延误了，所以刚才落地没多久。小舒姐看到你在群里的对话，我才知道你现在正在机场，准备飞上海。”
　　黎阳这才明白过来。他来机场的路上正好和一位关系还不错的学长在C大的校友群里说话，学长人也在上海，所以约着到时候见一面。对方问他什么时候到，他顺嘴就回了句“在去机场的路上了“。谁承想凌晨四点多钟的对话还能被舒晴及时看到，谁承想舒晴看到的时候旁边还正好有个苏维。
　　那次不欢而散之后黎阳和舒晴也没有再有过对话，舒晴顺着他之前“申请relocate到上海“的话顺理成章联想到他可能这就是要长远的搬过去了也无可厚非。
　　黎阳想，之前他还觉得自己身上已经发生过太多奇迹，不会再有了。现在这一串巧合连着巧合，几乎连成九连环的极小概率事件再一次发生，他也忍不住想，周文轩当初那句“命运再给你一次机会“，可能真的是要一语成箴。
　　“所以你直接从到达跑上来找我了是么？”黎阳理明白前因后果，无奈的看着他，“这么大个机场，你打算就这么满世界跑着大海捞针的找我么？”
　　“不会。”苏维吐出一口烟，黑漆漆的眸子注视着黎阳，“我猜你进去之前会在外面抽烟。如果你不在的话，我就去找航空公司机场广播找人。”
　　黎阳哭笑不得：“变聪明了。”
　　“你别去上海行吗。”苏维把烟在旁边的垃圾桶上灭了，想上手拉黎阳又有点不敢似的，手抓着外套的衣角，“我也不知道我跑来找你要说什么……但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往外跑了。我就是、就是想你别去……”
　　“我只是去出差。”黎阳叹口气，主动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明显感到对方身体迅速的僵硬：“我去上海就呆一周，然后之后还要去广州、深圳、成都……全中国我基本都要跑一遍。不是你想的那样。舒晴误会了，你也误会了。”
　　苏维眼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喜悦：“所以你不是要去定居？”
　　“不是。”黎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小舒姐说……“
　　“我和舒晴有一些误会。“黎阳又叹了口气，“是我的问题，我没和她解释清楚。”
　　“还有你上回说……你不知道会在国内呆多久……”
　　“这个是真的。”黎阳坦然的看着他，“这个我真不知道。”
　　“哦。”苏维垂下眼，兴致低落的应了一声。
　　黎阳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又觉得眼下这仓促的时间里，丢几句话过去也实在是没什么意义。他想了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了口：“我周一的时候给你打过一个电话，你没接。”
　　苏维愣住了：“……你换号了吧？现在一般未知号码我都不会接的。”
　　黎阳点点头：“我知道。我那时也挺仓促的，你没接很正常。”他抬眼直视苏维的眼睛：“时间大约在晚上九点半左右。那是我……我现在用的号码。”
　　他实在是很少说这样的话，说的磕磕巴巴，词不达意的。
　　不过苏维一下子反应过来，眼里带上了狂喜，一边飞快的开始翻通话记录：“我现在就存……周一晚上九点半，是186这个么？”
　　“是。”黎阳突然觉得一股没来由的尴尬，他摸摸鼻子：“我得进去了。你赶快把口罩带好赶紧走吧，别回头被人拍了。”
　　苏维从善如流的飞快扯好口罩，正了正帽檐：“嗯。我马上就走。”他刚转身又转回来，声音在口罩里闷闷的，“落地了告诉我一声。”
　　黎阳看着他点点头：“好。”

　　飞机意外的很准点，提前落了地。黎阳一关飞行模式，短信就“叮叮叮”的跳了进来。
　　除了几条广告之外都是来自苏维的。
　　“今天能找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上周末我病的稀里糊涂的，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我好像看见你了。但不确定是梦还是真的。”
　　“后来我看到客厅里你给我留的字条，才知道是真的，你真的来过。”
　　“我想找你可是不知道该怎么找。”
　　“我想过去问小舒姐，但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好，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太好了。“
　　最新的一条在黎阳看短信的过程中飞进来：“落地了吗？“
　　这孩子估计一直在看着航班动态呢。黎阳心里默默的叹口气，给他回：“刚到，正打算给你发。”
　　苏维秒回：“你在上海呆多久？一周吗？什么时候回来？”
　　黎阳要起身拿行李腾不出手，索性戴上耳机给他打过去电话：“你打字倒是真快啊。”
　　苏维笑了：“有点激动，不知不觉就打快了。”
　　“我在上海呆至少一周，可能两周。现在还不太能确定，要看项目进度。”黎阳跟着人流慢慢往外走，“之后有可能直接就去别的城市了，当然也有可能回北京一趟，现在真说不好。”
　　“嗯。”苏维听起来对黎阳这个说了约等于没说的回答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知道了。那你这个周末会在上海吧。”
　　“嗯？”黎阳没反应过来。
　　“我来上海找你吧。”黎阳听见苏维平静的说，“周末你不上班的时候来。”
　　黎阳还记得当年与苏维通过的那无数次电话，无法见面的日子里声音曾是他们给对方最大的慰藉。那时的苏维，从最初的小心翼翼里微微带一些紧张的期冀，到后面逐渐换上恃宠而骄的一点任性与纯真孩子气。
　　重逢于那个雨夜的停车场，也许是空气中弥漫着太过浓郁的久别气息，时光过滤之后的苏维看起来是那样的冷漠与疏离。让他一度以为，俱往矣。
　　后来病中的苏维，又一下将他扔回当年，纯粹而热烈的，直白而赤裸的。
　　直到今天，黎阳才觉得自己终于见到了五年来最真实的苏维。他肉眼可见的成长了、冷静了、成熟了。他还在坚持着他的坚持，只是学会了用更好更平和的方式。
　　他真的太低估了苏维。
　　他曾觉得苏维像是水底怪石乱生的一汪清澈潭水。
　　许多个日日夜夜过去，时间的风雨冲刷过后，愈发静水流深，而清澈不改。隔了粼粼的潭水望下去，那潭底的一片嶙峋也显出些温柔可爱来。
　　他觉得心底有股温热正满满的泛上来，于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来吧。我好多年没来上海了，你应该比我熟，到时候你带我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