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第三十五章 ...
-
银灰色的大房间。
黑巢的手术室总是很宽阔的,灯光明亮,各式各样的仪器高高低低,像个让人插翅难逃的加工厂。
穿着白大褂的人差不多有二三十个,全围着两张上了锁链的床忙碌。
床上各躺了两个人,一个相貌美艳的男人,一个静美苍白的姑娘,都阖着眼睛,毫无反应,似是沉睡了。四肢被锁链牢牢锁住。
人们围着他们。有的蹲在地上,细心地给他们剪指甲。有的拿着精致的小瓶子,把昂贵的护肤品往他们身上细细地抹。有的给他们梳头发,一缕一缕夹在手指间,极其用心。
两个人的外貌本就是一等一的,经了这样的修饰,更是光彩照人。
姑娘是睡得沉了,只胸口缓缓起伏着,没动静。
另一个人的眼皮却微微动了动。
没人注意到。连半空里几只飘着的监视器也恰好移开镜头,错过了这轻微的动作。
有几个白大褂闲在一边,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听说公司为这场婚礼下了重金,要它盛大灿烂,举世无双。到处都在说,即使算上几千年前真正的古代王朝,这么盛大的婚宴也是史中少有的。”
“服装首饰,桌椅摆设,酒和食物,一个比一个贵,把仓库都堆满了,只为婚礼当日用那么一天。还买了好多天价的新设备,要把婚宴现场全角度高清晰地呈现在观众面前。还花了不知多少资源到处做广告宣传。”
“花了这么多钱,自然是笃定赚到的会更多。听总设计师秘书说,搞不好那一天能赚好几个月的钱,光从观众给的实时打赏里面抽一点,就够把成本全收回来了。”
“真吓人……”
蓦地,啪的一声把屋里所有人吓了一跳。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四下张望一阵,才发觉原来不过是一只监视器掉在了地上。
坏了。
把它捡起来的人倒腾半天,它毫无反应,成了个没用处的铁疙瘩。公司的监视器都是造价高昂的东西,连子弹也打不破,摔一下本该是不会坏的。
——事实上从一开始它便不该掉下来。
人们议论纷纷。
“新换的这一批监视器老出问题,不是这个摔了,就是那个不见了。”
“有时候画面还模模糊糊的。”
“听法务部说,公司已经准备投诉那家监视器生产公司了,造的什么质低价高的玩意。”
监视器总归是件小事,没了这一个,别的也还在。只一阵,人们便把它搁到一边去,重又捡起手上的工作。
那躺在地上的“坏了”的监视器一动不动的。忽地,它指示灯一闪,晃晃悠悠地又飞了起来,飘到半空去。
人们只当它是莫名其妙又好了。
-
一阵朦胧里,终芒渐渐醒了。仍有些晕沉,似梦非梦。眼前灯光太亮,眼睛一时适应不来,睁不开,看不见。
又要睡过去了。
寂静里,忽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锁链。离她不近不远。
待得姑娘在恍惚里勉强把眼睛睁开,只见置身一间空阔的银灰色大屋子,到处是形状怪异的仪器,自己被锁在床上,动弹不得。
旁边不远,有另一张床。锁链已开了,人已不见了,但余温尚存。
昏昏沉沉的,她只在远处看见一晃而过的一抹赤色。也许是意识不明,这么些距离看着竟也有如天边了。
——那天边,赤色里缕缕金丝闪动,有如凤凰将飞于天际。
看不清,想不明,太困了。这里看着实在眼熟,却不知究竟是哪里。真又睡过去了。
睡时是安宁的。
不知过了多久,蓦地有喧哗一片,姑娘被吵醒了,本能地没睁眼,只装作仍睡着,连呼吸也绵长。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难怪前段时间这么听话,配合得很。果然是装出来的,想骗我们放松警惕,一举得逃。”
又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骗过了又如何,你最多也不过出了这扇金属门吧。外面,无穷无尽的门,你能一一破了开,逃出这座楼?即使出得了这座楼,你又能去哪里?天涯海角,只消定位器上几个按钮,我们便知道你在哪里。”
“工具就是工具,心气再高,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玩意儿。你要是够聪明,就该认清现实,认清自己。还当我们真压不住你?”
“这么多年里你一直不听话,我们受了你这样多连累,绩效全没了也没打你、没骂你,还捧着你。怎么你不知好歹,一再闯祸?”
“小凤凰,你小时候人人都说你是小凤凰,乱飞乱闯,死也不低头。可十几年过去,如今你大了,羽翼尽折,怎么棱角还磨不平,仍以为自己能飞出去?”
这两个声音之外,有第三个声音,似是嘴被封住了,发不出声音,只闷闷的。但只听闷声,也听得出那出离的愤怒。
锁链窸窣又一阵响,那个被抓回来的人重又被锁在了手术床上,咔嚓,咔嚓,在锁链里一下一下地挣扎,可再也出不去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通知手术室,这次定要把它里里外外地改造好了,从骨头到骨头,从神经到神经,什么反骨都给它刮掉。公司在婚礼上投了这么多钱,广告也散出去了,举世瞩目,出不得岔子。”
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这会儿不太阴阳怪气了,有些犹疑起来。“改造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年都下重手,可从来没效果,它还是任性妄为。”
“那是它从前还有气焰。在我们手下折腾了十几年,它这气焰现在也该到头了,哪有什么力气是用不完的?哪有什么东西是不会累的?看它这样子,也到了底了。”
“可还有一点……A05的粉丝给它花钱,喜欢的就是它身上这股傲气。要是它坏了,不是再也没法给我们赚钱了?”
“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A05。再是大明星又怎么样,丢了就丢了吧,过不了多久我们便能造出新的。也许比它更漂亮更听话。”
咔嚓。咔嚓。
锁链中的人仍挣扎着。但也仅此而已了。
不多时,又有脚步声进来,不容抗拒地把它推了出去,再无声息了。
锁链中的姑娘闭着眼睛,全身发凉。一动不动,却是连指尖也冻得发白了。
那两个阴阳怪气的人还没走,坐在一边,离她不过几米。不知是在做什么,只听见滴滴滴的仪器声。
过了一会儿,有个声音长叹了口气,说,“处理结果下来了。B级事故,扣一半年终奖,还要写检讨书。”
另一个声音叹道,“自从来了A05项目组,我就没拿过年终奖。我们组里没人拿过年终奖,全被它一场场事故扣完了。当初到这儿来本以为是高升,哪知道工作量多了一倍,到手的钱却没变化。”
那声音压低了。“你不知道么,全公司从来没人拿过年终奖。”
“也对。工资毕竟是成本的一部分么。说起来……”
“嘘!”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门口飘进来。也许是个监视器,屋里的两个人立马闭了嘴,不做声了。
那东西越来越近了,滴滴响着,不紧不慢,环着姑娘绕了一圈。
她安静不动。
它又绕了一圈。
她渐起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颈后一阵生寒。
它无动于衷,竟是又绕了一圈。一圈又一圈。它侧面底端有一行细银的编号——S776。
姑娘闭着眼,起初忌惮,后来渐渐累了,由着它绕来绕去,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连一旁的两个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半梦半醒间,又听见身边有动静。但,应是梦吧,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睁眼闭眼没分别。
有气息在颈边。
温热的,熟悉的,却是若有还无,像极了幻觉。
她喃喃地,念出那个名字。“止衍……”
没有回应。
耳边只一阵听不分明的动静,周围高高低低的仪器低低怪响,不知是被做了什么。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确是梦境了,一只手覆在她手上。
恍惚里有银铃轻响。
-
终芒被惊醒。
倒不是有什么大动静,只是灯亮了而已。也许是导管所连着的那些仪器对身体的桎梏减弱,压不住她了。原本的灵敏回来了,只灯光也足以唤起警惕。
——就像初遇凤独那天,鹰炙剑下杀气把她惊醒,保住一命。
姑娘闭着眼,装作熟睡,凝神听着动静。
这是第一次,她终于在这银灰色的诡异之地得以清醒,终于听清了这个与一切噩梦勾连的地方。
几个人交谈着走进来,伴着手术床低微的轮子声。
“好了,这下它该彻底乖起来了。刚才测试效果真不错,管理芯片要它往东,它就往东,要它往西,它就往西,连要它蹲在地上抱着头说‘我是蠢材’,它也老实照办了。”
“就是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劲儿。你看它现在睁着眼睛,一点神采也没有。”
“睡一觉就好了。实在不行,婚宴那天往脸上多抹点粉、画点眼影,盖一盖就行。”
他们停下脚步,把手术床停在离姑娘几米之遥的地方,那床上无声无息的,几乎像是死了,连呼吸声也微弱。
她记得那人总是一袭朱衣,金丝绣风,如火如焰,眼睛偶尔现出一缕赤红,像是魂魄气焰太盛藏不住似的,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抬一抬下巴。
他最爱穿的那件衣服上,袖子上绣了一只浴火的凤凰,栩栩如生,只他一抬手,衣衫一动,它就像是要飞起来,到天际去。
姑娘听见有人嗤了一声,朝着那无声的手术床上说,“小东西,缝在衣袖子上的凤凰,是飞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