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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刘纯从噩梦中惊醒,胸口像是被狠狠踩了一脚,闷得发疼。睡前喝的烈酒激得胃里火辣辣难受,一股酸水猛得从食管蹿上喉头,刺得他差点吐出来。

      他满头涔涔汗水,脑子里更像是有四五把刀在搅。他想再睡一会逃避□□上的痛苦,可眼睛一闭就浮现那个年轻人可怜自己的双眼和诵咒似的话“你个胡人,你个胡人......”他不由自主地深深皱眉,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

      “世子,你醒了?”

      烛火透过床帐散着微弱的光。在将灭不灭的昏暗光线里,一只纤细的手搭上他的肩头,涂着芍药粉的脸凑过来,凑在他耳畔娇滴滴说着话。

      一头乌溜溜的头发披在身后,耳边还簪着一朵鹅黄牡丹花。刘纯用拇指这人嘴唇上揉几下,凑在鼻子下闻了闻,厌恶地说道:“我最烦男人涂胭脂。”

      眼波流转的眼睛把刘纯的脸溜一遍,就知道他心情不好。于是做小伏低地说道:“奴婢也是想讨世子开心。”手顺着刘纯侧身滑下,一把抓住他的腰,娇嗔道:“只要世子开心,怎么弄我都行。”

      “贱货。”

      刘纯猛得揪起男伶后脑勺的头发,把他的脸按在自己身下,冷冰冰说道:“含着。”

      身体的欢愉根本没有缓解刘纯内心的焦躁,他按着太阳穴,努力使自己重归平静。可越是想平静越平静不下来,那双怜悯的眼睛,重复的话语像是飓风,将他搅的天翻地覆。他越来越气闷,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是口鼻被捂死,他窒息得眼前几乎一片黑暗。

      突然,一缕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飘进鼻子里。

      这香气将他的厌恶勾上来,而厌恶也把他从窒息里泥潭里勾上来。厌恶是最能激发他求生意志的。他甚至分辨不出,他到底是靠食物活着,还是靠厌恶活着。

      顺着香气,他歪头看到衣架上挂着昨日赴宴时穿的靛蓝对襟袍,镶滚金线在烛火中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他踢一脚男伶,不悦道:“不是让你把这衣服烧了,怎么还留着?”

      男伶扬起脸,脸上的白芍药粉被蹭掉大半,不人不鬼。他谄媚地笑道:“多好的一件衣裳,只穿一次就烧,多可惜。”

      “让你烧你就烧。”刘纯一脚把他踹到地上,接着从床上坐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下次再自作主张,我划烂你的脸。滚!”

      男伶抓起地上的衣服,裹住光溜溜的身子,屁滚尿流夺门而出。结果前脚刚迈出门槛就撞到守夜的菩提。男伶不敢骂刘纯,却敢仗着刘纯对他的宠爱骂菩提。

      他眼角一提,骂道:“臭哑巴,你舌头没了,眼睛还没了?!”出完了气,慌不迭的跑了。

      菩提不怕恶人,但是怕这种不男不女的人。对男伶只能瞪眼睛干生气,对他跑远的身影呲牙解恨。

      菩提敲敲房门,听到刘纯叫他进来后,低头进了屋子。隔着素纱屏风,他看到赤身的刘纯正光脚站在地上穿衣服。目光刚瞥到刘纯一双结实的大腿,一股热血唰得冲到菩提头顶。

      脸颊涨得通红,鼻子里喷着热气,两只手压根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紧紧攥着自己的裤子,不停擦手心的汗。他赶紧低下头,目光汇聚在脚下的提花地毯。可是他心里痒痒的,像是有一根羽毛在挠。再看一眼,就看一眼。菩提微微抬了眼睛,目光撞上刘纯紧实的后背,和缠在腰间一条小蛇似的血疤。脑袋轰隆炸了,心脏怦怦直跳。他赶紧重新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窘样。

      “你的耳朵尖怎么红了?”

      还未等菩提反映过来,两根指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他的耳朵尖,揉了几下。他的脸更红了,两条腿来回拧着,扭扭捏捏。

      这稚嫩的孩子气惹得刘纯轻声笑了笑,道:“被他惹了?”刘纯提到的这个“他”就指男伶。

      菩提摇摇头。

      提起男伶,菩提就不高兴。他抬起头唔唔啊啊,又指自己的心再摆摆手,意思是他觉得男伶心不好。

      刘纯本赤脚穿着散腿亵裤,上身赤裸。一阵夜风袭来,吹得他发冷,于是抓起搭在屏风上的绸袍松垮垮系在身上,露出一大片坚实的胸膛。

      衣衫素白,灯火幽暗,竟然显得他有几分落寞凄凉。见惯他意气风发,凌厉锋芒样子的菩提竟然痴了。两只淡绿色的眼睛直愣愣看着他,樱桃似的嘴唇都忘记合上。

      “傻小子。”刘纯只当菩提是日常犯傻,揉揉他满头栗色小卷毛,笑道:“知道是昨天使了你的刀,你不开心。我明天叫厨房给你做两碟蝴蝶枣泥点心,权当是给你赔罪。不许气,听到没?”这话说的和气却又霸道,看似宽慰实则命令。

      菩提想说些什么,可又突然想起自己嘴里只有半截舌头,只好低下头,轻轻点点,权当是认了。

      “你进来找我做什么?”

      菩提这才想起这天大的事。他连忙抬起头,指了指天。刚才还满面笑容的刘纯突然变了脸色,满脸阴沉,眼神变幻莫测。菩提缩缩脖子,闪到一边,跪下去捧起刘纯的鞋子准备服侍他穿上。

      刘纯冷笑一声,光脚径直走出去,一步一迈,踏着冰凉的石板,穿过长长的回廊,迈过月亮门,走进前院正房。

      刘虎歪在锦垫里,一只手撑着大软枕,另一只手把玩着案几上的玲珑骰。骰子被他扔上去又抓住,懒懒洋洋,毫无目的,看样子只是为了单纯打发时间。但是盯骰子的眼睛却神采奕奕,表明他不允许在自娱自乐这种小事上也出错。

      “见过父亲。”刘纯夸张地拜倒在地,幅度大得连原本散在肩上的长发都披在脸上。

      刘虎啪地砸了骰子,一把捏住刘纯的脖子,拽到自己的面前。他发狠地掐着刘纯的脖子,掐得刘纯面色发白,喉咙挤出残破的气息。直到发现刘纯的嘴唇泛起微微青白,他才稍稍松手,可却没有放开,依然掐着。

      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刘纯的眼睛,仔细盯着眼睛的变化。他有些失望,更大的却是满足。桀骜不屈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吹了吹刘纯散在脸颊上的长发,伸出另一只手搓了搓他的下巴,摸到了一圈湿湿的牙印,道:“玩着呢?”

      刘纯涎皮赖脸地说道:“玩的正在兴头上,听到父亲来了,忙来见您。您有话快说,屋里头的要等急了。”他屏住呼吸,因为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从刘虎外袍持续不断散发出来,熏得他恶心。

      “男的女的?”

      “男的。”

      刘虎将掐他脖子的手狠狠甩开,重重靠在软垫上,嫌恶地说道:“捅□□又生不出孩子。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浪费力气。”

      刘纯岔着腿,吊儿郎当坐在地上,拨开鬓边的长发,好不惬意地说道:“父亲当真希望我有个孩子?”

      这句话噎得刘虎半死,半晌没有讲话。他恶狠狠瞪刘纯一眼,才道:“明天,你滚去南边的灵谯。灵谯与晋国交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那边的一片坞壁很不安分,与祖狄眉来眼去的,恐生事端。老爷子很是不放心。我在老爷子面前举荐了你去稳定灵谯。该杀的杀,该留的留,你看着办。事情办成了,老爷子必定重赏你。”

      “多谢——父亲——栽培——”刘纯拿腔拿调,阴阳怪气的说着话,眼睛戏谑的瞧着刘虎。

      刘虎探身像弄狗似的拍了拍刘纯的脸颊,笑眯眯的说道:“玩你的去吧。”

      在刘纯转身的一瞬,话语突然没了中气,像是个老迈龙钟的老人,蹉跎沧桑:“临走前别忘了去看看你弟弟。”

      刘纯停下脚步,偏头道:“那也得母亲同意才行。”说罢,大踏步走出门,将绵如蚕丝的龙涎香远远甩在身后。

      天刚擦亮,躺在床上的刘纯听到门外的吵闹声。他揉了揉发青的眼底,十分不悦。穿好交领长袍,蹬上牛皮靴,系紧蹀躞,刘纯拉开门想看看谁这么大胆。

      菩提见刘纯出来,忙把长刀插回刀鞘,单腿跪地。一个少年拉着一个五岁的小丫头绕过菩提小跑到刘纯身边,笑道:“见过大哥。”

      “阿宣,大早上的跑过来做什么?还把阿娇也扯过来。春天早晨凉,冻坏了阿娇怎么办?”刘纯抱起小丫头,瞪着眼睛对二弟刘宣道。

      刘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十分痛快的认错:“都是我不好,思虑不周全。是阿娇想大哥,所以求我带她过来。”

      “二哥胡说,明明是二哥想见大哥,所以拿我当幌子。”窝在刘纯怀里的小丫头刘娇一点也不给刘宣面子。

      刘纯揪起刘宣还带点婴儿肥的脸蛋不轻不重的拧了一把,教训道:“阿娇可是你亲妹妹,多上点心。都十六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知轻重,和菩提闹得刀都拔出来了。你要不是我二弟,菩提早把你头砍下来了。”

      刘宣揉揉脸蛋,低下头嘟囔道:“我想早点见你,谁知道你手下的人忒不知变通,硬是不让我进去。”

      “要是每个人都能随便进我卧房,我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刘纯见刘宣被他说的愈发羞窘,便另起一话题:“你来找我干什么?”

      刘宣的脸上还留着红印子,也不顾好笑,扬起脸笑道:“我和大哥向母亲请安。”

      刘纯道:“说起请安,你总该去向郑姨请一次安。毕竟,她是你母亲。”瞧见刘宣不大自在的神情,他就知道刘宣一直别扭那件事。

      “一个下作的歌伎怎么会是我的母亲。我是中山王家的二公子,我的母亲是中山王妃。”刘宣激动的红了脖子,眉头一跳一跳。

      刘纯知道郑氏是歌伎出身,被刘虎弄到王府后八个月生下刘宣。虽然刘虎认下这个儿子,可府里的下人包括一些贵戚都对刘宣指指点点,骂他是野种,不过是命好会挑地方生。再加上这段时间郑氏为搏得宠爱,又是唱歌又是跳舞闹的很不堪。他猜刘宣肯定对郑氏愈发怨恨。

      认王妃为母,殷勤的给王妃请安,也是为了以正地位的无奈之举。可是一个无依无靠,无根浮萍的歌伎除了献媚还能怎么办呢?

      刘纯叹气道:“她有她的难处。再不堪,她还活着。”刘宣似懂非懂地听着,低头不语。刘纯也不再说话,带着这对兄妹去见穆慈。

      穆慈正在佛堂拜佛,等了好一会,刘纯才见到。穆慈浑身是檀香气,虽坐下,可手里一直没停下转动佛珠。

      刘纯三人行完叩拜礼后,穆慈没有发话,三人只能垂头跪着。过半晌,穆慈对刘宣道:“带着你妹妹先出去,我有话对你大哥说。”话音婉转悠扬,和诵经声一个调子。必定是长年累月聆听梵音人才能发出的。

      刘宣羡慕极了:“亲娘就是亲娘,母亲对大哥可真好。”穆慈闭上眼睛,刘宣就知道自己话说多了,牵着刘娇的手出去。门外的奴婢立刻掩好门,日光透过窗纱在室内投下错错落落的暗光。

      “你是忘了该怎么请安吗?”穆慈的眼睛依然闭着。

      “不敢忘。”刘纯抬起头。

      穆慈猛地睁开眼睛,挥起手朝刘纯的脸上扇去。

      啪——

      玉佛珠来回相撞,噼噼啪啪。

      刘纯的右脸颊落下五指红印,眼角被佛珠砸出一小块乌青。刘纯盯着双目圆睁的穆慈笑道:“母亲仔细手疼。您每日打我一回,可得当心点,别太劳累了。”

      他笑得像是发自内心关怀穆慈似的,继续道:“昨日母慈子孝的场景,母亲装的也必定累,再加上今早动了力气,还是早点歇息罢。明日我就要启程去办差,不能时时在母亲身边请安尽孝,母亲更要注重身体。您要是病了,父亲会心疼的。”

      穆慈眼角的细纹揪到一起,两只眼睛像是要喷火,把人前的一张菩萨脸硬生生扭曲成罗刹恶鬼。她低吼道:“滚!”

      刘纯依旧没有动,盯着穆慈通红的双眼,笑嘻嘻道:“父亲让我临走前瞧瞧弟弟,不知道您让我去瞧吗?”

      “你不配!”

      “儿子明白,这就告退。”

      走出穆慈的屋子,刘纯站在院中,迎着春日阳光伸个懒腰。清风拂过,火辣辣的脸颊慢慢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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