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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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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武之人本就感官灵敏。
现在,这份感官被天乙有意无意地集中在探出的手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背摩擦过柔软的床面,向另一个散发着温度的躯体靠过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天乙紧闭的眼睫颤动得厉害,嘴里发干,喉咙不自觉滚动,每一次吐息都带起足以燃遍全身的火焰。
林间微冷的夜风吹进来,非但吹不灭这点炽热,反而推波助力般,让这股火焰越发高涨起来。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难熬。
越是靠近,除去心头跃动的喜悦,另一种情感就越是浓烈,甚至一度盖过了那份热切索求的渴望。
天乙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短暂地喘息一声。
那是因对主人的背弃和欺瞒而生的不安,混杂着对自我的厌恶。
影卫,是隐于黑暗的利刃,是藏于暗处的坚盾,一旦反叛,也是最容易刺伤主人的刀。
这样的存在,不该有情,更不能有私心。
只因人心险恶,人性无常,无心无情的兵器更让人信任。
他在主人的纵容下生了情,有了心,也曾立志护卫主人左右,绝不做任何于主人有碍的事,绝不会欺瞒于主人。
可看看他现在的样子,看看他正在做的事吧。
在即将触碰到渴求已久的温热躯体时,天乙停下动作,以更快的速度悄无声息收回手臂,手掌紧握成拳,抵在身侧。
咫尺的距离,那是他无法逾越的天堑。
天乙侧过头,悄悄睁开眼睛,默默凝视主人近在眼前的睡脸。
俊朗的脸上两笔剑眉斜指鬓角,英气非凡。黑白分明的眼眸紧闭,眉目舒展,唇角微抿,睡得格外安详。
欲壑难平,在主人对过去一无所知的现在,他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终有一天,他会被主人厌恶,然后抛弃。
这样的结局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天乙重新仰躺在床上,闭上眼,放松身体。
他历经千难万难,重新回到主人身边,为的,绝不是那样惨淡的未来。
所以,就这样吧,将这份情小心藏起来,更隐忍,更克制,在主人需要的时候陪在主人身边。
这样就好。
几次了深呼吸,掐灭心头突升的那点骚动,天乙竖起耳朵,凝神去听就在耳边的呼吸,和心跳。
忽然,突如其来的重量直直压在他的胸口,天乙瞬间警觉。
什么东西居然能绕开他的戒备袭击他的身体?
天乙猛然睁开眼睛,眼神清明,久经锤炼的身体本能地暗自蓄力,眨眼间做好应对意外的准备。
在这之后,他往胸前扫了一眼,默默愣在那儿。
是主人。
难道是主人发觉自己先前大不敬的举动,想要秋后算账?
这个念头辅一升起,冷汗霎时间爬满后背。
天乙本能地收敛目光,低声请罚:“属下冒犯主人,请主人责罚。”
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主人原谅他的失礼?
鞭笞?针刑?或是烙铁?
曾见过的种种刑罚掠过脑海,他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但内心深处,天乙却知道,主人就算怒极了,都不舍、不会伤害他分毫,哪怕是最轻微的罚跪,顶天也只是自己一个人跑去林子里生闷气。
甚至只要一顿好吃的饭菜就能哄好。
杂七杂八想了半晌,那只胳膊还在他胸口压着,却不曾听到主人的斥责。
天乙犹豫了一下,极轻地向身旁看过去。
主人双目紧闭,分明睡得正香。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天乙悄悄松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庆幸方才的话没有吵醒主人。
他尽力放松胸口的肌肉,好让那人抱着不那么硌手。
有一就有二,左臂之后是左腿,天乙眼睁睁看着张泽瘫成“大”字,打着小呼睡得死沉,他只能安安静静充当一个合格的装饰,胳膊被压到发麻都不敢动弹一下,只能睁眼到天明。
担心宿主会遇到什么问题的系统百忙之中抽出一点空来,准备关心关心被扔到一边超过三个小时的宿主,结果刚探出头,就看到蠢宿主睡得舒舒服服,呼噜打得别提多开心。
再一看宿主身边的人。
呦,那不是天乙嘛。
宿主可以啊,三个小时没见,就把人拐床上去啦?
不知道当初是谁挑三拣四不想要“新手礼包”的?
还说什么“不乱动,不打呼”。
呵。
系统拍照留下证据,一边计算着什么时候拿出来嘲笑嘲笑宿主,一边高贵冷艳地继续忙活工作。
张泽还不知道他被系统揪到了黑历史,一夜好眠,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只觉得浑身通泰,精神振奋,感觉身体状况前所未有的好。
同床的天乙已经不在屋里,张泽摸了一下床褥,没有余温,看样子他起床有一段时间。
后知后觉自己醒得好像有点迟,张泽伸了个懒腰,又在床上蠕动了一下,胳膊支撑着身体,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起身,然后头皮一疼,重新砸回床里。
他死鱼眼朝天躺,伸手把头发从身下拔出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要不是顾忌着古代的习俗,和殷宇成对他有恩,还有要维护BOSS高大上的形象,防止产生新的漏洞,他早在昨天晚上就一刀把头发割成短发了。
想想一会儿还要梳妆打扮,张泽觉得赖床不起也挺好。
就在这时,门开了。
重新穿上一身黑色劲装的天乙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
张泽挥舞胳膊,神清气爽地打了个招呼:“呦,天乙,早上好。”
“属下见过主人。”
天乙低着脑袋,毕恭毕敬,挑不出一点错处。
可张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抱着被子靠在床上,瞪大眼睛,从头发丝开始,一寸一寸从头到脚打量着天乙。
熟悉的黑衣服,熟悉的装扮,干净利落。
唯一的差别只是今天的天乙没有扎头巾,一头黑色长发拿同样黑色的发绳束在一起,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看着倒是多了几分洒脱之意。
还有脖子上的那道划伤,也不知道天乙做了什么,仅仅过了一晚,就已经看不出痕迹。
不对,肯定哪里有问题。
张泽对自己的第六感十二分的信任,两只眼睛化作最精密的扫描仪,不肯放过一处异常。
主人……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天乙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站在原地任张泽打量,他眼眸低垂,落在一盆清水上。
澄澈见底的水面倒影出他看似平静无波的面容。
“天乙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排除所有不靠谱的情况,那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张泽犹犹豫豫地问:“我吵到你了?”
他好像在天乙脸上看到了黑眼圈。
天乙只是摇头:“主人睡得很安稳,并未吵到属下。”
“是嘛……”
张泽将信将疑,勉强点头认下天乙的说法,想起自己今早起床被揪到的头发和还在隐隐发疼的脑袋,问:“天乙,你会梳头发不?”
天乙端着水盆地手猛然缩紧。
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搅碎了其中黑衣的倒影。
天乙先将端着的水放到一边,然后颔首低眉道:“属下略有涉猎。”
救星啊!
张泽用看万能许愿机的表情盯着天乙好一顿猛瞧,直把人看得手脚发直,才一个骨碌从床上起身,规规矩矩坐在铜镜前。
铜镜的边框朴实无华,中间澄黄的镜面被磨得清亮光洁,没有玻璃做的镜子看得那么清楚,却也勉强倒影出屋中的摆设,和坐在镜前披头散发一身白衣宛如索命男鬼的身影。
啊这......
张泽只看一眼就不忍心再看,反倒被镜中另一人吸引了视线。
只见天乙手里拿着一把梳子,站在距他三尺远的地方,低着头,看上去犹犹豫豫的样子。
“天乙?怎么不过来?”
天乙深吸了一口气,目不斜视地走过来,头都没抬,只说了声“属下冒犯”,就准备开始干活。
张泽垂眸看了眼身上的衣服。
亵衣本就宽松,睡散了的胸口歪歪斜斜勉强拢在一起,露出大片结实宽阔的胸膛。
这......
听说在古代,只穿一件亵衣和没穿衣服其实差不多?
他这算不算没皮没脸地在新收的影卫面前裸奔,还厚颜无耻地出口调戏人家了?
天乙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
张泽正要尔康手,转眼却发现天乙除了不怎么敢看他,其他......还好?
还有机会能挽回形象。
一边感慨着睡都睡过了,还要讲究这些,一边从皱巴巴的衣服里翻出外袍披在身上。
天乙果然正常了许多。
他熟练地捻起一缕长发,从发尾开始,拿木梳一点点往上梳通,捋顺了就换下一缕。遇到死结也不像张泽那么简单粗暴地直接拽,而是挑出打结的地方耐心解开。
天乙做得耐心又细致,舒服地张泽刚睡醒的脑子又开始犯迷糊,情不自禁往前一点。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清醒。
“主人!”天乙用最快反应放开手中的头发,屈膝“咚”一声狠狠砸在地上,听得张泽眉头一跳。
保不准膝盖那儿已经青了一片。
天乙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动不动下跪的习惯,得改,必须要改。
“你先起来。”短短半天加一晚,张泽都懒得去数这句话他说了多少遍,都顺溜到脱口而出,“别总是跪来跪去,我没那么多讲究。”
天乙攥着手心里不小心扯下来的一根头发,应道:“属下遵命。”
嘴上这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
张泽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强求,重新坐回铜镜前。
未来两人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他就不信,还扳不回天乙的这个坏习惯。
理顺了头发,天乙挑了一半的头发在头顶聚拢,先拿梳子梳掉毛刺,然后左手长发右手木簪,先用头发在木簪上顺时针绕了三圈,然后把木簪左绕一下右扭一下,再轻轻一插,大功告成。
打着偷师的注意盯着铜镜使劲瞅,差点盯成斗鸡眼的张泽只觉得眼前一花,简单好看的发髻已经顶在他脑袋上,快得好像他不是只眨了一下眼,而是打了个盹。
他在镜子跟前来回打量,不经意瞥见天乙沉默的黑色身影,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这十个字突兀地浮现在他脑海,打着旋撒着欢满脑子乱窜。
这场景好熟悉,熟悉到,就算记忆不曾留下分毫,心底的悸动却还真实的存在——
仿佛曾经发生过千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