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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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狯岳……桑岛,狯岳。
狯岳不禁皱眉,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自己被冠以了“桑岛”的姓氏?他伸手抚上颈间的肌肤,触到的是一圈纱布而不是熟悉的挂坠。
“在找勾玉吗?”绘理华端着粥过来,看到他的动作,“挂坠绳子断了,我换了一条,等伤好后再戴上吧。”
少女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再递到他嘴边。
“你的手也受伤了,还是少动为好。轿车爆炸,太严重了。”
爆炸?狯岳很怀疑她的说辞,至少他能肯定,颈间的伤痕是我妻善逸在对决中给出的致命一击。再说,就算他是侥幸从轿车爆炸事故中生还,他又是怎么避开各方视线来到这里的?
但他没有作声,眉眼低垂,不动声色地接受了送到嘴边的食物。恰到好处的温热口感,大多是不知名的西洋蔬菜,其中一种与他幼时偷食的酸涩唐茄类似,但要酸甜可口得多,软糯的米粒颗粒饱满,应该是新潟大米。记得米骚动那年的冬天,他接到任务前往新潟,撑伞驻足在落雪的街头,米行的伙计驾着送货的牛车驶过,街边衣衫褴褛的乞儿扑在车辙在雪地留下的痕迹上,捡起零散的生米粒直接吞咽入喉,饥饿到失去理智的样子同恶鬼没有什么分别。那时他已经不再为温饱发愁,视线越过飘雪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心想就算米价暴腾的夏季过去了,可悲的现状也不会有所改变。他吞下去的,到底是生米还是冰雪呢?
用餐的气氛含着古怪的暧昧感,绘理华一手拿起床边的遥控,打开电视。NHK正在播报晚间新闻,是近来年号更迭的热点事件,西装革履的官房长官公布“令和”年号的画面又在被不断重播着。
“转眼间,就要到令和了呀。”她像是不经意地说道。
狯岳盯着色彩鲜艳、不断转换的电视画面,面上尽量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情。大正到令和,更替了多少个年号?西历上又过去了多少年?
“我……”绘理华突然说,“我啊,还是感到很安心的哦,因为你活下来了嘛。”
“嗯?”
“一下子,爸爸和妈妈都走了,爷爷和伯父要是不打算回来,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啊。”
爷爷……狯岳用手指摩挲着被单。
“至少还有一位家人,从事故中生还了,真的太好了。”
“……”
“爷爷他,对父亲一辈很失望啊。慎吾伯父放弃继承资格,将雷鸣会让给父亲的时候,爷爷发了好大的火,因为继承人不合心意,直接抛下一切事务退休去美国了。慎吾伯父表明不与父亲争权的决心,跟着爷爷出国了。”绘理华尽职尽责地扮演着NPC的角色,不着痕迹地向狯岳透露现状,“长辈不回来理事,我们可有得麻烦了。掌握实权的,原本直属父亲的香取先生,同母亲亲近的中里先生,两派闹得不可开交呢。父亲母亲去接你的行程,按理说是由两位先生一同安排的,出了这样的事,可真是……”
“所以,他们来找你了?或者说,他们会来找我们?”
“香取先生已经找过我一回了。我就是为了避一避他们,才一个人回到公寓住的。还要吃吗?”狯岳摇摇头,绘理华放下餐具,抽了张纸巾给他,“父亲去接你,大概是想培养你为继承人。如今在雷鸣会中蠢蠢欲动的两位先生,应该会很欢迎一位失忆后一无所知的继承人吧,但对我们俩来说,这可一点都不乐观啊。我想,至多再过一周,他们一定会找到公寓的地址,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你必须尽快重新熟悉一切。不过今天,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绘理华说完,端着餐具走出房门。
“你不嫉妒吗?”
“什么?”她在门边回头问。
如果没有身为“父亲义子”的他,她就会是所谓“雷鸣会”的继承人吧。她不嫉妒吗?为什么她现在还在若无其事地照顾他?
是个一时间脱口而出的可笑问题,在问出后他立马回过神来——他站在什么立场上发问?是身为得益者在展现无聊的怜悯?自己期待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得到能令过去不甘心与我妻善逸一同继承“鸣柱”之称的自己满意的回答么?
“我说,”狯岳咽了口唾沫,“‘桑岛慈悟郎’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
“桑岛……慈悟郎?”绘理华面带困惑地重复了一遍,心想稳住,是发挥演技的关键时刻,“果然是记忆出错了吗?爷爷可不叫这个名字哦,千万别弄错了,他老人家脾气可大了。”
这般回答,好像纰漏不大,但总感觉仍不完美。少女捧着碗的手紧了紧,指关节微微泛白,她略带仓促地用另一只手抚上电气开关,说:“那么,晚安。”
轻微的响声过后,整个房间陷入了宁静的黑暗中。
翌日清晨,迎接狯岳的是熟悉的和式朝食和一摞社会概况相关的林林总总的书籍。半开放式的厨房中,绘理华一边从烤箱中取出秋刀鱼摆盘,一边打着电话。
“一会把岸谷医生开的药和衣服一起送过来?嗯,我知道了,拜托你了塞尔提。”绘理华将秋刀鱼端上饭桌,看向狯岳,“我基本不怎么下厨,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今天早上真是太感谢了,突然一大早委托塞尔提小姐帮忙买书买生活用品什么的,幸好你接单了。”
电话那头的无头骑士说了什么,绘理华又转向狯岳:“对于衣服的风格,你有什么要求吗?”
“……风格?”他注意到少女穿的是西式衬衣,下装竟是裤装,并想起昨晚她穿的似乎是欧洲宫廷风的睡裙,谨慎地回道,“没什么特别的要求。”
她好像嘟囔了一句“我想也是,以后出去买再自己选吧”,然后对塞尔提说:“主要选冷淡一点的吧,其他款式不错的也可以,拜托了。”
绘理华挂掉电话,解下围裙,在餐桌前坐下。她对面的狯岳垂眸看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公寓本身的采光就很好,饭厅中还开了一扇窗正对着餐桌,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上,桌面显得纤尘不染。
她拿起筷子,方才想起狯岳的伤,问:“你的手……”
“已经没有大碍了。”狯岳说,有赖于成为鬼的经历强化了身体素质,除了脖颈上的伤,其他伤口都好得很快,他举起手在阳光下张合手指,活动关节,接着拿起筷子,“那么,我开动了。”
他很灵巧地用筷子分离开鱼刺和鱼肉,同伶俐的黑猫般娴熟地解决秋刀鱼。绘理华则不如他轻巧,干脆放弃被自己撕扯得一塌糊涂的秋刀鱼,随便拨了几口米饭就撂下筷子,说起正事。
“关于你过去的事情,我知道得不是非常清楚。传闻都说,你和那位夫人一直居住在父亲在外置的房产中,从不外出,再加上你好像失忆了,所以我托人买了些常识类的书籍。”
绘理华把书本抱到狯岳旁边,收走碗筷。狯岳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新明解古语辞典》。等绘理华签收了塞尔提送来的物品,拆开衣服包裹在狯岳身边比划尺寸时,他已经大致浏览了三分之一的书籍。当她洗烘好衣物准备给狯岳换药时,他恶补常识的进程已经接近尾声了。
绘理华小心翼翼地揭下他颈间的纱布,惊讶地发现伤口已完全结痂了,也许不出两天就能痊愈,伤口愈合的速度和他学习知识的速度一样快。
“古代和中世的历史浏览后大致能回想起来,茶道花道的文化常识也很轻松,所以很快就看完了。”合上最后一本书的时候,狯岳解释般说道。
“也是呢,书上毕竟都是过去的东西,概述得毕竟简短。”绘理华顺着他的话说道,结果发现他的眉头微蹙,于是话锋一转,“不在书本上的现代知识,你的话,一定学得更快。”
两道浓墨般的粗眉又舒展开来。
“在那样传统的教育模式下长大,恐怕没有接触过网络吧?”更确切地说,那对母子应该是在变相的圈禁中生活着,绘理华打开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将主要功能展示给他看,“互联网可是接收现代信息的便捷窗口哦。”
简单的基本操作,狯岳很快就上手了。面对资讯丰富的网页,他思考几秒,在Yahoo搜索栏里输入的第一个字是——“鬼”。
检索结果中的“山姥”“童子”之流,尽是些民间的无稽之谈。他机械地一页一页下翻,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茫然无措。
眼前突然一晃,鼻梁和耳背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防蓝光眼镜,聊胜于无嘛。”对面的少女笑着说,退后一步打量着他,“感觉还不错。”
狯岳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刚刚误触了熄屏键而暗下的液晶屏,映出的是他戴着细框眼镜,掩饰起恶劣本性,作为人类的,伪装得有几分斯文儒雅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