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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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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木红枫的一簇碎花落入水中。
桑岛荣一背对茶室,障子门拉开,庭院中的春光倾泻在榻榻米上。
稳健而沉静的脚步声,然后是男人的问候:“会长大人。”
“进。”
另一侧的门沙沙地拉开又合上。
“归国的事宜——”
“慎吾,不要急。”荣一知道他为了什么而来,“会长大人”的称呼早就预示了接下来的内容,“等我下完这盘棋。”
桑岛慎吾在棋盘边坐下,茶室内侧的棋盘上摆着未解的残局。
“十七之四。”
“十五之十八。”
慎吾依言执子落下。
连日反复思考,老人差不多参透了残棋,隐隐寻得解法,但下盲棋,往后不免力不从心,涩滞不前。
“慎吾,你来下,还需几步?”
“四步之内。”
“岁月不饶人啊。”荣一招了招手,“说吧,国内如何了?”
“已经派人去现场核实过,与警视厅出具的报告没有出入。绘理华现在住在私人公寓里,但我想香取和中里不久就会找上门去。订的是两日后的航班,应当不会有突发的恶劣天气——”
荣一打断道:“有的话,能阻止你吗?”
慎吾沉默了。事发当日收到纱千子的邮件时,他没有想到这会是久未联系的她发出的最后一封邮件。而邮件的内容令他几近丧失理智,让秘书去订最快的航班——舱位无所谓,余票数量无所谓,哪怕是他一人前行,通通无所谓,他只想立马归国,赶到她身边,确认一切无虞。
邮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他说他杀了绘理华。”
一刻钟后秘书告诉他最近的几趟航班都因为天气原因临时取消,半个小时后伴随暴雨到来的是雷鸣会现任会长桑岛勇吾及其夫人桑岛纱千子等数人确认死亡的噩耗。
慎吾顿了一下,继续说:“有一个少年和绘理华在一起,据称是她的‘义兄’。”
荣一抚摸茶碗边缘的手停住了,他悠悠道:“看来老夫的孙辈,倒不尽是无能之人。一个两个的,也不知到底像了谁。”
“那孩子身份的确认……”
“交由你去办好了,正好,一向是你最执着于血统的问题。”
“另外,国内对您的病情非常关切。”
“水浑了。”荣一说,慎吾看不见他的表情,“上次小辈们热心问候老夫的时候,还是初到异国之时。”
“是么。”
只是不会有人想到,荣一并非在他们所以为的纽约或是洛杉矶的某间大医院治疗心脏病,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老爷子的身体硬朗得很。
“对你的问候也不少。”
慎吾垂目看着榻榻米思索,日本那边对自己的“问候”,是否也是桑岛荣一决定推迟归国的原因之一?
“放心吧,除你之外,我还能信任谁?毕竟你才是我原本看好的继承人。勇吾和纱千子走后,我的孩子也只有你了。”荣一起身,向庭院外走去,“让人收拾一下。”
慎吾俯首道:“是,父亲大人。”
荣一到灿烂如夏日的庭院春光深处去了,慎吾走到障子门前,院中叶间缀花红枫树映入眼帘——是荣一刚刚一直凝望的景色。一旁的素色清水烧茶碗中,冰柱已大半消融,暗红的碎花浮在冰水上,静静地开放着。
“……伯父?”
少女的呼唤声使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收回凝望着车窗外紫红色小花的视线,迎上带着询问意味的眼睛。
“外面有什么不妥吗?”
“不,我只是想,红枫的花期好像提早了一些。”慎吾心不在焉地回答,隐秘地用目光描摹着女孩与母亲有七八分相似的眉眼,描摹着他数年来只在照片上看到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绘理华的注意力全放在前一辆车上,没有注意到慎吾的异常。黑色轿车抵达目的地,狯岳在慎吾秘书的陪同下进入研究所,准备做DNA鉴定。绘理华原本想和狯岳同乘,但在慎吾的安排下上了另一辆车,说是有事相谈,实际几乎一路无言。
轿车随着前面的车辆停下,司机自觉地下车,把空间留给伯侄俩。绘理华看着前面狯岳的背影,伸手拉住门把手,却被慎吾叫住。
“你很在意他?”
斟酌几秒,她这样答道:“不可能不在意吧。”
“绘理华,”慎吾口吻严肃,绘理华转过头来,“你不愿意成为雷鸣会的继承人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继承雷鸣会。”她不假思索地答道,像是背诵烂熟于心的答案。
“即使是在有人支持、绝无后患的情况下?你母亲一直希望——”
“我没有这种想法。”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慎吾妥协般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他下车,为绘理华拉开车门。绘理华在他面上掠了一眼,匆匆步入机构大门,狯岳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她在等候室里找到了狯岳,等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她没有理会走廊上的秘书先生和其他人的低头问候,快步走向狯岳。比起绘理华的焦躁不安,狯岳要显得从容得多。
他抬眼问:“你很紧张?”
绘理华哑然,怎么可能不紧张?而且你不应该才是最紧张的人么?慎吾突然的到来叫她措手不及,眼下完全没有把握在鉴定书上动手脚,唯有继续对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做不切实际的祈祷。退一万步来讲,即使他是如假包换的勇吾的私生子,面对慎吾故意给的在鉴定机构等待结果的难堪,也不会如此气定神闲。
他是满不在乎?或是成竹在胸?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她与他并肩而坐,问:“你不在意吗?根据鉴定结果的不同,你面临不同的将来,你没有想过吗?”
“将来?”狯岳轻笑一声,“会有多不一样的将来,你说说看?你的将来也会随之不同么?”
“……我不知道。”她茫然道,“也许会很好,也许会死。至于我自己,我不知道。”
“你心里不完全是这么想的吧。不过,‘死’,”狯岳的舌尖抵住上颚,“真是令人不快。”
“但你好像根本不担心。”
“那逃走好了,离开这里。”他说出从□□眼底下逃离的提议如谈论天气好坏般轻松。“要一起吗?到世界上没人认识的地方去。”
两个人逃走,可以么?本身桑岛家对她而言就不是真正的容身之所,这个世界上真的能找到她的栖身之处么?也许是因为同为异世界的来客,她居然在狯岳的身上感受到了些许安全感。她拽住狯岳的衣角,往自己一方扯了扯,小声问:“你认真的?有几分把握?”
见绘理华竟然意动,狯岳觉得她天真得可笑,内心想法不加掩饰地流露在面上。她马上清醒过来,松开手,真是急病乱投医,就算穿越到了有漫画人物存在的世界,并不意味着会遇上少年漫或少女漫中的神展开剧情。
“你似乎对我有着没有理由的信任和不切实际的期待。大小姐,我搞不懂,你那位伯父看起来才是可靠的依赖对象,有他在,你的安危应当已受到保护。说不定,甚至哪天会将雷鸣会的权柄送到你手上。”
桑岛慎吾可信吗?也许吧。但目前她“知根知底”的对象只有狯岳,虽说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再说了——
“我并不关心雷鸣会的权力,我多少有自知之明,我没有管控雷鸣会的实力,这一点我清楚得很。”
过去的大小姐就没有握刀的意愿,现在换作是她也不会有,将来更不消说。
她只是想在这个世界上,普通地活下去罢了。
“我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是一无所有之人,你想要什么的话,拿去就好了。”
狯岳侧目,她又在说一些难以理解的话了。
“只希望过平静的生活,离开有什么不好……”
“人在世上本应各居其位,不要妄想与自己实力不相匹配的东西,才是正确的做法,你说对吗?”
“再正确不过了。”狯岳难得展现出一丝真实的笑意。
等候室的门被敲响,秘书为桑岛慎吾推开门。
“绘理华小姐、狯岳少爷,结果出了。”秘书说着,慎吾将纸质报告递到了两人面前。
“从今往后,”慎吾拿着报告书的指尖正对着桑岛荣一与狯岳亲缘鉴定结果的一行,“你就是桑岛家的义子。”
绘理华和狯岳一人一手接过了报告书,如释重负与不可置信的情绪同时涌动在她心中——无论如何、无论如何,白纸黑字的鉴定结果是这个就好。
慎吾的时间并不宽裕,报告已出,是时候该走了。迈出机构大门时,在外等候的黑西装们齐齐低头,气焰收敛。慎吾边走边和秘书在前面商量一些安排布置,说着说着回过头,问:“绘理华,今天可以回家住了吧?”
慎吾口中的“家”,不必说,定是桑岛家的宅邸。
她犹豫一二,回答说:“公寓有些东西需要收拾……”
慎吾没有强求,叫秘书加强公寓的安防。他迟疑着是否要再说什么,下属走到他旁边耳语几句,他神色凝重起来,点了点头,抬头看向绘理华时又是一派波澜不惊了。
“我先走了。好好休息,有事只管找我。”他温和地嘱咐说,然后目光移到狯岳身上,“……你作为兄长,照顾好绘理华。”
狯岳颔首。他们在台阶前目送慎吾的车子远去,留下的一部分黑西装低低鞠躬。绘理华收回视线,转头正对上狯岳的眼睛。
“啊,以后就请多指教了,我·的·妹·妹。”他低着头看绘理华,露出了称不上友好的恶劣笑容,碧色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对权力的势在必得。
兄妹角色扮演游戏开始了。绘理华张开口,终究没能叫出一声“哥哥”。事态开始朝着危险的失控边缘发展,她意识到自己虽能选择开始,但没有叫停游戏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