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轨》时玖远

13、Chapter 13

　　这段时间靳昕也开学了，她并不是天天都去学校，似乎也不太爱学习。有次单元测验，姜暮听说她数学才考了36分，虽然姜暮数学也不好，但这么对比，她算是个数学天才了，像靳昕这么大的时候，她还是能够考到满分的。

　　本来姜暮觉得这个小女孩可能先天不足，学不明白，但很快她就发觉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姜暮不在家的时候，靳昕会摆弄那台学习机，但只要她在家，靳昕就会故意把学习机扔在地上。姜暮有时候买吃的会顺手帮靳昕买一份，但是小靳昕并不领情，秉承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姜暮一般把她当空气，后来也不主动搭理她了。

　　有两次，姜暮发现自己的学习资料被揉烂扔在客厅的桌子底下，这事让她挺恼火。她问过靳昕是不是进了她房间，靳昕每回都是那副不言不语的样子，她又不能拿小孩怎么样，好在都是写完的材料，姜暮也就没有深究。那之后，她但凡出门就把房门锁起来，倒也消停了一阵子。

　　靳朝那边，原本打算找姜暮聊一聊，临时被一件要紧的事耽搁了。他还没来得及棒打鸳鸯，铜岗就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那天正好是周六，学校放学比较早，靳强还没下班，姜暮到家没多久，赵美娟突然接到同事电话去小区附近拿东西，她走前跟姜暮打了声招呼。

　　不久后，窗外几道闪电将夜空划亮，姜暮坐在写字台前惊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炸雷骤响，姜暮汗毛战栗。她怕打雷，自从9岁那年的大雨夜，爸爸带着靳朝离开家后，遇到这种狂风暴雨的天气，她总是辗转难安。

　　很快，姜暮意识到靳昕也在家，尽管她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并没有多少好感，可在这样天气恶劣的夜晚，她还是丢掉笔，走出房门去找她。

　　客厅亮着一盏小灯，姜暮没有看见靳昕的身影，她喊了两声，没人应答，便走进厨房寻找，出来的时候看见靳昕抱着膝盖缩在餐桌下面。虽然这个妹妹有些古怪，对姜暮也不算友善，但看见她蜷缩的小身影时，姜暮还是心软了。她朝靳昕走去，对她说：“别怕，你出来。”

　　就在她准备弯下腰的时候，余光瞥见那台学习机放在桌子上，屏幕是亮着的，上面显示着通关的题目，每答对一道题会奖励星星，累计星星可以解锁趣味小游戏。

　　耐人寻味的是，4加7都算不出来的靳昕却可以在二年级下册的题库里，闯到了第十二关。姜暮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上还在读秒的题，指着学习机问：“这些题是你做的？”

　　靳昕突然惊恐地从桌子下面跑出来抱起学习机，在姜暮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学习机一下子砸在墙上，随着“砰”的一声，学习机掉落在地，屏幕碎裂，姜暮不可理喻地睁大双眼：“你干吗啊？”

　　这台学习机不便宜，她从苏州背来算是个心意，靳昕连声“谢谢”都没说过，不领情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当着她的面把学习机砸了。

　　靳昕转身就要跑，姜暮来了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明明会那些题？为什么装作不会？”

　　靳昕根本不理会姜暮的质问，使劲挣扎，8岁的女孩已经有了些手劲儿，不一会儿姜暮被她弄得满头大汗，靳昕的指甲陷进姜暮的手背，划出血痕，姜暮小腹一阵痉挛，联想到靳昕这些天偷跑进她房间破坏她学习资料的事，各种情绪不断堆叠，脾气也上来了，朝她吼道：“你妈知道你这样吗？我待会儿就告诉她。”

　　听到姜暮提起赵美娟，靳昕本就突兀的双眼迸发出一种瘆人的光，抬起右脚狠狠踩在姜暮的脚背上，姜暮吃痛惊呼一声，靳昕顺势挣脱她抬腿跑进房间，猛地把房门关上。

　　姜暮一瘸一拐地冲到房门口，拧门把手，房间门被靳昕从里面反锁了，她使劲敲门：“你别躲，你给我出来。”

　　敲了半天，靳昕并没有理她，一股无名火从小腹直钻心底，姜暮腿一软靠在墙上，排山倒海的感觉往下冲去，她跌跌撞撞地跑进厕所，简单处理了一下，匆忙回到房间，拿起手机和钥匙，又翻出一把雨伞，顶着大雨夜跑出楼栋直奔附近的便利店。

　　一路上狂风大作，雨伞几度被风吹翻了面，道路两旁的招牌隐在雨柱里，越发模糊。姜暮有轻微近视，平时不影响生活，但这样漆黑的雨夜却让她的行进更加困难。

　　她顾不得被打湿的衣服，一路小跑，找了好久才摸索到一家便利店。她冲进便利店买完东西，外面的雨势并没有减弱。她捂着越来越疼的小腹，在店门口徘徊了十几分钟，深吸一口气冲进大雨往回跑。

　　姜暮摸回小区时，看见小区里面停着两辆警车和一辆消防车，好多人冒着雨站在小区里面。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走到家楼下，赫然看见楼栋外拉了一道黄色警戒线，她的心猛然一沉，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叫着：“你这是要我命啊！”

　　姜暮顺着声音望去，见两个警察拉住痛哭流涕的赵美娟，所有人都朝着楼上瞧，姜暮抬起伞也望了上去，这一眼吓得她手中的伞和塑料袋同时掉落。大雨冲刷着的五楼阳台外站着个瘦小的人，靳昕的脚跟完全暴露在外面，只有一双手抠住阳台边缘，随着毫无停歇之势的暴雨和劲风，靳昕随时都有坠楼的风险。

　　血液冲入姜暮大脑，她推开人群往里挤，在赵美娟附近被围挡的警察拦下，她双眼溢满了恐惧，紧紧盯着那道小小的身影。几个消防员冲了上去来到靳强家隔壁，试图从邻居家的阳台翻过去将靳昕救下，另一组消防员在楼下设置救生气垫。

　　混乱的场面、滂沱的大雨、耳边的哭叫声、现场警察和消防焦急地指挥声，由远及近的救护车，眼前的一切冲击着姜暮的意识，她屏住呼吸心脏发紧地盯着靳昕。一个戴着安全锁扣的消防员翻出邻居家的阳台，眼看就要碰到靳昕，一秒之差，人影突然从高空坠落，周围一阵尖叫，姜暮眼前发黑，心跳跟着骤停。

　　赵美娟挣脱了警察，有人喊医生，有人喊家属，一群穿着白衣的人冲进人群，警察拿着喇叭将人群疏散，不一会儿，躺在担架上的小身躯被抬了出来，直奔救护车，医生大喊：“家属跟着。”

　　姜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赵美娟跑上救护车的，一路上她都是蒙的，从前她只在新闻中见到过，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恐惧不断将她吞噬，脑海中像有个秤砣来回冲撞，看所有人都是模糊的。

　　靳强接到消息，和救护车同时抵达铜岗第一医院。靳昕被抬下救护车，靳强和赵美娟跟着医生一起跑进医院，姜暮跟在他们后面，她双腿不停打战，上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很快又爬起来跟上。

　　靳昕坠落在了气垫上，人处于昏厥状态，一到医院就送去检查，医生让他们安排一个家属办手续，其他人留在外面。

　　靳强赶紧跑下楼，走廊里很多不明真相的护士、病患以及家属伸头张望，赵美娟被阻挡在抢救室外，急得掩面大哭。

　　姜暮离赵美娟几步之遥，惊慌失措地盯着抢救室的大门，雨水顺着她的身体滴落在脚边。

　　就在这时，赵美娟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姜暮，逼问道：“你为什么要把昕昕一个人留在家里？你跑去哪儿了？”

　　姜暮张了张嘴：“我去买……”

　　赵美娟被担忧冲昏头脑，不听她解释，自说自话地扯着嗓子：“你是不是去见那个男孩了？大晚上的跑出去，你还知不知道羞耻，昕昕要是出什么事你就给我滚蛋。”

　　无数异样的目光像耳光子打在姜暮的脸上，她不知道赵美娟在胡言乱语什么，整个走廊的灯光仿佛都在摇晃，连带着她强撑的意志也在坍塌，只余下一个想法——离开这里，立刻买票离开这里，她要回苏州，哪怕那里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也要回去，她不想待在这儿，一刻、一分、一秒也不想。

　　赵美娟见姜暮不说话，怒火堆积成山，抬起手发泄式地推开她，姜暮双腿发软没有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墙上倒。一道身影从走廊尽头疾步而来，姜暮的后背砸在有力的臂弯间，她抬起头看见赶来的靳朝，他拿着一把黑伞，眉宇紧皱把姜暮拉到一边，上前一步对上赵美娟：“行了，昕昕怎么样？”

　　赵美娟哭诉着，反反复复说着靳昕跳楼的过程，说靳昕要有什么事她也不想活了。靳朝沉着脸，眼里蕴着骇人的眸光，那是姜暮从未见过的样子，让她害怕甚至不敢靠近。

　　靳强办好手续，没多久，靳昕就被转到了普通病房。从病房出来，靳强和靳朝去了医生办公室，姜暮跟在靳强身后。医生说孩子没有生命危险，在坠楼过程中受到惊吓导致昏厥，现在已经清醒了，另外就是右手食指轻微骨折，处理过没有大碍，不过孩子情绪不大稳定，需要家属多多安抚。

　　靳强和靳朝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姜暮站在不远处的墙边，头顶半暗的灯笼罩着浑身湿透的她，看上去像随时会被风吹倒的纸片。

　　靳强叹了声，对靳朝说：“暮暮估计也吓得不轻，你先带她走吧。”

　　说完，靳强走到姜暮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

　　靳强交代完就回了病房，姜暮始终低垂着脑袋，不断靠近的身影遮挡了走廊的光影，她感受到了靳朝身上的温度，却没有勇气抬头。

　　凑近看，靳朝才瞧见她脸色苍白，抱着身体的手臂微微发抖。

　　“冷吗？”他问。

　　她没有回答，他又说：“跟我走。”

　　她还是没有动。

　　他转身离开，身前的温度消失了，姜暮慌乱地转过头。几步之后，他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着她，苍白的光线，空荡的走廊，寂静的黑夜，他眼里没有温度，空洞、冰冷、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