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轨》时玖远

8、Chapter 8

　　后来的几天靳朝似乎很忙，姜暮压根儿就没见他回来过。靳强白天要上班，姜暮大多时间得和赵美娟母女独处，这让她难免别扭，好在她来铜岗没几天就开学了。

　　有天放学回去的路上，姜暮在公交车上看见一个开着黑色福特的男人长得很像靳朝，她觉得可能看错了，毕竟上一次靳朝开的是辆白色大众。

　　姜暮刚来到附中的高三（6）班不太适应，也不怎么和同学说话，开学一周一直独来独往，加上她不怎么爱笑，给人一种清冷孤僻的感觉。

　　姜暮的同桌叫严晓依，一点也不小鸟依人，往姜暮旁边一坐，连带着她的桌子都震了一震，两人坐在一起的画面有种小宏和大白的即视感。严晓依为人热情，在班上人缘极好，连带着姜暮也很快被人注意到。不出三天，隔壁两个班的人都注意到了6班这个五官细腻、皮肤冷白的姑娘，特别是听说她还是个转学的复读生，这让不少人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其中最好奇的大概就是隔着一条走廊的潘恺，打从姜暮到班上的第一天，这个小伙子就用一副看天仙下凡的表情盯着她，是上课也盯，下课也盯，就差把“喜欢”二字贴在脑门上了。

　　姜暮在原来的学校也被人拐弯抹角地示好过，但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明目张胆的男生，以至于下课去厕所都得刻意绕着他走。尽管这样，那些男同学的玩笑依然开得飞起，不出一周，居然开始有人在背后叫她潘嫂。

　　那天大课间，严晓依还对她说：“潘帅是个富二代，家里有厂子，搞汽配的。”

　　姜暮转过头问道：“你觉得我让他把厂子送我，他能同意吗？”

　　严晓依憨憨地笑了：“你想多了。”

　　“那他家有厂子关我什么事？”

　　“……”

　　正说着，那位动若癫痫静若瘫痪的班长跑了过来。6班的这个班长，长相圆滚滚的，人名黄河，但所有人都叫他长江，他对姜暮说：“老马找你。”

　　姜暮跑了趟办公室，老马跟她说国庆节前学校要举办国学汇演，高三不一定会参加，但到时候有市里的领导来，最好穿校服。

　　考虑到姜暮是复读生，一年很快没必要再买一套，让她向同学借，要是借不到再跟他说。

　　下了晚自习，姜暮把东西收拾好刚出班级，瞧见走廊上几个人看着楼下低声议论着。

　　“是不是老马朋友啊？刚才老马下楼了，对面那人还给老马散了烟，两人唠了好一会儿。”

　　5班一人插话道：“不是朋友，马老师刚才上来提了句，说是他从前的爱徒，会不会就是他原来在班上说过的那位学长，怎么不请上来坐坐，我都没见过他真人。”

　　“搞得我见过一样。”

　　姜暮往楼下扫了眼，看见学校对面站了不少人，瞧着不像高中生的样子，她收回视线，背着包往楼下走。

　　车站离校门有一段距离，出了校门她刚准备往车站的方向走，余光瞥见街对面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是有些眼熟的黑色福特。她侧过头，看了眼福特面前站着的几人，视线落向靠着引擎盖的男人身上，他低着头嘴里叼着烟，鸭舌帽几乎挡住了整张脸，身着黑色衬衫，衬衫一角随性地塞在牛仔裤里，一双长腿引人瞩目。

　　在姜暮驻足打量他的同时，那人似是感应到什么，毫无征兆地抬起视线，跟姜暮的眼神撞个正着，竟然是一周未见的靳朝。

　　他显然也看见了姜暮，将叼在嘴上的烟拿到了手中，表情在帽檐的阴影下看不大清楚。

　　姜暮刚准备朝他走去，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紧接着一道人影绕到了她面前，将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姜暮抬头见是潘恺，开口问道：“你有事吗？”

　　潘恺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你坐8路回去吗？一起走？”

　　姜暮挪了一步：“不顺路。”

　　她的目光再次看向街对面，靳朝的眼神未曾移动分毫，虽然他正在和身边的人说着话，视线依然笔直地落在姜暮身上。

　　潘恺见姜暮要走，赶忙拦住了她：“顺路，我也坐8路，你是不是还要转车啊，那多不安全，我送你一程吧，反正我也没事。”

　　姜暮微微蹙了下眉，抬起头瞧着他：“你卷子刷完了？”

　　潘恺顺势说道：“讲起卷子，我正好有几道题想问问你，路上说吧？”

　　靳朝盯着姜暮和那个男生纠缠了半天，抽完最后一口烟，踩灭。

　　姜暮对潘恺说：“我还有事，明天说。”

　　她径直朝着街对面走去，除了靳朝靠在引擎盖上，另外三个人有两个人站着，另一个蹲在路牙上，姜暮一眼认出蹲在路牙上的男人正是前阵子去家里找靳朝的瘦高男。这人今天穿了件白色的国潮风T恤，胸前两个大大的“中国”二字，配了条花色短裤，那凌乱的胡茬显得整个人吊儿郎当的。

　　这群人站在高中门口，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架势，潘恺在姜暮后面不停喊她：“你去哪儿？你别过去。”

　　几人正在闲聊，见一个长相白净乖巧的姑娘朝他们走来，止住了话匣。

　　姜暮停在他们面前，盯着靳朝：“你来接我的？”

　　虽然刚放晚自习的校门口熙熙攘攘的，学生来回不断，但姜暮的这句话还是让空气静谧了几秒。

　　站着的两人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又转头看了看靳朝，蹲着的瘦高男嘴角翘起意味不明的笑。

　　靳朝平淡无波地回视着她，漆黑的瞳孔瞥向姜暮身后，有个人停在了姜暮旁边，对靳朝说：“七哥，对不住啊，让你等，鳌拜废话一大堆，拖了半个小时。”

　　靳朝垂下视线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瘦高男扬起下巴呵斥了一句：“小子，改改口，他早就不是头七了，喊酒哥。”

　　那人连忙点头：“不好意思，酒哥。”

　　靳朝开了口：“东西带了吗？”

　　这人拍了拍手上拎着的双肩包：“带了，都在里面。”

　　姜暮转过视线，见身边站的这人打着耳钉，没穿附中校服，但从他话中听出来他也是附中的学生，靳朝他们显然是冲着这人来的，怪不得她刚才那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姜暮尴尬地拽了下书包：“我先走了。”说完扭过头去。

　　靳朝再次抬起视线，目光从姜暮身上移到马路对面站着的潘恺那儿。潘恺还守在原地没走，不时往这里张望，靳朝的目光和潘恺撞上，而后他收回视线落在姜暮的背影上：“喂。”

　　姜暮听见声音，停住脚步回过头，靳朝缓缓直起身子：“送你回家。”

　　他转头对几个男人说：“交给你们了，我待会儿过来。”然后拍了下那个附中的小伙子看向姜暮。

　　姜暮没有动，还站在原地，靳朝扶了下帽檐：“戳着干吗？还要我请你？”

　　姜暮不再跟他客气，走回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在一众人的打量下系上安全带。靳朝在车外又交代了几句，随后那几个男人陆续上了后面那辆车。瘦高男临走前，绕到副驾驶故意弹了下车窗玻璃，姜暮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痞痞地笑着走了。

　　靳朝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一上车他就将黑色鸭舌帽扔到了后面，随手揉了几下短发，姜暮看着他：“晚上还要戴帽子吗？”

　　靳朝发动了车子，驶了出去：“不然麻烦。”

　　“什么麻烦？”

　　“人多口杂。”

　　姜暮想起这里是靳朝的母校，他大概不想别人认出他来，她不禁问道：“你原来在学校还是红人了？”

　　路灯昏黄的光照在车内，靳朝嘴角微斜：“不是什么正面人物，别在学校说认识我。”

　　姜暮乖乖地点点头：“我不会给自己找事。”

　　靳朝眉梢轻挑，两人不再说话，他把车子开得飞快，虽然姜暮已经见识过他的车速，但还是难免紧张。

　　她坐在飞驰的车中，大脑也飞快运转。不知道刚才那个高中生带了什么给他们，显然他们是为了那包东西而来，如此谨慎。联想到靳朝那件不要命的事，姜暮难免将那包东西和违禁品联系在一起。靳朝说他在外面搞钱，姜暮越想越觉得蹊跷，他身边的人瞧着都吊儿郎当的样子，搞的会不会是脏钱？

　　平时回家坐公交需要半个多小时，靳朝十来分钟就把车子开到了老小区门口，不过这次他没开进去，停下车后对姜暮说：“到了。”

　　姜暮看了眼方向盘上的标志：“我记得你上次开的不是这辆车。”

　　靳朝落下车窗“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经常开不同的车。”

　　“工作的原因。”

　　姜暮的身体更加紧绷，需要开不同车的工作会是什么性质的，难道是怕被盯上，才需要不停变换交通工具。

　　“刚才那个男生拿什么给你们的？”

　　这个问题刚抛出去，靳朝便转过头眼皮略抬，表情冷然，虽然靳朝的眼神极具震慑力，但姜暮并没有闪躲，她试图从他的目光中找出一丝破绽，但是什么都没有，靳朝只是这样沉寂地盯她看了几秒，开口道：“这么多问题怎么不去买本《十万个为什么》？”

　　她还真有一堆问题，比如他怎么能三天两头换车？钱哪里来的？上次在公交车上看到的人是不是他？他们待会儿要带那个男同学去哪儿？

　　不过现在并不是个闲聊的好时机，靳朝貌似还要赶回去，他说完这句话目光就瞥向另一边的窗外，手指敲打在窗边，似是赶时间的样子，但没有催促她离开。

　　姜暮识趣地解开安全带，却听见身旁的人冷不防问了句：“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

　　“一直站在街对面等你的国字脸。”

　　姜暮愣了十几秒才意识到靳朝说的是潘恺，她回道：“同学。”

　　靳朝转过头，狭小的空间内，他黑亮有力的眼神带着灼人的温度，车内的气温好似也升了几摄氏度，变得有些闷热。

　　靳朝瞧着姜暮闪躲的眼神和不自然的样子，没再问什么，只嘱咐了句：“自己注意点。”

　　姜暮刚下车，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身弯下腰来：“你原来的校服外套还在吗？”

　　靳朝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不知道，干吗？”

　　“马老师让我借件，说有活动。”

　　靳朝点了下头，没有回应，姜暮不知道他这个点头代表什么意思？

　　她直起身，靳朝合上车窗，福特发动机发出轰隆的声音，一个加速车子消失在街尾。

　　晚上临睡前，姜暮想起放学时校门口的那幕，浑身臊得慌。她问靳朝是不是来接自己的，显然靳朝顾及她的面子没有当场否认，还抽空把她给送了回来，这越想越尴尬。

　　本来她已经不想回忆这件事，奈何第二天早晨到学校，潘恺围着她问：“你怎么认识所长的？”

　　姜暮一头雾水：“所长？哪个所的所长？”

　　“厕所啊！”

　　“……”

　　想起靳朝口中“国字脸”的称呼，姜暮打量了潘恺足足五秒，她平时真没注意到潘恺的脸长得像磨具印出来的，过于方正了。她莫名地笑了下，绕开他回到座位上。这一笑把潘恺看蒙了，他回身拽着刚从厕所方便回来的严晓依：“姜姜对我笑了，她会不会对我有好感？”

　　“我早上还看见她对着本子里的亚里士多德雕像笑了，她对亚里士多德应该也挺有好感。”

　　“……”这天没法聊了。

　　潘恺回身走进教室，坐在姜暮前面的空位上，跟姜暮解释他口中的所长原名章帆，是高三（1）班的，他们那群人都是不准备考大学的，整天混日子。之所以喊他所长，是因为他们喜欢在厕所里干坏事，总是把三楼厕所堵上，躲在里面抽烟，其他人只能绕到二楼厕所。久而久之，三楼厕所成了不良少年聚集地，这个厕所的所长正是章帆。

　　潘恺不停叨叨，让姜暮离章帆远点，他不是个好人。然而姜暮的脑海中却浮现章帆昨天对靳朝毕恭毕敬的样子，如果章帆不是好人，那靳朝是什么？

　　她抬起头眸光射向潘恺，把潘恺的小心脏看得一哆嗦：“你又咋了？鬼上身了？”

　　“你刚才说所长几班的？”

　　“1班啊。”

　　话音刚落，姜暮丢下笔就往1班走去，潘恺急急忙忙地跟在她身后，劝道：“你不会还要去找他吧？哎哟喂，都叫你不要跟他来往了，他就是个社会人，你知道社会人什么意思吗？姜暮，姜姜……”

　　潘恺喊了一路，引来不少人侧目，姜暮感觉一只巨大无比的苍蝇一直在耳边嗡嗡嗡，她转过头：“闭嘴。”

　　潘恺清脆地应了声：“好嘞。”

　　两人来到了1班门口，姜暮对潘恺使了个眼色：“你去。”

　　潘恺认识不少1班的人，喊了个男生问道：“所长呢？”

　　那人好奇地盯着潘恺身后的女生看了眼：“今天没来，好像请假了。那女生谁啊？”

　　潘恺压低声音，悄悄在这人耳边说：“你未来的嫂夫人。”

　　两人玩笑了几句，潘恺再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姜暮已经走了，潘恺赶紧追了上去。

　　姜暮见他跟了上来，偏头问他：“你听过头七吗？”

　　“听过啊，回魂夜嘛，我爷爷头七的时候，全家守夜，我爸他们搓麻将，我在我爷爷原来的房间打游戏。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我总听到有人喊小恺小恺，害得我送了好几个人头，我一上火拉开窗帘，在窗户玻璃上看到了我爷爷的影子，我去，我爷爷家在三楼啊，窗外飘个影子……”

　　他见姜暮越走越快，急道：“唉，等等我，我没骗你，真的啊，你别不信。”

　　姜暮在快到班级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告诉他：“我说的头七是个人。”

　　潘恺一愣，嘴角抽搐：“那这人挺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