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轨》时玖远

9、Chapter 9

　　姜暮怀疑靳朝背着靳强在外面干违法乱纪的事，并且会危及人命。既然靳朝特地来附中找章帆，那么这人肯定知道些什么，奈何姜暮堵了他几天都没堵到。

　　这个章帆迟到早退，下课就窝在男厕所，真是对得起“所长”这个称号，尽职尽责。姜暮又不可能冲进男厕所找人，就这样耗了几天。

　　附中高三生周六也需要到校，好处是，周五不用上晚自习，所以姜暮提早收拾好东西，一放学就直奔1班。今天她运气比较好，正好碰上章帆晃着两个胳膊走出班级。

　　她当即喊了他一声：“章帆。”

　　章帆四下望了望，一脸茫然。姜暮藏在柱子后面，又叫了他一声：“这边。”

　　章帆听见声音回过头，认出姜暮是那天上酒哥车的女生，态度变得和善起来：“是你啊。”

　　姜暮从柱子后面走出来，问他：“你认识靳……我是说你认识酒哥吧？”

　　“怎么了？”

　　“我那天看到你找他，你跟他很熟吗？”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酒哥，之前只是经常听我哥提起他。”

　　章帆的回答让姜暮有些意外，她顺着他的话问道：“你哥是？”

　　“我哥和酒哥原来高中是一个班的，你跟他什么关系？”

　　姜暮想起靳朝说他在学校不是什么正面人物，让她不要说认识他，她顿了片刻回道：“我是他家房客，对了，你那天给他一包什么东西？”

　　姜暮问出这句话时颇感顾虑，怕触及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然而章帆却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图纸啊，我哥让我带给酒哥的。”

　　姜暮出乎预料，诧异道：“图纸？什么图纸？”

　　章帆笑了：“我连函数图都看不懂，你问我什么图纸？”

　　姜暮垂下视线，思绪不停搅动，片刻，她又抬起头问章帆：“你马上有事吗？”

　　“约了人去网吧，怎么了？”

　　姜暮把早已想好的说辞一口气讲了出来：“我找酒哥有事，你知道哪里能找到他吗？”

　　“店里吧，你打他电话。”

　　“刚才打了，他在忙没接，能麻烦你带我跑一趟吗？我不认识他那儿。”

　　章帆倒是没多想：“成啊，我带你去。”

　　出了校门，章帆拦了辆出租车，起步价的距离，车子停在铜仁里。下车后，章帆指着马路对面：“就是那里，走吧。”

　　姜暮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将他扯到了旁边的白蜡树后。她暗自打量着街对面那家店，门面不大，卷帘门上面有个红色招牌，写着“飞驰修车行”，门前的空地上零零散散停了几辆私家车，卷帘门的里面有辆车被吊了起来，两个小工正在忙碌。

　　修车行里有人喊了声，停在门口那辆被起落架升起的车子下面突然探出一个人，姜暮这才看清那人就是靳朝。他半个身子移了出来和人说话，汗水浸湿了身上连体的蓝色操作服，衣服脏得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周围的地上摊着黑色的机油和杂乱的零件，他就这样在高温的室外躺在地上作业。

　　破败的街道、生锈的铁门、吠叫的土狗、光着上半身抽烟的男人、东倒西歪的电瓶车，这是整条街的面貌。

　　姜暮恍惚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她想过靳朝胆大包天去干那些铤而走险的事，但没有想到现在的他会躺在肮脏的地面上，干着这些又苦又累的活计。

　　在她的印象中，哥哥从小就爱干净，天热出去踢球，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脏衣服从不隔夜。她没有见过他邋遢的样子，也始终觉得他是天之骄子，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她几乎忘记了哥哥的长相，却能记得他身上阳光的味道，干净好闻。

　　十一二岁的他，自信飞扬，他对她说过：“我以后争取做个科学家，最好是天文学家，去研究宇宙的奥秘。”

　　那时的姜暮对哥哥的话深信不疑，他们分别后，姜暮想象过他长大后的样子，律师、医生、教师，出入写字楼的上班族，或许真的会去搞科研，但无论他从事什么职业，一定是周周整整、意气风发的，未承想眼前的一幕彻彻底底粉碎了她的幻想。

　　其实她早该察觉的，她刚来铜岗那天，靳朝的白色T恤上就沾上了脏污，她注意到时，他状似随意地卷了起来，也将自己的现状一并藏了起来。

　　她问过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从未正面回应过她，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他的生活。

　　章帆见姜暮光躲在树后面偷看，也不过去，不禁开了口：“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找酒哥有事吗？他在那儿呢。”

　　姜暮突然后悔了，她心里闷闷的，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堵得她难受，她摇了摇头：“不找了，走吧。”

　　章帆见她左右摇摆的样子，贼兮兮地笑了起来：“你特地跑过来就是为了看酒哥一眼？你不会暗恋他吧？”

　　姜暮愣了下：“别乱说。”

　　章帆不理解姜暮的行为，拽着她的书包玩笑道：“怕什么，去打个招呼，我最看不惯你们这种喜欢个人还磨叽半天的。”

　　姜暮扯住自己的书包，身体往后急退道：“别闹，我真不去，我要回去了。”

　　两人拉扯间，从修车行隔壁宠物店出来的三赖看见了他们，出声喊道：“章帆。”

　　章帆松开姜暮的书包侧过头，三赖朝他吼了句：“在干什么拉拉扯扯的？”

　　此时姜暮也看见了那人，正是有过两面之缘的瘦高胡子男，他这一嗓子把修车行门口小工们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姜暮赶忙转过身，却听见身旁的章帆对三赖喊道：“这姑娘看上酒哥了，又不好意思过去打招呼。”

　　姜暮惊诧地瞪着章帆，对面几个男人哄笑起来，有人叫着“有酒，姑娘找你”，旁边的小阳拍了拍那辆被起落架支起的红色朗逸，靳朝闻言从车底出来，缓缓立起身。

　　小阳凑上前指着街对面，天色暗了下来，街边的路灯齐齐亮了。靳朝投去视线的刹那，路灯把姜暮的身影照得明亮，她试图往白蜡树后躲，奈何树干太细根本遮不住她，反倒有些掩耳盗铃的滑稽感。

　　靳朝眯起双眼，沉着脸，待看清东躲西藏的身影时，叹了声，对着她招了下手。

　　姜暮无法假装看不见，只能老实巴交地从白蜡树后面走了出来，章帆还在身旁叨叨：“你看，酒哥都让你过去了，你怕什么？胆子大点，女追男隔层纱。”

　　姜暮生无可恋地转过头：“有人跟你说过你闭嘴的样子像金城武吗？”

　　说完，她径直朝修车行走去。彼时修车行门前有两个和靳朝相熟的车主，还有两个小工，大家一脸笑意地瞧着姜暮，瞧得她愈发不自然。

　　走近了，姜暮才看清那两个小工，就是那天和靳朝一起来附中的人，那两人也认出了姜暮，跟她打了声招呼：“嗨，小妹妹。”

　　姜暮抬起手僵硬地朝他们晃了晃，偷瞄了一眼靳朝。靳朝站在离她三步开外的铁桶旁，将沾满黑污的手套拿了下来放在铁桶上，目光暗沉地注视着她。即使他没问她来干吗，但那颇具压迫感的眼神，仍然让姜暮感到心虚。

　　她朝他迈了一小步，垂着视线说：“我就是……来问你借把家门钥匙，我没说今天不上晚自习，我怕他们去超市了……”

　　姜暮苍白地解释着，她的靠近让靳朝退了一步，姜暮这才抬起视线看见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沾着灰黑的脏污，衣服上的机油散发出刺鼻的味道。这套连体工装很厚，压根不透气，靳朝出了一身汗，刻意和她拉开距离。

　　他这样的举动令姜暮感到心酸，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彻底失了声。靳朝拿起轮胎扳手，语气冷淡：“看到了，失望吗？”

　　一句话问得姜暮眼眶发涩，她低着头一言不发，靳朝对她说：“去旁边待着，等吃饭。”

　　说完他又去干活了，姜暮觉得自己该离开了，她转身准备走，三赖端着茶杯晃到她面前，笑眯眯地说：“走什么啊？有酒都让你吃完饭再走了，来，我给你找个板凳。”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修车行里，拿了个木制小板凳出来，见姜暮还背着书包，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笑道：“包里有金条舍不得拿下来？”

　　姜暮不自然地把书包拿了下来，抱着书包坐在小板凳上。三赖靠在她旁边给她介绍道：“那个是小阳，有酒徒弟，另一个叫铁公鸡，一毛不拔。”

　　铁公鸡在旁边干活听到这话，拿起一颗螺丝回头砸向三赖：“我像你？散财公子，不会过日子。”

　　三赖身子让了下，螺丝擦着他的短裤飞了过去，他笑道：“看着点，别砸到小美女。”

　　而后又低下头对姜暮说：“他们都叫我三赖，记清楚了吗？”

　　姜暮点了下头：“三赖。”

　　他纠正道：“是三赖哥。”

　　“……”

　　铁公鸡回头嚷嚷：“知道他为什么叫三赖吗？整天赖在别人的地盘，占着茅坑不拉屎。”

　　耳边是三赖和铁公鸡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嘴炮，姜暮把视线落向另一边的靳朝身上，他干活很专注，此时正在给一辆车换胎，车主对他态度客气，半蹲下身问他：“有酒，要不要四个胎全换掉？”

　　靳朝回他：“没必要，省点钱，前面的换到后面用，先换两个。”

　　车主连连点头：“你看着办。”

　　姜暮默默注视着他，深蓝色连体工装被他挺拔的身形撑得饱满，他从店里扛了一个新轮胎出来，蹲下身时，衣服扯出背阔肌的形状，手臂是唯一露在外面的，清晰的线条勾勒出让人难以忽视的力量感，姜暮之前并非没有注意到，只是她以为靳朝平时注重健身，却不知他这一身肌肉是苦出来的。

　　在她出神之际，三赖弯下腰问她：“好了，现在该说说你叫什么？”

　　“姜暮。”她心不在焉地回。

　　三赖送到嘴边的茶杯忽然顿住，再次低下头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孩：“朝思暮想的暮？”

　　姜暮点了点头，三赖呷了口茶水，看向不远处的靳朝，若有所思。

　　靳朝干活手脚利索，不一会儿四个胎就换好了，他递了根烟给车主，又跟他聊了两句将车主送走，转过身的时候看见姜暮坐在角落，板凳很矮，她抱着书包缩成一团，这幅画面似曾相识。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天，姜迎寒有事没能及时去学校接姜暮，老师让她不要乱跑在传达室等妈妈。后来靳朝听传达室的爷爷说小丫头不肯坐也不肯喝水，就那么站着，从上课铃站到下课铃，书包又重，小脚都站不稳了摇摇晃晃的，一直等不来妈妈，他见小丫头憋着眼泪却故作坚强的样子，同意她去找哥哥。

　　小姜暮背着书包走回校园，刚上一年级的她没有什么方向感，一层楼一层楼地找，才好不容易找到六（3）班。

　　靳朝放学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抱着书包蹲在角落的小可怜，双眼通红地盯着他。

　　他的思绪收了回来，如今的他们，好像一切都变了，却好似有些东西始终没有变，姜暮孤身一人来找他，抱着书包缩在角落。

　　靳朝大步朝她走去，姜暮抬起头目光与他交汇，他对她说：“跟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