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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尹江平在京城待了半个月,不仅将家族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末了还为自己疼爱的女儿找到归宿,一时不禁喜上眉梢,看向盛决的眼神带着愈发浓郁的赞赏神色。

      聘礼下得十分隆重,仪仗队伍浩浩荡荡走过长街,十八担礼盒满满当当。
      皇家给足了尹家颜面,至于这份颜面看得是世代忠良将还是未来储君的泰山,诸人自有考量。不管如何,这场风光排面确实成为了京城百姓茶余饭饱后的闲话谈资。

      三月末,暮春时节,盛决跟着尹江平的队伍离京北上。一路往北直到折海关,而后转头调西,延禹漠走廊向边关要塞而行。

      盛决自小习武,身手颇为矫健,一人骑马腰脊挺拔,大有庭前玉树、阶下松柏之姿,数天也不见倦怠。尹江平越看越喜欢,扬起马鞭驱策上前,笑道:“殿下长年久居深宫,可还受得了这风吹日晒?”

      盛决颔首一笑,“将军说笑了,男儿郎怕什么风吹日晒,这漫天黄沙、昏日渐沉,一派苍茫好景,看过后才不枉说热血二字。”

      “哈哈哈,极是!想那京官舞文弄墨,十几载寒窗苦读学得一肚子酸腐文章,治国之策写不出,全用来酒席之间酬歌作答。好端端的,非要笔诛口伐惹出事端,好似生怕让自己落个吃闲饭的名声,噫!这算甚么忧国忧民?临危一死报君王’便算是赤胆忠心么?桃花酿里泡久了,自诩满身风雅,殊不知一身骨头都发了霉、烂了髓!”

      盛决垂眸淡笑,并不言语。

      尹江平说到激动处,黧黑面目上泛起血色,犹自倾诉满腔愤恨之情,倒也没在意有没有听众。可见心中积怨已久,也由此可见今皇重文轻武的治国措施着实冒进了些。

      队伍又前行百余里,在暮色渐浓时分,自远方驰来一队人马,对方愈来愈近,随着马蹄扬踏而起的滚滚黄沙,还有一声嘹亮的“爹爹!”

      未见其面而识其声,尹江平抚须大笑:“好!好好!我儿疾驰百里而来,想必定是为了恭迎殿下大驾,不愧为我尹家忠良之后!哈哈哈哈。”

      盛决勒马停身,轻笑道:“小将军英姿勃发,当真一身将门风范,良将难求,此乃大和的福分。”

      “哎——,”尹江平摇头笑道:“殿下言重了,犬子可不敢当啊!”

      话谈间,那队人马已逐渐近前,几人翻身自马背而下,单膝跪地,抱拳禀报:“末将尹岱宗,见过殿下!”

      盛决下马扶起他,本就是差不多的年纪,相视一笑更觉亲近,说了些家常话后便甚么隔阂都不剩下。

      尹江平有意让儿子与他多亲近,盛决便顺他的意,一路上的畅聊轻松愉快,话题恰如其分,倾听时嘴角含笑,看起来对小将军演练中的趣事十分好奇。尹岱宗少年心性难免自傲,吹嘘起来毫不含糊,引得一众人频频惊叹出声。

      天上星河浩荡时,一队人方才引马进得城中。三十余人皆困顿非常,也没惊得城内官员,派人拾掇好住处后,草草道了别就各自进房间休息去了。

      盛决阖上门转身,抿了下唇角,又恢复了原本那张面目表情的脸色。他自小不喜与人打交道,佯装善谈不难,难的是交心交意。不愿交心者,往往也不愿接受别人坦荡的心思,盛决自觉并非凉薄之人,他只是怕麻烦罢了。

      安稳休整一宿,次日醒来,门外人语声阵阵,有脚步声走近,隔着门轻唤道:“殿下?”

      盛决开了门,檐下站着一个小厮,端着盆躬身道:“小的来伺候殿下洗漱,大家都在前面等着殿下用膳呢。”

      “有劳。”

      “是,殿下请吧。”

      路过院子时,庭中有一少年顶着瓷碗立马步,身着兵甲袍,肤色却白嫩如脂玉。

      小厮见他瞧了两眼,便轻声地开口解释道:“这是尹将军的侄子,听说昨夜与尹小将军起了口角争执,落了下风后,就自个儿待在外面生了一夜的闷气。我们将军向来最厌恶这副小肚鸡肠的德性,便罚他在此反省。”

      盛决闻言又回头看了眼,小少年迎着日光屈膝挺腰,紧抿着嘴保持姿势。他飞快地收回胳膊抹了把下颊,手背上也不知擦得是汗水还是泪水,十根手指骨节分明。

      盛决转过去脸,心想尹江平这个老狐狸护崽子护得当真厉害,儿子与侄儿的玩闹也要插手。过了会儿,又突然冒出个念头,心想,眼睛可真好看啊。

      走进前堂向众人寒暄几句坐下后,还没动筷,城内大小官员就已闻消息赶来,携亲带眷像是赶庙会似的。

      无怪乎一个皇子便能引起这么大动静,边塞荒凉,钦差大人都久不见足迹,如今从京城来了这么一个贵人,哪个不想瞧上两眼好沾沾文雅灵气?何况还有一个镇国将军,若有幸能得其赏识,日后便在军中有了条能走动的关系,岂不比黄金百两更值得稀罕?

      这顿早膳用得极不安生,盛决应承着来自各方的招呼,有心想暂先遣退众人安心用膳,又怕在尹江平面前留下高傲自大的印象。

      早膳就这般草草完毕。尹江平借军务之故,婉拒了诸位大人的邀留,马匹牵来后,众人翻身上马,一一道过别,便策马往军营驻地而去。

      盛决与尹江平并肩走在最前头,军营离得不远了,不急着赶路,一队人慢悠悠地顶着日头往前走。尹江平趁机提起了附近的军事部署,又顺带着说了一些风俗民情,正讲到嫁娶趣事时,队伍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尹江平停下话头,勒马转身,不由得皱着眉喝道:“甚么事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众人噤了声,悄悄低下头,无人敢出面回应。尹江平凌厉的视线扫过众人,忽地拿马鞭一指,斥道:“阿迟,你又再胡闹什么?”

      “是尹岱宗无故招惹我。”

      “顽子不懂礼数!宗儿是你堂哥,怎可直呼名讳?再闹出笑话来让人看,你便回家去吧!”

      盛决在心底暗想,听说尹将军中年得子宠溺非常,此言果真不虚,这偏袒得明明白白简直毫无道理,像拿侄子当仇家看待一般。

      不是所有的热闹都好看,尤其是别人的家事,看了,就像与人共知了某个秘密般,以后再不能说问心无愧了。

      盛决在队伍前头离得远远的,视线投向远方,恍惚地听到身后少年认错的声音。掷地有声的清脆,还带有点委屈。他哄惯了母后,这会儿听到略带委屈的腔调,下意识就扭头看了过去。少年低着头,头盔上的红缨迎风而动,脸只有巴掌大小。

      盛决又冒出个奇怪的念头,他想,那少年几时入得军营?为何偏比别人白上许多?这么个奶娃娃,父母又怎舍得让他来西北受委屈。

      队伍停滞须臾后,尹江平驱马从队尾赶了上来,于是众人又缓缓往前走。

      “唉!今日让殿下见笑了。”

      “哪里,将军不必在意。”盛决顿了下,终是问出了声:“那孩子,是将军的亲侄?”

      尹江平摆摆手,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明显不欲多言。片刻后,似又顾虑到他的身份,重又叹气道:“我本家是不认这个孩子的,当初闹得太僵,还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提起来也没甚意思。无奈这孩子喜爱兵法,且着实有些天赋异禀的意思,老夫本着惜才爱将的缘由,自打他八岁起就带在了身边。可惜啊,这孩子独得很呐!都说品性难移,乡村野妇能教出什么好品性?嗐,可惜了。”

      盛决笑了笑,没有言语。

      离关城城墙高耸,厚度可达六丈,是西北边塞抵御外敌的第一道防线,由重军镇守,百年来牢不可破。

      入了城,军令如山,只有将军与战士,再无皇家与臣民。说是历练,便没有偷懒耍滑头的道理,盛决须与兵卒同起共眠,晨起操练方阵,习箭舞枪,晚间由人指导着排兵布阵。

      不足半月,盛决晒褪了半身皮,肌肤粗糙得触之磨砺,再无半点水润模样。

      有兵卒不识得他的身份,打着玩笑说他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娇牡丹,禁不起风吹日晒。盛决倒也不在意,微微一笑没放在心上。

      后来那人再次以此打趣时,盛决问道:“尹将军有个侄子……”

      “啊,那朵小雪莲儿啊,”还没等他说完,小卒就急不可耐地接过话头,压低声音道:“长得是真他娘的好看啊!要是能让老子抱一抱……嘿嘿,这辈子也算是无憾了。”

      盛决愣了下,一时颇为茫然:“嗯?”

      “唉,天天搁眼前晃,也吃不着,晚上钻被窝里一脱裤子,手里摸着东西,想的都他娘的是那朵小雪莲儿!咋就长得怎可人心呢你说,唉!”

      “——望君慎言。”

      小卒嘿嘿一笑,只当他脸皮儿薄,凑过来直挤眉弄眼,调笑道:“新来的抹不开面子,以后待久了,这后门的滋味总有尝到的时候。”

      盛决执起长矛,缓缓拨开他扒过来的手,道:“这几日有劳照应,祸从口出,不该你想的,切莫多想为妙。”

      “哎哎——”小卒见他翻脸不认人,急道:“别介啊小兄弟,大哥不说了成不?过来——”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小卒惨叫一声,凄厉痛呼。盛决只觉耳畔掠起一丝凉风,微侧过头看去,小卒扬起的手掌被利箭穿透,连带着箭头钉在木桩之上,鲜血淋漓不尽地往下流。

      小卒哀嚎声引来大片围观的士兵。盛决向人群外望去,少年紧抿嘴保持着引弓的姿势,冷脸微抬颌,眼角眯起细小的弧度。
      清冷如竹,瘦弱却坚韧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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